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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王萌:佛教与科学关系中的融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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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与科学关系中的融摄现象

 

王 萌

 

(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摘要: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现代社会文化背景下佛教与科学关系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它主要通过以佛教义理对现代科学的诠解,实现佛教在科学时代的宗教功能。它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具有一定的文化价值。正确评价这一现象,有助于全面认识和把握佛教的新发展和新变化。

 

    关键词:佛教;科学;融摄

 

    中图分类号:B9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91(2004)02—0073—03
                                                                  
  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佛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新的变化,这种变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佛教对科学的融摄。对这一现象的探讨有助于认识佛教与科学关系的实际内涵,把握佛教与科学关系在当代的走向。

 

一、佛教融摄科学的方式

 

  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佛教从其教义系统出发,对现代科学的进展所作出的反应,它的主要目的是通过融通佛教教义与科学理论,把科学的进展纳入到佛教的解释系统之中,保证佛教在科学时代发挥其特有的宗教功能。佛教对科学的融摄主要有以下方式:

 

   1.以佛教经典的内容与现代科学发现进行比较,说明佛教宗教文化的殊胜。这种方式是最常见的。主张佛教与现代科学相契合的信教人士,多列举《治禅病秘要经》《正法念处经》中的人身精虫之说、《起世经》中的地圆观念,《华严经》中众多世界相容相摄的思想等,与现代科学相比附。

 

    以科学家身份宣传佛法的王季同认为,佛教很少有与科学矛盾的地方,所谓的矛盾只不过是科学家的世界观制造出来的。他认为,佛教与现代科学重叠的部分主要在天文学、生理学方面。佛教的“三千大千世界”之说完全符合现代天文学所认识的世界结构。佛教讲世界生成的时候空中先起大重云,注大洪水,然后有大风吹水生泡沫,成须弥山等,恰好和康德的星云说吻合。佛教关于感觉生成机制的描述和现代生理学也不谋而合:佛教唯识学所说的“扶尘根”即指眼、耳等可见器官,“净色根”则相当于不可见的感觉神经,二者结合产生人的感觉,完全同生理学一致。这些证明佛教对于世界的认识能力决不比现代科学逊色。[1](P18~19)

 

    至于佛教和现代科学矛盾的地方,王季同认为可用以下理由解释:第一,佛虽有神通,无所不知,但他对当时的听众说法时,迁就了听众的常识,所以他不过是影射了一些新知识,并不能明明白白地照实说。第二,科学的知识,不过是在一定阶段内有效。佛所说的法,当然不能完全和现在短期内的知识相合。第三,佛本非大学教授,他的目的并非向人传授科学知识,因此,他的说法中也掺杂了一些神话。第四,佛所说的教义,经过了多次的结集和辗转抄写,因此错误乃至妄改当然难免。[1](P20~22)

 

  随着科学新发现的出现,将其与佛教中的讲法作比较以融通佛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是佛教信仰者持之以恒的目标。当代以科学的最新进展论证佛教教义的著名人物有旅居加拿大的作家冯冯(冯培德)等人。在冯冯看来,现代科学的进展给神创论宗教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而对佛教经典则是一种“印证”;佛典中与现代科学结论相似的部分跟它的超自然(神异)描述是相互联系的,它们同是佛教超越性的证明。

 

   2.将科学的最新发展与佛教理论作哲学上的疏通,以论证佛教教义的合理性。现代科学的发展,特别是相对论、物理学和量子力学出现,成为信教科学家融通佛教与科学关系新的契机。通过哲学上的疏通,他们说明佛教与现代科学存在文化上的统一性,也因此将佛教思想的触角延伸到现代科学的领域。在这些科学家看来,现代科学的进展,越来越趋近了佛教关于世界实相的终极认识,完全可以与佛教的唯识理论、中观哲学相融通,以此说明佛教义理能够含摄现代科学的结论。

 

  现代佛教思想家太虚主要致力于以唯识理论来融通佛教和科学之间的关系。在《新物理学与唯识论》中,太虚从唯识论的角度概括了现代物理学的成果。太虚惊叹当时最进步的科学与哲学之逼近于佛学,实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并谓现代物理学的新世界观,深得法相唯识学之精髓。在太虚看来,英国科学家秦斯爵士(Sir James Hopwood Jeans,1877~1946年,英国物理学家)文章中所说的自然界“并非由被我们觉知的东西所组成,而即由我们知觉本身组成”,是佛教唯识论得以成立的证据;而秦斯所言“(在现代物理学中)主观间与客观间并没有截然的区别,二者形成一个不可分的整体”,便是唯识学所谓的“见分”“相分”同为一“自体分”之识的三分义。[2](P596~601)

 

  当代的信教科学家以其专业的理论知识和特有的佛学素养,在最新的科学理论与佛教义理之间做出沟通。曾任台湾清华大学物理系主任的王守益,采用了以现代物理学融通佛教义理的思路。他认为,佛教的空性论可以用量子力学来予以说明,因为表达微观粒子在描述上的不确定性的波函数Ψ是看不到、测不到的,因此,它可以看作佛教中“色不异空”思想在微观世界的量子论基础。[3]在《从科学观点提出哲学本体及其与佛教涅槃之等同》中,王守益借用现代物理学的概念,说明进入佛教涅槃状态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相变”,即是从个别性存在的“相”( phase )或稳定态(stationary state),转变为不具个别性或没有私我存在的“相”或稳定态。这种稳定态虽然超越了人类的理念与知识,但是具有宗教实践上的可证性。[4](P88~96)

 

  台湾东吴大学的物理系副教授陈昌祈认为,在量子力学和唯识学之间存在着对应的关系。他在《种子与波函数》一文中表示:“在量子力学里,在未经实验观测之前,蕴含事件所有可测量讯息的波函数,可以对应唯识学中代表物质世界潜在状态的色法种子;而实验观测,则相当于唯识学中,众缘和合,种子转而变现出物质世界的现行。”[5](P48)作者认为,用唯识学来对应科学,则科学所讨论的物质世界就涵盖在唯识学色法的范围里。因此,量子力学的理论,正好可以用来充实唯识学的现代内涵。

 

   3.从认识论的角度论证佛教对于科学的超越。某些信教学者通过对佛教与科学的认识方法和认识对象等进行比较,认为佛学具有科学的原则与性质,同时佛学在研究范围和研究手段上,都超出了科学。太虚提出了“科学之知识可为佛法之确证及假说而不能通达佛法之实际”[6](P807)以及“科学之方法可为佛法之前驱及后施而不能成为佛法之中坚”[6](P810)两个命题,表明佛教高于科学。他认为佛法的“实际”,必须转自心为佛智才能亲证,并非靠科学的声明、推理等手段所能得到的。现代科学的方法与结论,类似佛教的小乘学说,可以作为理解佛教内典的一条途径,而科学的“法执”则无助于对人生实相的觉悟。[6](P809~812)

 

  电工学家尤智表在《一个科学者研究佛经的报告》中认为,科学家所研究的是物质及其运动变化,以及变化中所发生的各种数量的关系,这仅涉及到百法明门论所说的色法,和时、方、势速、次第等几个不相应行法,并没有研究到佛教所说的心王、心所等心法,而佛教的研究对象,则不限于色、声等六尘,所有百法中之心法及无为法,皆在研究之列。科学的研究途径是科学家用六识的分别智去推求六尘的生灭变化、依他缘起之理;佛学家则于分别智之外,复用“无分别智”作观照的工具,用远离烦恼、所知二障的净智显示事物的真相,因此,佛教中所用的研究方法,较诸科学更为严谨。[7](P95~99)科学的目标仅在于获得物质的真理,并利于人类自身增加享受。从这条路走,只能扩张人类的物欲,引起人与人及人与物之间的矛盾对立。佛教的实验目标,在于明心见性,认识宇宙认识的真相,解脱生死烦恼种种束缚,使人类和一切有情获得最终自由。所以他认为就目标的圆满广大而论,佛教也是超乎科学的。

 

  许多当代科学家继续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比较佛教认识与科学认识的性质,说明佛教作为一种“慧学”与科学认识有着不同的实际功能:佛法的功能在于实际的利益和实际的功用,科学的认识结论仍然属于众生的执取,而并非对于世界实相的真切领悟,因此不足以认识人生之真理,亦缺乏提升道德人心、安置信仰方面的功能。在《真实的认识》中,作者用“黑箱模型”来说明科学的认识模式,认为由于认知结构的局限,科学永远不可能获得对黑箱的真实认识,而只能获得实用意义上的模型。佛教是通过修行者以直接经验的方式如实体验一切事物的真实状态,只有这种直接经验才是真实的认识。[8](P54~58)同样,科学规律的产生在于众生的执取,是众生将一套和谐的规律赋予了自然界,自然规律的和谐性并不能证明科学规律的真理性,而恰恰表明科学规律只是一套充分优化而为众生所接受的规则而已。[9](P108~115)

 

二、对佛教融摄科学现象的价值定位

 

  现代科学的进展以及现代社会思潮的演变,刺激了佛教与科学的对话。通过探讨佛教与现代科学之间的互补性,寻求科学理性与宗教信仰上的平衡,成为信教科学家以及知识阶层追求的目标。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从佛教信仰者的视点出发对现代科学的反思和回应,它立足于佛教信仰者的心理基础,对科学的社会功能、利害得失以及它对人类存在的影响进行评判,并力图保持佛教对科学文化的影响力。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科学认识与宗教信条具有不同的性质,以科学的结论论证宗教的合理性是无效的;但是,从宗教学的角度看,以佛教融摄科学这一宗教行为有其特殊的社会文化价值。

 

  首先,佛教对科学的融通对佛教的现代化转型发挥着特定的作用。科学的发展,对于夹杂在佛教文化体系中巫术迷信成分以及某些低俗的信仰形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促使佛教从整体上提高信仰层次,在现代文明条件下重建其社会文化功能,因此,它对科学的融摄过程实际上是在现代科学基础上对佛教文化的重新认识,也是对佛教教义体系重新整理和诠释的过程。从理论上融通佛教与科学关系,使佛教义理同现代科学理论及其哲学思想衔接起来,以融通“出世与入世”“真谛与俗谛”的关系,从而为建立积极入世的“人生佛教”思想建立了新的理论根据。同时,从现实意义上看,它对于佛教信众理顺信仰与理性的关系,保持二者的平衡,也有积极的作用。

 

  其次,它从佛教的视点分析、认识科学活动,具有特殊的认识价值。佛教作为一种世界性宗教,包涵了几千年来不同民族精神和智慧的结晶,已经积淀为圈内民族精神的“集体无意识”之一,这是它反思科学的社会功能的特有的文化基础。许多佛教信仰者受佛教文化的深刻浸淫,对于科学的社会作用具有特别的感受力;有些研究者对于佛教文化具有精深的造诣和独特的认识,他们对科学文化的反思与批判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值得宗教、哲学以及其他人文社会领域的研究者分析和借鉴。另外,许多研究者是佛教文化的深入实践者,他们在文章中记录了佛教文化中特有的宗教经验以及其他宗教现象,并从佛教自身的解释系统作出了解答,这也是佛教研究和一般宗教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素材。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佛教学者融摄科学的行为是荒唐的或毫无意义的,应该从宗教社会学、宗教心理学等角度给予认真分析和总结。同时,佛教对科学的融摄也是对现代科学认识及其世界诠释系统的挑战,如何客观地认识佛教的宇宙论、生命观并对其特殊的认识机制、信仰心理等作出科学的说明是现代佛教研究中的重大课题。

 

  从另一方面看,这种形式具有特定的局限性。有些作者受传统佛教观念的影响,以其特定的文化心理看待科学,往往对科学活动积极的一面认识不足,以至于将科学文化的独立价值消解在佛教的宗教氛围里。这种绝对主义的文化观当然不利于客观地评价科学的社会功能,也不利于佛教与科学之间建立更积极的建设性关系。

 

  总之,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一个内涵很广的范畴,而且随着科学的进展、社会文化基础的变迁,它从形式到内容都在发生着变化。它一方面受到佛教信仰的支撑,论证科学时代佛教的生存理由;另一方面,也通过这种方式调整了佛教与现代科学之间的内在张力,为它们之间的共存与整合创造条件。它的发展轨迹,从总体上表现出由表及里、由浅及深的趋势。具体地分析,它的文化价值取决于作者对于佛教义理的把握程度,以及结合科学的发展和现实需要作出具有积极向度诠释的能力。目前,佛教与科学的跨文化对话正处于探索生长阶段,这一领域的进展,既取决于科学发展的总体水平,也与教内外学者能否进一步跨越信仰的隔阂,以开放性的心态建立起新型的研究范式有着重要关系。

 

    参考文献:

 

    [1]张曼涛主编.王季同唯识研究序[A].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63卷)·佛教与科学·哲学[C].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1979.

 

    [2]太虚.新物理学与唯识论[A].太虚大师全书(第13编42册)[C].台北:善导寺佛经流通处.

 

    [3]王守益.物理与佛学[M].台北:慧炬出版社,1983.

 

    [4]王智益(王守益).从科学观点提出哲学本体及其与佛教涅槃之等同[J].台湾圆觉文教基金会编.佛学与科学(第2卷第2期),2001,(7).

 

    [5]陈昌祈.种子与波函数[J].台湾圆觉文教基金会编.佛学与科学(第2卷第1期),2001,(1).

 

    [6]太虚.佛法与科学[A].太虚大师全书(第13编43册)[C].台北:善导寺佛经流通处.

 

    [7]尤智表.一个科学者研究佛经的报告[A].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63卷)·佛教与科学·哲学[C].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1979.

 

    [8]杨新宇.真实的认识[J].台湾圆觉文教基金会编.佛学与科学(第1卷第1期),2000,(7).

 

    [9]杨新宇.量子力学与唯了别学[A].台湾圆觉文教基金会编.第五届佛学与科学研讨会论文集[C].1999.

 

A Commentary on the Buddhist Assimilation of Science

 

WANG Meng

 

(Institute of Religious Studies,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4,China)

 

    Abstract:The Buddhist assimilation of science is a new form of the relation of Buddhism and science in the modern soci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f modern science by Buddhist theory,Buddhism realizes its religious function in the scientific era. Moreover,the assimilation is a special cultural  phenomenon and has certain cultural value. Correctly appraising the phenomenon helps understanding and gasping the essence of relation of Buddhism and science comprehensively.

 

    Key words:Buddhism; Science; Assimilation

 

    作者简介:王  萌 (1965~ ),男,山东淄博人,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佛教与科学文化之间的关系研究。 
                                                                                                                        
    《云南社会科学》2004年第2期,第73—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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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白乐桑:汉语难学是你们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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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难学是你们的说法”
——专访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白乐桑

 

本报驻京记者  陆静斐

 

    有人说对外国人而言,汉语太难学,他一个劲摇头:“难学,那是你们中国人自己这么说。”有人感叹法国学汉语的人越来越多,如今掀起一股“中国热”,他仍然摇头:“这个热度已经持续两个多世纪了,应该是恒温、恒定的高温而已。”直到人们对他的“汉语总督学”头衔表示新奇,他才忙不迭点着头说:“法国人重视汉语的程度你们可能想象不到,至今还没有其他国家设过这样的职务呢!”

 

    这个瘦瘦高高、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忙着用流利中文向人们介绍对外汉语教学种种现状的儒雅绅士,就是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法国国家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白乐桑。这位在法国推广汉语教学长达30年的学者,在这两天的首届世界汉语大会上十分活跃,开幕式的中文致辞赢得满堂彩,分组讨论时他拿出的是长达五页的全中文讲稿。坐在记者面前,白乐桑谈起推广对外汉语教学的话题滔滔不绝:有兴趣有环境,汉语并不难学。

 

    “汉语护照”非常管用

 

    “最近我来中国,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外国人一边走路一边打手机,中文说得特流利。”看着酒店窗外的长安街,白乐桑兴奋地比划着,“以前在法国汉语的教学和传播仅限于华人社区,但是现在不一样,热衷学习汉语的法国人越来越多。”

 

    兴趣,在他看来是长期以来法国人学习汉语的动力。“一直以来,中国电影在法国都非常受欢迎。”白乐桑说,不少法国人为了能直接听懂中文电影,就兴致勃勃地去学习汉语。还有许多法国人热爱中国、喜欢中国诗词字画、对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非常向往,到过中国并希望有机会再去。

 

    实用,他认为是近年来刺激法国人投入汉语学习的主要推动力。白乐桑说:“我本人就是一个例子。1973年我到中国学习,完全凭兴趣,也不知道学了汉语能有什么用处。今天不同了,汉语已成为一门绝对实用的语言。因此,许多中学校长应学生和家长的要求向法国教育部提出开设汉语课。”
 
    “在欧洲,不少年轻人被要求学会两门以上的外语,拥有一到两个‘外语护照’。”白乐桑说,目前“汉语护照”在法国非常抢手。汉语不仅具有一种语言和文化的魅力,懂中文已成为法国青年就业的一张王牌,是一种被社会认可的技能。

 

     学习时间长不等于难学

 

    “从拼音字母到方块字的学习,进入汉学王国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思维的挑战,也是一次记忆力的艰苦训练。”白乐桑认为,学习汉语对大多数外国人而言是一次语言学习的重大转型,但简单地归纳为“汉语难学”并不正确。

 

    “俄语容易学吗?德语容易学吗?学任何一种语言,都要进行听、说、读、写各方面技能的训练。”白乐桑认为,由于长期以来所谓“汉语难学”的说法,致使不少想学汉语的人望而却步,这对推广汉语起到了负面作用。“其实这种说法我在中国听得最多,在国外倒并没有多少人经常这样议论。”他认为只要能营造合适的环境,多派一些合格的汉语教师出去,多让一些汉语学习者来华学习,这样请进来、走出去,就能带动更多的人学习汉语。

 

    会说中文不等于能教汉语 
 
    由于汉语教学在法国日益受到重视,法国教育部不断增设汉语教师的职位,还专门设置了汉语督学职务,以负责指导全国中小学和部分职业学校的汉语工作。看到法国人学习汉语的热情不断高涨,白乐桑在欣喜之余也有烦心的事:“汉语教学的师资力量太缺乏了。”

 

    不久前,白乐桑接到法国一个偏远地区职业学校校长打来的电话,说经过批准他们旅游管理专业要为学生开设汉语课,需要白乐桑这个汉语总督学为他们寻找合适的汉语教师。“我差点没能为他们找到教师。”白乐桑说找了一大圈未果,最后他不得不从那个地区的省城找到一个汉语教师,愿意长途跋涉去教汉语。
 
    “好在近年来中国增派不少汉语教师,尤其是大量汉语教师志愿者的到来,为我们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但白乐桑又强调,会说中文并不等于就能教汉语。“师资的继续培训非常重要。”一些年轻的、缺乏经验的汉语教师,在他看来还需要更多的培训,才能适应汉语教学不断增长的需要。

 

     转载于《文汇报》2005年7月22日第6版《教科卫新闻》

 

对外汉语教学:中国缺什么 
访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白乐桑先生

 

本报记者  王东

 

    作为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和世界汉语教学学会的副会长,白乐桑先生即将参加即将在北京召开的世界汉语大会。此前在2004年10月法国文化年时,他曾经在来到北京,并参观了北京陆拓语言文化培训学校,对他们的“快捷汉语”教学系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近日,笔者在北京陆拓语言文化培训学校见到了白乐桑先生,并就我国对外汉语教学和教材出版的一些问题对他进行了采访。

 

    记者:您对于目前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现状评价如何?

 

    白乐桑:我认为目前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的最大任务是要尽快的打造教学品牌。中国并不缺乏好的对外汉语教师,但是缺乏好的教学品牌,像法国的法语联盟和德国的歌德学院,可以说是一种语言教学的品牌──他们都拥有独特风格的教学法,统一的教学标准,并且根据此标准在全球推广语言或文化。在世界语言的风景中,汉语现在已经达到了国际新语言的地位,顺应这种潮流,中国政府开始在世界各国建立孔子学院,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而推广孔子学院,是一定要考虑品牌建设问题的。

 

    在建立品牌的过程中,最要避免的是闭门造车,孔子学院是要走向世界的,其教学品牌的形成必须要建立在适合国外汉语学习者需求的基础上,如果闭门造车往往会出问题。我在法国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有人来问我:要是去中国学习汉语,应该去什么地方?我希望能推荐学习者去有好的汉语教学品牌的地方。

 

    记者:中国国内的对外汉语教材出版可谓如火如荼,您对于现在中国对外汉语教材的出版情况有什么样的看法?

 

    白乐桑:首先我认为教学与教材的出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但是现在在中国国内大家过多的将精力放在教材出版上,而忽视了对教学实践的研究和对教师的培训重要性。在我看来,一个好老师使用一本不好的教材,远比一个不好的老师使用一本好教材教学效果好得多。

 

    其次像英文、德文、法文这样的拼音文字,文字和语言之间是透明的;但是中国的文字不是表音的,文字和语言之间是不透明的,如何处理文字与语言之间的关系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同时,和其它语言以词为最基本语素不同,汉语是以单字为语素的,对外汉语教材如果忽视了这一点,就违背了汉语教学的规律。另外,中国和西欧国家在语言教学中有一个相同的误区:受拉丁文教育的影响,西欧国家在外语教育上形成了一种过分注重书面的不良倾向,学习语言变成了描述和分析书面语言。在中国对外汉语的课堂教学中的有一些做法也违背了语言习得的规律。如果不解决课堂教学的问题,教材出得再多、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记者:听说您对于“快捷汉语”教学系统是比较赞赏的,并认为这个教学系统可能是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品牌形成的希望所在,请问为何有这样的评价?

 

    白乐桑:我在2004年10月来北京考察这里的法国国际学校的汉语教学时,顺便参观了陆拓学校。之前我已经同这里的校长郝桂秀老师认识多年,我认为她在对外汉语教学和对外汉语教材出版方面都很有创新精神,而在参观了陆拓之后,我发现她们在建设汉语教学品牌的这条路上,走的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快捷汉语”不只是出版教材,重要的是他们还有科研和教学实践的支撑,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他们有形成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品牌的潜力。我认为“快捷汉语”的“语感教学法”很好地体现了汉语作为外语的教学规律。这种教学法体现在“快捷汉语”教学系统的很多方面,比如在零起点教学中挂图的使用、在课堂上营造纯中文环境等等,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在长期教学实践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一些好的经验。
 
    记者:在同“快捷汉语”教学品牌的合作方面,请问您有什么样的安排?

 

    白乐桑:在去年我离开北京之前,我向北京的法国国际学校校长建议同陆拓学校合作。现在看来,双方已经在汉语教师培训、学生课后班、暑期班、家长兴趣班等一系列方面展开了合作,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合作还是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的。我现在也在考虑法国的汉语教育是否可以与陆拓合作:法国的汉语教学虽然历史悠久,但是也有一些空白,而且由于汉语教学在法国的普及,这方面的需求也越来越大,我希望能够在双方合作的基础上把“快捷汉语”这个品牌介绍到法国去。

 

    转载于《中国图书商报》2005年7月22日第A06版《文化专题》

 

白乐桑的汉语人生

 

本报记者  张保淑  李炜娜  杨宁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记者不会相信如此纯正的汉语,会出自这位高鼻子、蓝眼睛的法国人之口。2005 年 7 月的一个午后,在北京饭店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里,这位享誉法国和欧洲大陆的著名汉学家、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用普通话向记者讲述了他的汉语人生与华夏情缘。

 

    ●“说中文难的都是你们中国人”

 

    “白先生,您的汉语如此之好,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们首先向白乐桑先生好奇地问道。

 

    他摆了摆手说:“一般般,不过,我知道我汉语四声是比较准的,以前我也很奇怪,与我的同学相比,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时、同样的教学法,为什么我的读音更准呢?后来我才认识到,这应该归功于我的父亲。”

 

    白乐桑出生在法属阿尔及利亚,他的父亲是一位西班牙后裔,教过外语,做过会计。但他酷爱音乐,业余组织乐队演出并担任指挥。从出生时起,他就生活在父亲的音乐世界里,这使他对声音特别敏感,培养了良好听觉识别能力,所以接触汉语四声不久,他就完全掌握了。

 

    “在刚刚闭幕的世界汉语大会的演讲中,您说过,现在汉语已经取得了国际性语言的地位,在法国,汉语已经成为语言通行证、语言护照、就业王牌。但是,在您学汉语的时代,情形显然与当今不同,当初是什么促使您学汉语的呢?”

 

    “的确,我学汉语的上世纪70年代,在距离中国遥远的法国和欧洲,人们很难看到汉语能给一个人带来任何就业机会,我选择学汉语的道路的确看起来有些奇怪。其实,你了解到中国在法国良好的形象和我的个性之后,就会觉得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选择。”白乐桑说,中国是一个古国,中法都历史悠久并且注重文字史料的记载和文化的传承,法国人向来对古国抱有深深的敬意,他对中国也正是怀有这样的敬意。白乐桑就读的巴黎第八大学是法国“五月风暴”之后建立的,如他后来留学的北京大学一样,极富创新精神。当时,该校要求学生修第二专业,他起初选择了西班牙语,但是觉得那种语言太普通也太简单。他想到了经常看到的该校中文系门上的几个方块字,于是,就想学中文。“没想到,很快我就成了中文迷、中国迷。”


 
    “你不觉得中文很难吗?”

 

    “我经常听到中文难这样的说法,很奇怪,说这话的都是你们中国人。”白乐桑说,汉字是门艺术,一看到它,他就被吸引了,有挥之不去的情怀。在法国朋友圈里,他的绰号叫“中国人”,听到朋友们对他说,“‘中国人’,我们一起吃饭去”,他总感到很开心。“你不知道,那时,当我从一份中文报纸上找到刚刚学到的几个汉字时有多么欣喜,错过了地铁站是常有的事。”

 

    ●在中国“上山下乡”的日子

 

    “喝水不忘掘井人,白乐桑用这句中国俗语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说,“从根本上讲,我有这样的汉语水平,能够深入了解和欣赏中华文化,应该感谢中国给我提供了来华留学的机会。”

 

    他说,当年他一直梦想到中国,但是,中国与西方世界的紧张关系使他看不到梦想实现的可能,但他在默默地等待,终于迎来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1973年11月19日23时,他乘坐的班机在北京降落,北京语言学院和北京大学先后成为他了解中国的直接窗口。

 

    对于如饥似渴地想了解中国的23岁法国青年白乐桑来说,校园这个窗口无疑太狭小。“我寻找各种可能的方式与中国学生交往,后来在我们多次努力争取下,学校允许我们与中国学生住在一起。”白乐桑向记者讲述着那段特殊时期在华的留学生活,“在北医三院的一段住院治疗时间,我的汉语才得以突飞猛进的提高。我因背部受伤住院治疗,与医生、护士、病友、医院厨师的交流中,我发现自己的中文水平取得了质的飞跃,因祸得福。”

 

    白乐桑还兴奋地回忆起,他和法国同伴在中国“上山下乡”的经历,他说,那时的中国城市年轻人都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他和几个留学生商量也想去。“我们想借机到农村去,接触中国的农民,因为不了解农民就不能了解中国。”白乐桑对记者解释他们当时的动因,“没想到学校竟同意我们的申请,于是,我就去了顺义和四季青,干挑西红柿之类的活儿。前后两次,共6个月,肩膀都磨破了。”

 

    ●孜孜不倦的汉语传播使者

 

    白乐桑在法国执教汉语已经有20多年,教过多少学生,自己也记不清了。记者采访世界汉语大会时巧遇到其中的一位,他叫高文,是法国国际广播电台驻京记者。

 

    白乐桑对自己第一次走上讲台教授中文记忆犹新,那是赴华留学前一个月的一天,巴黎一所中学打电话给他,要他临时负责一个班的中文教学,他答应了,“与别人分享你学汉语的经验是一种很美妙的事,尽管稍有些紧张。”1975年,他结束在华留学生活,回到法国,就立即到中学和大学教中文,当时,他25岁。1978年,他参加全国师资会考并顺利过关,成为专职中文教师,同时获得博士学位。在此后的13年间,他专注法国中等教育中的汉语教学工作,并在1984年参与创建法国汉语教师协会,出任该学会秘书长。随后,申请巴黎大学副教授职位的成功,使他将汉语教学的重点转到法国高等教育领域。1997年,他获得了博士生导师资格证书,成为全欧第一个汉语教学法博导。而他1998年出任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从而在法国汉语教育体系中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白乐桑先生随口引用了一句唐诗。他说,现在在法国,汉语已从汉学家的书桌走进普通人的生活,从中小学课本走到商业、旅游等实用领域,法国人学汉语的热情空前高涨。随着教育部专职汉语总督学的设立,方块字的魅力一定会赢得更多法国人的青睐,他们也会因此而更加了解曾经产生过孔子和老子的东方国度。

 

     转载于《人民日报海外版》2005年7月26日第2版《综合新闻》

 


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白乐桑(Jol Bellassen)教授

 

汉语地位逐年提高

访法国新任汉语总督学白乐桑
 
本报驻巴黎记者  宋斌

 

    ●学汉语的中小学生达1.2万人
 
    ●教授汉语的小学达1000多所
 
    ●高校拥有14个汉语专业系

 

    ●3750名大学生选择中文专业
 
    “法国教育部设立汉语总督学职位,标志着汉语教学在法国进入一个划时代的发展时期。”法国汉语总督学白乐桑先生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设立总督学职位的意义在于,国家从此规范汉语教学并迅速提升汉语地位,这是汉语教学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白乐桑本月1日被任命为法国汉语总督学。法国教育部部长罗比安说,随着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作用不断提高和经济强劲发展,越来越多的法国民众意识到学习汉语的重要性,专修和选修汉语的学生逐年快速增加。 

 

    对汉语教学现状,白乐桑说,目前法国学习汉语的中小学生已达1.2万人,其中教汉语的小学达1000多所,3750名大学生选择了中文专业,汉语作为外语在法已从5年前的第9位迅速上升至第4位。一些华人会馆、协会和民间团体等也提供中文教学服务,他们举办的汉语培训班已有上万个。法国汉语教师协会1984年创建时会员30余名,现在已近300名,仅次于拥有800余名会员的美国英语教师协会。 

 

    谈到汉语地位的提升,白乐桑说,汉语地位的提升不只体现在选修学生数量增加上。多年来,法国各学科的总督学职位维持在156名,此次汉语总督学职位不是因为总督学职位数额的增加而获得。法国教育部今年对汉语教学予以特别重视,部长等官员和知名汉学家纷纷在教育部网站发表文章,阐述汉语的潜在价值,指导家长为学生将来的就业前景作出选择。去年教育部推出特别措施,全国外语水平会考每2年举办一次,而汉语作为特殊情况、作为例外每年会考一次;全法汉语师资考试每年录取名额,从去年开始由3名增加到8名。法国教育部制定针对小学生的汉语教学大纲,重视“外语从小抓起”,主要针对小学3、4、5年级学生。为了提高公务员队伍的汉语素质,法国政治学院特别加强汉语教学,汉语教学课时增加1倍。在汉语商业环境上,法国知名拉鲁斯出版社等许多商家纷纷开展汉语业务活动,法国教育部近期应接不暇。 

 

    对汉语教学的未来,白乐桑表示,法国高校目前拥有14个汉语专业系,且选修汉语的大学生逐年增加,中小学生成为学习汉语的主力军,相信未来几年汉语教学及地位还会持续发展。今年教育部长呼吁要加强远程汉语教学效果,力促各学区采取措施推动汉语教学。开办于1994年的法国汉语水平考试点,除巴黎、波尔多、马赛、雷恩、里昂、兰斯和海外省留尼旺岛之外,今年还将在里尔增设。 

 

    白乐桑现年56岁,1969年接触汉语,1973年赴中国进修,1975年回国后一直从事汉语教研,1998年被任命为兼职汉语总督学,目前担任法国东方语言学院教授和巴黎政治学院汉语教授,还任“世界汉语教学协会”副主席。他说,他的家庭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由于家庭的熏陶,3个孩子都喜爱研究中国,均能用汉语流利表达。

 

    转载于《光明日报》2006年3月20日第12版《国际》

 

法国中小学汉语教学方兴未艾 
法国汉语总督学白乐桑先生一席谈
 
本报驻巴黎记者  宋斌

 

    目前,法国的汉语教学蒸蒸日上。整个教育体系从小学、中学、大学到成人教育,均开设了汉语课程,发展形势喜人。日前,记者就此采访了法国汉学家、全法汉语总督学白乐桑先生。
 
    白乐桑先生说“,从学习人数上看,中文作为外语在法国已由上世纪90年代末的第9位,上升至目前仅次于英语、西班牙语、德语和意大利语的第5位,把西伯莱语、阿拉伯语、葡萄牙语和俄语撇在后面。从发展势头看,今年学习汉语的人数还会大量增加。” 

 

    谈到中学汉语教学,白乐桑用一组数据来说明问题。今年法国有260所中学教授汉语,选修学生达1.6万人,而去年和前年的人数分别是1.2万人和9300人,估计明年会增加到2万人左右,教授汉语的中学也将会超过300所。他透露,前不久在北部阿眠教育学区召开的关于部分中学今秋增设外语课程的会议上,在9个申请增设外语的中学中,有8个选择增设汉语。该学区领导当场表示要在资金和条件上予以帮助。他说,如果没有基层学校的强烈愿望和汉语教学普及发展的形势,学区领导不会当场作出决定。 

 

    谈到大学和成人汉语教育,白乐桑说,目前法国有14个学校开设中文专业,选修汉语的学生有4000多人。除了大学的中文专业外,许多学校一再要求增设非中文专业学生的汉语课程,包括孔子学院在内的成人汉语教学也在迅速发展。目前已有7所孔子学院,开设了许多诸如介绍汉语、中国文化和社会等的课程。另外,部分华人会馆、协会和民间团体等也向社会提供中文教学服务,他们举办的中文各类培训班已有上万个。
 
    目前法国有15所小学开设汉语课,学汉语的小学生为1500名。随着汉语热在法国的不断升温,汉语教学走进小学的步伐会加快。白乐桑透露,法国教育部下设的法国远程教育机构两个月前决定开设面向小学4、5年级的汉语课程,目前正处在推荐、招聘教师和编写课本阶段,估计明年9月会正式开课。

 

    谈到汉语教学在法国的活力,白乐桑表示,这不仅缘自中国不断上升的政治、经济实力,也受到全球化的推动。他说,目前许多法国高校与其商讨开设汉语课事宜,而令其惊讶的是,有的学校甚至要求每周安排5、6个学时的汉语语言教学和2、3个学时的中国文化社会背景课程,这与汉语专业学生的授课内容和时间基本相同。
 
    汉语教学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有力支持。白乐桑表示,多年来,法国各学科的总督学职位一直保持在156个,去年政府决定增加1个汉语总督学职位。教育部去年推出特别措施,全国外语水平会考每2年举办一次,而汉语作为例外,每年会考一次。全法汉语师资考试每年录取名额,从去年的8名增加到今年的12名,据悉明年会达到20名,而2004年仅为3名。
 
    白乐桑表示,法国对汉语的关注要追溯到19世纪。法兰西学院1813年第一次设立汉学教授席位,1958年在哲学教师的努力下,巴黎南部蒙日隆市中学首次开设了汉语课程,使得法国成为所有西方国家最早开始汉语教学的国家之一。(本报巴黎2月21日电)

 

    转载于《光明日报》2007年2月22日第3版《国际》

 

“汉语是文字不透明但意义透明的语言” 
——访法国汉语总督学白乐桑
 
陈潇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

 

    白乐桑(Jol Bellassen),法国教育部第一位汉语总督学,欧洲第一位汉语教学法的博士生导师,法国汉语教师协会的创始人和第二任主席(在任时间长达15年,目前是名誉主席)。白乐桑教授从大学伊始就与汉语汉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任教30多年以来,先后出版了多本汉语学习教材与词典,包括在法国历经十几年长盛不衰的汉语教材《汉语语言文字启蒙》以及以词典形式出版的口语教材《说字解词》,等等。近期,白乐桑教授接受了作者的采访,分享了他对于汉语汉字、字典词典的看法和体会。

 

    陈潇:教授您好,能否先给我们谈谈汉语和法语的不同?

 

    白乐桑:法语这门语言不照顾空间、方位、方向、移动,而汉语是一个方位感、参照性很强的语言,它与具体的语境和参照物有着紧密的联系。例如:“吃”和“吃饭”,词典里给出的对等词都是“manger”,学习者就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吃饭鸡肉”。在汉语中,“吃饭”已经是动宾结构,我们更多时候说“吃”,在后面加上具体的东西。
 
    另外,还要考虑到源语跟目标语之间的距离。例如,英语跟汉语在文字上差别很大,法语跟汉语在文字上差别也很大,因为它们不属于同一语系。再比如,英语跟汉语在语法层面上的差别,比法语跟汉语的差别更小。原因在于英语跟法语相比,更照顾空间、方位、方向、移动。从这个层面上讲,英语与汉语之间的差别比法语与汉语之间的差别要小。例如:法语里的“起飞”是“décoller”,英语里的“起飞”是“take off”。

 

    陈潇:那您可以介绍一下您自己学习汉语的经历吗?

 

    白乐桑:英语对我来说,是一门外语。在没有到中国留学之前,我的汉语水平还不太好。当时手头的一本汉法词典太简单了,而且仅此一本。所以更多时候我用的是一本汉英词典。可以想象,这两门语言对我来说都是外语。初学者是没法查询汉语单语词典的,比如:《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我来到中国后,为了培养语感,开始使用《现汉》。但问题是,如果在词条里仍然遇见生词,你就没法看懂《现汉》里面的解释。

 

    陈潇:想必这一经历也影响了您后来的汉语教学以及词典编纂。

 

    白乐桑:是的,可以这么说。我在90年代提出的“字本位”教学法如今得到了很多中国汉语学家的肯定,他们鼓励我将《说字解词》(白乐桑主编,崔建新副主编,法语名是《回收汉语》,采用分级解释的形式给出词义和具体用法,严格控制释文用词,不超过分级范围)继续编下去。从语言学的层面上说,《说字解词》与单语词典或双语词典不同,它属于第三类词典。我的编纂原则称之为“滚雪球”,只用已经学过的汉字来解释词汇,重复出现,循环反复。特别是在阅读理解中,如果一个学生读了两行碰见一个生词,一个完全不透明的汉字,他就会去查字典,然后回头看这个词的意思。但在我看来,这还不是阅读理解,这比阅读理解还多一个步骤,即识字。不像英语,英语是透明的,拼写就是发音,而汉语是一门不透明的语言,也就是说看了不会读,虽然在口语中不会这样。

 

    我在1989年编纂的教材中最早提出“滚雪球”这个原则,例如,前三课的内容包括对话、生词等;在第三课和第四课中间,我运用“滚雪球”的方式,只用前三课已经学过的汉字编写一篇短文,这篇短文里没有新的汉字,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阅读理解,因为这时候没有识字的障碍,没有不透明的汉字做绊脚石。
 
    从那以后,我就想编一本“滚雪球”式的词典,我把它叫做《回收汉语》。这是一本初学者也可使用的单语词典,有三个级别:200字、400字、900字,选字标准是这个字的使用频率和组合能力。举个例子,“雪碧”和“可乐”的使用频率相当,但我不会将“碧”这个字选编进去,因为它的组词能力不强,我会选“可乐”,因为这两个字都是高频字,“可”这个字可以组词成:可笑、可能、可以。

 

    陈潇:那么,汉语教师在教学中应当如何教学生正确使用词典呢?

 

    白乐桑:在我看来,《回收汉语》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词典,我在《回收汉语》里给出的不是释义,而是意义的重组。它的第一个用途是帮助学生提高口语表达能力,在课堂上运用已知的内容来尽可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教师也可以借鉴这种“滚雪球”的方式,避免使用“翻译”这种机械化的手法,而是用“滚雪球”的方式来提问。例如,如果教师提问“筷子是什么”,目的不是让学生给出法语对等词“baguettes”,而是让学生开口说:筷子是中国人吃饭用的东西,用木头做的。第二个用途类似于单语词典,但跟《新华字典》和《现汉》不同的是,这是一本没有识字障碍的词典,学生看得懂。我觉得这种方法也适用于法语二外教学,一本只用简单的法语单词来释义的法语词典。

 

    我提倡在课堂学生互动游戏中进行汉语教学。例如,教师可以提问学生“总理”跟“理发师”的共同点是什么?进而教会学生“理”这个字的核心词义是一样的。再比如“学”这个字,它可以组词成:学雷锋、学生、学习等,所以在我看来,“学”只有一个义项,就是“模仿”。这就是我所谓的模糊逻辑,或者说模糊的核心意义。汉语是一门语素突出的语言,但意义需要在具体的语境中来判断。总之,汉语是一门文字不透明但意义透明的语言。例如“调酒师”,如果这三个字都认识,其组合意义自然就明白了,而法语的对等词“no-logue”则不然。

 

    转载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8月8日第B05版《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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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佛教基督教对话当代人的心灵危机:人心乱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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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家佛教基督教对话当代人的心灵危机:人心乱了怎么办?

【编者按】今日大学校园,学术讲座不少,但能回应大学生心灵关怀与内心苦闷的讲座不多。如何心安身立命?这并不能靠理性的知识来解决,而要诉诸于人文与信仰。10月14日晚,华东师大的樱桃河畔,ECNU-UBC思想论坛“如何安身立命:儒耶佛对话当代人的心灵世界”引爆全场。华师大历史系教授许纪霖、哲学系教授陈赟、中文系副教授刘文瑾、上海大学历史系讲师成庆四人展开激烈对话,探讨佛教、儒家和基督教能为现代心灵危机提供怎样的资源。以下为澎湃新闻摘选的部分对话。

 

 

左起为: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陈赟、历史系教授许纪霖(主持人)、中文系副教授刘文瑾、上海大学历史系讲师成庆。

许纪霖:大学之所以称为大学,关键在其人文氛围,它当然与学术有关,但又不是学术能代表的。它和我们的心灵有直接关系,心灵就是我们的精神所在。现在校园里学术上很热闹,但应该更多一些和精神关怀相关的人文氛围,所以今天晚上在这里特别组织了一场“如何安心立命”的对话。之所以想出这样一个题目,那是因为现在大学里,有些同学的生活很充实,但是在精神上却感到虚无,不知道奋斗究竟为了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并且校园里也常有一些同学产生心理问题。

我们今天的心灵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现在校园和社会上心理测试和心理咨询比较流行,但心理学作为一门应用性的科学,无法探究到人的心灵深处的终极性问题,精神生活中的很多问题似乎不是能用心理学可以解决的。这似乎涉及到我们对于生命的关怀,我们如何认识我们的生命,认识我们的人生,我们活着究竟如何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正是由于上述原因,今天我们组织了这样一场对话。

我们请了三位在儒家、基督教和佛教研究方面有造诣的老师,做一场儒耶佛关于我们如何安身立命,如何面对当代人心灵世界的对话。在我看来,并不存在一个独占真理的终极性之“道”,今天这个多元的世界,道为天下所裂,有各种各样的道,实际上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道理。虽然它们面对的是同一些问题,但它们有不同的思考,有不同的解读,甚至有不同的解决路径。我们今天处在马克斯·韦伯所说的“祛魅”的时代,这个社会已经不需要神了,或者说有多种神可以选择。在这个世俗化的世界,很多人相信一个神,那就是赵公元帅,另一些则崇拜成功,他们的梦想就是站在权力和财富的至高点上。但更多的人,有了钱,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却比以前更不快活,心灵更空虚和彷徨。今日似乎处于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很多人因为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内心中感到空虚,甚至带来了整个社会道德秩序和伦理秩序的失序。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用网络上流传一句话来说就是“形势大好,秩序大乱,人心大坏”,人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那么这种人心乱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今天就请研究儒家、基督教和佛教的三位专家来为我们分析和诊断一下我们这个时代心灵的病症到底在哪里?

陈赟:刚才许老师已经对这个时代做出了诊断,如果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讲,其实这个时代的人不仅仅是损人利己,甚至是伤天害理,这是这个时代大的症结所在。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太同意把所有这些现象首先作为时代的危机症状来看。因为如果从一个儒者的立场出发,这样一种对于问题的判断已经把责任归因于时代,归因于社会,从而使我们自己可以推诿,可以逃脱这个责任。反而言之,如果说我们今天的问题在哪里呢?首先在于我们自己。当每个人放弃了他对自己的责任的时候,那么其他人心或者秩序的问题才会接踵而来。我相信,即使在天下无道、社会最黑暗的时代,一个人仍然可以尽自己对自己的责任,依然可以过一种美好的生活。我认为首先我们应该在每个人自身寻找问题的答案,在每个人身上寻找问题,这是我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向,这也是儒家“求诸己而非诸人”的为学方向。“尽自己的责任”,这样一个看似非常简单平常的论断,其实只有当我们徘徊了很多年之后,才能回归它的朴素性和简单性上。在我看来,我们今天往往太喜欢天堂的声音,而忽略了脚下的声音;太向往高尚的精神,而忽视了身体的节奏。我们今天的根本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心。我们内心的很大的问题就在于不能听从我们的身体。有个词语叫“从容”,我们很多人都不能从容。从容的主体肯定是心和精神,精神跟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里面不仅仅是我的意志和声音,恰恰在这个身体的内部,它传达着一个来自于更大秩序的召唤,这就是儒家所说的“天”。

当我们过多从心灵和精神的角度出发,而忽视我们的身体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受到了心灵的挤压。从这里可以引发很多问题,而把这些问题再上升一步,放大到社会和时代问题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今天社会组织和政治的形式,以及所有组织化宗教的形式实际上都是通过转换我们的心灵、精神、意志和价值,而去征服和使用我们的身体。那些组织化的宗教就好像心灵市场上的供应商,它们为了扩大市场份额,使他们的价值得到更有效化的传播,那它们必须首先把我们的身体和生命虚无化。只有这两者的虚无化,那么价值的植入才变得非常必要。我们今天的社会政治和组织化宗教采用的都是这样的方式,通过组织和动员,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高妙的境界。它让人们感觉不到动员和组织。那么今天心灵危机的形成既有个人对自己责任的放弃,亦有政治社会和宗教组织对于个人的占据。这个道理并不容易理解,因为我们往往认为精神是崇高的,价值是伟大的,但其实可以这样想,我们的身体和感官从来不会犯错,犯错误是由意志和精神所达成的判断。那么从这样的角度出发,儒学其实要求我们正视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诸神之争和价值多元的时代。我们的身体有一个自发性的节奏,这里有一种不能被我们所命名和理解的秩序,在儒家这就是“天”,当然天并不是一个彼岸的上帝和救世主,而是一个没有来而来了、没有做而做了的东西。所以一旦我们有了对天的顺应和倾听,我们就会改变我们的思维,从而倾听我们的身体,这样一来我们就会从容。因为我们现在组织和生活的节奏都谈不上从容,都处于被调动和被动员起来的状态之中,使我们疲惫、繁忙和忧虑。但恰恰就是这样一种方式,它是现代社会治理的高超技艺。

许纪霖:过去我们听到的儒家是说身体是被克服的,它代表私欲,而精神和灵魂是纯洁的。但是今天陈赟老师特别强调倾听我们身体的声音。这当然是现代儒家的声音,后面可能有奥妙所在。灵与肉的区分不仅仅是儒家所提出的,似乎基督教也有这样的二分。那么从基督教的视野来看,当代人的病症到底在哪里?

刘文瑾:刚才陈赟老师一直在说正视我们的身体,那么我接着这个句子,但要换一个词,我是要说正视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命运是什么?我们生活在世俗化的时代,这是一个现代性的时代。世俗化就是说我们进入到了一个理性和科学的时代,我们不再相信非理性和非科学的东西。可以说科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取代了神。另外一个取代神的东西则是艺术。我们在厌倦了僵化的理性和科学的时候,会去寻找文学和艺术的慰籍。科学和艺术已经取代了神的神圣。我们现代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生活。

这样理性化的时代意味着什么呢?“理性化的时代”也是马克斯·韦伯在他的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中经常论述的。他和马克思一样,都试图解释社会的既成现实。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同过去有一种断裂,这个断裂的原因是什么?马克思对于现代社会的解释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而韦伯对于现代社会的解释则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正是新教伦理的精神使得资本主义能够并且只能够在西方产生。首先他认为资本主义不是一种盈利的欲望,并不只是为了赚钱而赚钱,并不是人的欲望的无限化。而事实上资本主义是一种理性化的获利欲望,这种理性化是有约束和边界的:资本家有一种宗教感,他们赋予赚钱行为以神圣的意义,是在成就自己,也在成就社会。他们用一种对自己、对他人负责的态度赚钱,他们有一个最高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可以放弃赚钱,这样一种自我节制的精神才叫资本主义。我们全球就是进入了这种理性化的时代,这样一种法理性的基础决定了我们生存的面貌。这就是我们今天要面对的命运。我们在这种命运之中应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新的问题?韦伯说我们这种现代性已经祛魅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一种理性的计算中,这是一种经济理性的计算,已经去掉了其宗教的源头。我们中国现在就处于这种去掉新教伦理的经济理性中。例如公司的目标都是盈利,但是盈利背后是为了什么却无从得知。

许纪霖:我本来期待听到来自基督教的声音,结果却听到了法兰克福学派的回声。接下来,还是请研究佛教的学者来诊断一下当代人的心灵病症吧。

成庆:我的学生对佛教其实都很熟悉,但对佛教的印象都来自流行文化,比如电视剧《西游记》等等。佛教在今天中国年轻人的眼中沦落到这个地位,当然和它看起来没那么洋气有关。佛教的另一个问题是它的智慧是很难把握。现在的学生可以把佛教的教义倒背如流,但对于佛教如何看今天的社会和时代,他们却不清楚。不清楚的原因是佛教的义理的确比较难。比如说刚才两位老师都是在二元的架构中谈问题,我们平常所习惯的思维方式是二元的,例如主体与客体、自我和他者、神圣和世俗。禅宗有一句话,“道就在屙屎拉尿之间”,也就是说神圣和世俗对于佛教来讲也就是彼此彼此。因此佛教的思维从一开始就同二元化的思维不相合,即使把佛教典籍倒背如流,也根本不知道如何用它来诊断我们的内心精神世界。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当我们试图用佛教去诊断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时,就会出现一个阻碍:这是一个对我们来说应该最熟悉的宗教,却也是最陌生的宗教。

佛教同基督教和儒家相比,要超脱太多。从佛经的角度讲,佛教很少对某个特定时代的问题提出诊断。佛教喜欢用比较简单直接的、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道理把人心中所有的问题马上去掉。因此它谈问题的角度不是从历史出发。佛经中对于时间的描述都是无数的“阿僧衹劫”,这是一个数都数不清的时间概念,这个时间概念对于人类历史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对于佛教徒来说,不值得对自己所在的时空做出诊断,所以佛教就显得和整个现实社会不相合。

为什么现在那么多的学生对佛教感兴趣?那是从这个时代的病症所谈起的。比如说现在的学生离不开手机和社交网络,而从佛教的角度来说,对一种东西的观察和感受陷入一种执着,到了念头深处的时候,那就会产生烦恼。对于佛教来说,不管是对于世俗还是对于神圣的执着都是错误的。执着是这个时代的一大病症。而如何对待这种病症,我觉得不应从历史和社会的角度来谈,而应选择返回到内心。

陈赟:文瑾把今天的问题归结为经济理性,其实不如归结为这个社会的统治技术。如果把问题都归结于经济理性的话,那就没人对此负责任了。结果问题导向何方,我们就不知道了,大家就没有必要对这个问题再找原因了。把一切归于命运,这和儒家的立场很不一样。

刘文瑾:我们现在这个经济理性是非常强大的,然而我们认为自己理性的时候,但并非总是理性。我们的理性是非常强大的,但是我们的肉身、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情感却是非常脆弱的。这个社会,伴随着竞争,就会有仇恨、嫉妒,还有失落和焦虑。怎样面对这样一个竞争的社会呢?

陈赟:孔子为天下弘道,这是一种执着吗?如果对神圣和世俗以及整个世界去执之后,我们将落身在何处呢?从宋明以来,儒者一直思考这样一个关于佛教的问题。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去执也有界限,这个界限就是我们的人伦和日常生活。即使我们要去执,那么经过迂回后我们还是会回到日常的生活和自己当下的存在中。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为什么要通过迂回的途径达到这一点。是不是有直接的途径?比如说当我们面临死亡时,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但是对于一个没有看到死亡的孩子,他不是活得更好吗?当然“孩子”在中国哲学中有特定的含义,在这里暂时无法展开。我们不需要把东西虚无化才能肯定“有”。我们不需要把死亡当作问题提出来,才能肯定我们的生命。我们有另一种肯定生活和责任的方式,这就是儒家之道。虽然佛教为各个政治体所需求,但是它从没有提出一套解决方案。而儒家则提出了一套和它修身方式相契合的方案。在儒家看来,人是生活在政治和社会当中,因而对政治生活的筹划也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只要把我们的执着去掉之后,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所以儒家具有综合的立场,既强调社会政治的一方面,也强调自己对自己的责任。这是家国天下的连续体,自天子以至庶民,一皆以修身为本。衣食住行,处处都是有学问的。当左脚迈出的时候,意念就在左脚上,当右脚迈出,意念就在右脚上。吃饭的时候意念就集中在吃饭上面。表面上看来这是一种执着,然而它却是一种避免这个社会机制对人的消耗的有效方式。要避免这种消耗,那只有聚精会神。以敬重、庄严和不苟的态度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对待每一句话。你使用精气神的方式成了你畜养精气神的方式。有一些干练的学者,虽然处理很多事情,为什么看起来比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精力更为充沛,这就是我们有时候需要执着。为什么要执着,就像问为什么有情感。有一句话是“最上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情之为情,正是我们人之为人的特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把它去除呢?还不如加以肯定,合理得对待情。这种方式是不是更为健康?

许纪霖:孔夫子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对于某些人文价值是我们必须要坚持的。那成庆老师如何看待“去执”?它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执着呢?

成庆:陈赟老师对佛教的指责并不稀奇,就像当年宋儒对于佛家的指责。二程曾说,佛家维以生死恐人,意思是就拿生死吓人。但是我想给出的答案是佛教的“空”并不是虚无,“空”是本质不可得,如梦如幻。就拿瓶子作为最简单的例子,柏拉图讲有个瓶子的理念在那里,但是佛教认为没有一个瓶子的本质在那里。因此它在不断生灭,这叫如梦如幻。儒家很多对于佛教的指责都是对佛教的误解。禅宗也讲挑水担柴即是道啊。《金刚经》讲“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只是说不可得,而不是说没有。因此佛教的理论在一开始就肯定有,但告诉世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教的“空”不是虚无主义,它其实倾向于一种“开放的世俗主义”,不要求世人抛弃所有的财产,它在乎的是本自的心对事物的看法是什么,它想让世人转变自己的看法。这个时代有多种宗教,所以在争取世人的时候呈现的也是一种多元化。

刘文瑾:首先给成庆老师提一个问题。史铁生先生晚年有部书叫《昼信基督夜信佛》,他在里面提出一个观点,基督教和佛家都关心苦难,但是它们提出的解决方式不相同。基督教主张用爱的方式面对苦难,目的是实现对世界的救赎。而佛教采用的是一种超脱的方式,要脱离六道轮回。佛教对现世有一种很智慧的关照,那就是在人类的苦难中发现了很多智慧。但佛教对于苦难的解决没有采取直面的方式,在基督教中,我和上帝的关系要体现在此世的生活中。所以基督徒一方面会去积极地面对生活,另一方面又对生活有所批判。相对于佛教的消极来讲,基督教更加积极,不知道成庆老师是否同意我的这个讲法?

我也有一个问题问陈赟老师。儒家一方面总会对现实有一种依赖性,总是要借助政权,同时也依赖于农业的生产方式。而在面对现代这个物欲社会的时候,儒家总是让我们内心中产生对物欲的抵抗,这非常好。但是儒家对现实政权总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拥抱的欲望,这是不是一种很难改掉的性格?

陈赟:刘文瑾老师的这个问题很好。从现在这个时代来看,她说得是有道理的,但是从更远的历史角度呢,她的看法就有待商榷了。因为从整个中国的历史来看,有一种政治结构是君与士共治天下。正是这样一种特殊的政治结构,它把政治蜕变为一种统治的可能性消解了。正是儒家这点提升了传统的政治。这里要指出,儒者有两个方面。一则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使在天下最无道的时候,他还能过一种有尊严的美好生活。比如朱熹,他的学问被批为伪学,他的弟子离他而去,这样的儒者怎么能被称为政治的妥协者和拥抱者呢?他的批判性比我们今天想象得更大。如果把儒者从中国的历史中抽离开来,则很难想象中国的历史会是什么样。对于古代的儒者来说,上有天,下有民,敢于批判君王的人才是忠臣。马克斯·韦伯认为儒家非常入世,但缺乏与现实的一种紧张感,而我刚才所举的例子已经是个鲜明的反证。

许纪霖:陈赟老师刚刚讲到,虽然儒家入世,但是儒家里面也有好人,也有特立独行的人。

刘文瑾:一个人是谁,也要取决于比较。基督教在漫长的历史中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政教分离。正是因为政教分离,西方最后才演化出成三权分立的政治形态。而儒家作为宗教,却没有产生政教分离的效应,很多时候都是政教合一的状态。

许纪霖:刘老师认为佛教太超脱了,那么请问成老师,佛家有入世的一面吗?

成庆:现在大家能看到的百分之九十的佛教都是世俗化的佛教,还有平时看到的所谓“鸡汤佛教”。经常有人在网络上讲“佛曰”,但佛经里根本就没有“佛曰”!可见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佛教都是比较世俗化的。而现在大家批评佛教没有世俗化,那么我想他们批评的重点是说佛教没有一个现实的方案。但事实上佛教从一开始所定义的一个假想就是就认为政治不能解决人的最终的精神和生命的问题,它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的解脱的问题。这个原则是它区别于儒家的一个重要假设。苏东坡所写的一篇《焰口召请文》非常漂亮,读了以后就知道世间的繁华对于人生来说是非常短暂的。因此我觉得佛教没有在政治方面提出什么解决方案,恰恰是因为它在这方面解脱的独特性。佛教的意义不在于慈善活动的规模有多大,而在于当我们人生有困惑的时候,佛教能给予一个药方。我们今天的佛教已经足够世俗化了。

许纪霖:从儒耶佛三家的角度出发,请三位老师结合自己的生命体验谈谈如何面对生活中的苦难?

成庆:以前向学生谈起死亡问题,我常常说到自己身边有很多同龄人的去世,让他们明白其实死亡问题并没有远离我们。死亡问题对于生命来说是不可知的,每天都发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而我身边这些故人的死亡让我更加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以及生命过早终结的残忍。另一方面,我发现很多同学现在都有明确的目标,比如做学术、发高质量的论文;但最后往往发现如果越执着于某个目标,内心中的烦恼就会越重,自己就会被这些目标所异化,真正的生命意义在哪里是不知道的。后来我突然顿悟,人生不应该是一个设目标的人生,因为一切所设的目标都是自己的想象,是对人生非常虚幻的假设。那该怎么办?我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要随缘。但随缘并不是说整日无所事事睡大觉,而是认真努力对待每一个机会,但不苛求它的结果。佛教告诉我们不要把人生看得那么实在,因为人生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可操控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每一段因缘,这就是“缘起”的意义。每个人的生活看似平淡,但都是由很多惊心动魄的因缘所构成的,很多际遇都是在我们的意料和计划之外的。

刘文瑾:我从三个方面——个人、家庭和社会来谈谈自己的寻找。我曾在多所学校念过不同的专业,也从事过不同的行业,最终成了一名大学老师,在这其中我一直没有停止对自我的寻找。同时我看到了社会中不同的人所经历的不同的痛苦,这让我对基督教有一种亲近感。我觉得人最美的时候就是能够忏悔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会犯错误的,但最重要的是因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而感到痛苦,这是最美的时刻。如果说现代性是我们的使命,那么现代性之下这种异化的劳动也许暂时没有办法解脱出来的,但此时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解脱或许就是对上帝发出赞美。我上中学的时候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著作是《悲惨世界》,在这本书中雨果想表明现实政治革命的救赎,而后来他认为最好的救赎是来自人性和精神的救赎。陈赟老师一直强调个人的责任,那么我们从每个人的灵魂做起,完成精神的内在革命和救赎,我想这个世界会大大得改观。

陈赟:我的人生也经历过一些苦难,但最终我发现如果求助于任何异己的力量都会脱离自己的责任。当人们都不知道你的时候,你所做的事情就决定了明天你所在的位置。我不追求无限,而是满足于有限的当下。只把事情尽心尽力做好,至于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只是尽可能得使自己无憾就好。我曾遇到过身患重病的学者,在经历了痛苦的治疗过程后,发出的感叹是“蓝天真好,草地真好,活着真好”。死亡并不可怕,也无法逃避,因为这是生命的必然归属。虽然我们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死亡的方式。儒家强调无疾而终,但是我们绝大部分的死亡都是因为某种疾病。同时我们身体大部分的疾病都来自于心理和情绪的不健康,情绪的不健康会带来非遗传性的气质型毛病。这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作为带给自己的。儒家告诉我们生的时候就好好活着,死的时候就安静地死去,但最高的境界就是没有一点器质性毛病的死亡。也就是说我的死(儒家是区分“死”和“亡”的)只是因为身体官能的自然老化,而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修为给我带来的各种疾病,现代人已经很难做到这一点。当上天把生命交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好好保养和滋润它;当上天把生命取走的时候,我们顺从它。在儒家那里,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另一方面,我们来自于天生地养。儒家的成人礼和其他很多民族的成人礼有很大的不同。非洲和欧洲很多民族的成人礼是对身体进行毁伤,以表明精神对肉体的控制。但是在儒家的成人礼中,对身体没有任何毁伤,而是充满了敬意。儒家不会恐惧死亡。如果要把死亡交给他人,也是对自身的一种不负责任。

许纪霖:我想关于儒耶佛之间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他们都有自己的法和道去找到一个真正的自我,找到真正的生命所在。但我现在有个问题:每位老师在听了其他宗教对于苦难的看法之后,有没有发现儒耶佛之间存在共通之处,还是认为它们离得更加遥远了?

 

 

许纪霖:儒耶佛之间有无相通之处?

刘文瑾: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消费社会,每个人都有经济理性;我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在思想方面都是消费者。在这样的一场讲座里,“如何安身立命”也成了被出售的对象,虽然这不是许老师的初衷,但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潮流。我认为儒耶佛之间虽然有很大的差距,但是针对社会的消费化和虚无主义的趋势,它们都在寻找一个来自自身心灵的力量,来对抗这个可怕的虚无化潮流,都成了一种可以出售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三家是相同的。

成庆:“无疾而终”是儒家“善始善终”的理想,在我看来,这仍然是把自己托付给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换句话说,我的身体可以跑马拉松,但是出门的时候却被车撞死,这是器质性的问题吗?在谈到对身体护养的时候,要考虑到这个世界上的死亡很多都不是在控制范围之内的,而是有着众多因缘存在的可能性。我可以认同儒家所说的“无疾而终”,但问题是我们如何理解那些不可知的偶然因素带来的死亡。关于儒耶佛的问题,我不太认同刘老师关于“市场”的说法,倒是我们现在需求太多,供给太少。有学生问我如何可以没有烦恼,这是市场需要吗?不是,这是他的真实需要。我们要做的只是给他们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是让大家感到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窗户。我们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是多元化,而是单一化,生活的形态往往都在同质化。那么今天我们儒耶佛的对话,能够达到的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学生看到我们在这里讲我们的经历,同自己有个共鸣点,看看其中有没有能够对人生有所滋养的部分。至于我们三个人是否彼此认同,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因缘。

陈赟:死这个问题当然具有意外性、偶然性和不可控制性,但即使如此,这其中还是有我们人可以治理的地方。儒家的出发点是我们不能尽力的地方,虽然无可奈何但也要安然自若;但是我们应该尽力的地方,就一刻也不能放松自己的修行。对待自己的死亡,实际上需要一生的修行。所以儒家有段非常经典的话,“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就是说那些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东西是天命,我们听天命;尽人事,尽我们所能做的,结果是什么,不得而知。不得而知我也不求之。如果生命中的每个当下都把事情落实了,没有遗憾,就不会再刻意寻求生命的意义。对待死亡的方式就是我们生活的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不是那一刻降临的,而是平时的积累和修为带来的结果。正因为我们看重死亡,我们才更加珍重我们有限的人生。耶稣在死亡的时候选择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通过他的死来换取人类的救赎,他的死是一种悲壮的牺牲。而儒家认为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他看待死亡是非常从容的。所以汉语里有个词叫做“视死如归”,我们从大地上来,最后又回归大地,所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许纪霖:儒耶佛是世界三大宗教与哲学,到了今天,不仅儒家和佛教,而且基督教,也成为中国文明内在的一部分。虽然它们之间有尽人皆知的很大差异,但这些差异可能被夸大了,反而忽视了它们之间的共同性。哈佛大学著名的中国思想研究权威史华慈教授生前就已指出,世界各大宗教与哲学,所面对的是共通的人类命运和处境,它们的关怀是相近的,只是解决的路径不同。因为面对的问题和关怀相近,因此彼此之间才有对话和沟通的可能性。今天晚上的论坛,就是一次成功的对话。中国文明要有未来,最重要的是其内部不同的宗教与文明有沟通,寻找到基本的共识,以此建立起底线的伦理道德秩序,同时,以各自的精神魅力,为当代中国人提供心灵秩序和终极关怀的多元选择空间。我期待着以后我们可以就更具体的问题,比如生存的意义,如何面对死亡、苦难和苦闷,如何超越虚荣、虚妄、无聊和过度的欲望,如何实现宽容与宽恕等等,展开更深入的对话和讨论,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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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张祥平:经典复杂科学——《周易》《论语》《大学》《中庸》的推理和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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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6104552 经典复杂科学——《周易》《论语》《大学》《中庸》的推理和应用。
作者:张祥平 著。出版时间:2013年01月 (1版1次),印张:44.75 (673页,16开,70万字)。

内容简介:中华民族三千年来既不是无科学,也不是科学落后,从简单科学到复杂科学的迅速提升过程使得中华民族没有深掘简单科学的潜力,但却使中华民族在物性儒学(复杂科学)中获得长足发展。儒学和中医学的最简单内容与现代物理学的最复杂内容相同,只是术语不同。《周易》、《论语》、《大学》、《中庸》是复杂科学的里程碑,从中理解原汁原味的复杂科学和构造性整合法(整体公理化),才能使社会人文的研究成为天下公器,用之于当代,解决复杂问题。本书是这四部经典与理性方法、组织管理、复杂科学、心性修养的介绍,包括经解、前四个单元(乾坤屯蒙、学为八里、大格致诚、天君中道)的原文、语境、译文、重点提示、重要语词考订、其他单元简介(包括《易经》作为召公日记的全部译文共384天、《论语》后续师生问答共31场及其他语境,等等)、相关知识、当代应用(打通文理,天下主义,中医西医,家庭教育,附录:家庭助推法)。

作者简介:张祥平,字拱辰,号信知夫,男,北京四中下乡知青,79己巳~庚午(西历1989~1990)年在荷兰研修环制度经济学,北京市优秀教师(79乙亥,西历1995),北京农学院副教授,79辛巳(西历2001)年提前退休,退休后译解四书和周易。专著六本:人的文化指令、《易》与人类思维、美好的中国人、人生六境、生命之歌、制度对话。教材四本:农林环境遥感、园林经济管理、城市林业经济管理、旅游社会学。发明专利:网点板面积测量方法的改进。发表论文二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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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周晓琳 胡安江:寒山诗在美国的传布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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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诗在美国的传布与接受

 

周晓琳1,胡安江2

 

(1.四川外语学院应用外语学院,重庆400031;2.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3)

 

    摘 要:寒山诗在美国的传布与接受从诗人加里·斯奈德的寒山译诗开始,到著名比较文学学者白芝《中国文学选集》和其它多种文学选集的争相收录,再到全译本的面世以及在美国伯克利地区的“诗歌道”留名,走过了一个最富传奇色彩的经典建构历程。

 

    关键词:寒山诗;美国;传布;接受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2397(2008)02-0125-06
  
  一、引言

 

  在2000年美国翻译家赤松(Red  Pine)的《寒山歌诗集》(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修订版的译序中,译者深有感触地说到:“如果中国的文学评论家要为自己国家过去的最伟大诗人举行一次茶会的话,寒山可能不会在众多被邀请之列。然而受邀的那些诗人却与中国的庙宇和祭坛无缘,但寒山的画像却能被供奉于众多神仙与菩萨当中。在韩国和日本,寒山也受到了相同的礼遇。当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1958年将《法丐》(The  DharmaBums)题献给寒山时,寒山还成了西方那一代人的护佑天使”[1]。从其故国文学史的“被边缘化”到美国翻译文学中的“被经典化”,寒山在文学史书写中谱写了光辉灿烂的绚丽华章,在翻译文学经典中更是塑造了一个不朽的神话。

 

  二、加里·斯奈德与寒山诗

 

  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1930—)一直被认为是垮掉派星散后创作成绩最大的垮掉派诗人,几乎是垮掉派中唯一对“今天”拥有发言权的声音。[2]斯奈德迄今共发表诗集近20部。1975年,其反映北美大陆生态的诗作《龟岛》(Turtle  Island)获得普利策诗歌奖。1997年,斯奈德获得美国波林根诗歌奖(Bollingen  Prize)和约翰·海自然写作奖(John  Hay  Award  for  Nature  Writing)。

 

    除《龟岛》(Turtle  Island,1969)外,另有《砌石与寒山》(Riprap  and  Cold  Mountain  Poems,1965)、《僻乡》(The  Back  Country,1968)、《非自然》(No  Nature,1992)、《山水无尽》(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1996)等一系列反映生态和环保的自然诗歌作品。

 

    在翻译方面,除寒山外,斯奈德对中国诗人孟浩然、杜甫、王维、王昌龄、白居易、杜牧、苏轼以及中国禅僧百丈怀海等人的作品及思想均有译介和研究。此外,他还译有宫沢贤治(Miyazawa  Kenji)等日本著名诗人的作品。

 

    加里·斯奈德与寒山的文学因缘缘起于斯奈德参观1953年日本赴美交流的一次画展。当时他看到的仅仅是一小幅水墨素描的寒山像,但却给了他强烈而震撼的印象。1954年韦利寒山诗译本的面世也成了斯奈德译诗的动力。“韦利译本一方面激起了他的兴趣,同时让他并不满意”[3]。再加之斯奈德对禅宗与佛教诗歌的迷恋,于是,在1955年秋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东方语言文学研究生课程期间,便开始在著名汉学家陈世骧教授的指导下翻译寒山诗。其间还得到哈佛大学中国文学教授方志彤(Achilles  Fang)和日本著名寒山研究专家入矢义高的点拨。因此,他所译的这24首寒山诗实际上就是当时学术界的共同研究成果。

 

    1958年,斯奈德在《常春藤评论》秋季号第2卷第6期(Evergreen  Review,Vol.II,No.6)发表了他的24首寒山译诗。1965年,斯奈德将其并入诗集《砌石与寒山》(Riprap  and  Cold  Mountain  Poems)出版。1966年,斯奈德的另一本诗集《诗选》(A  Range  of  Poems)也全部收录了1958年发表的这24首译诗与闾序以及译诗短序。由于五、六十年代适逢“垮掉派”运动,所以“佯狂似癫”的寒山诗受到美国年轻一代的热捧。“寒山诗”也因此在大洋彼岸“死而复活”并成了“垮掉一代”的精神食粮。斯奈德的寒山诗英译本成了美国青年最喜爱的读物之一[4]。

 

    一般认为,唐代诗人寒山和寒山诗命运的重大转折点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美国学者罗伯特·科恩(Robert  Kern)曾感慨地回顾:“在当时的语境下,斯奈德笔下的寒山——这位唐代诗人、疯癫的山之隐者——就变成了一位`垮掉'英雄(abeathero)和反文化的先锋。借用大卫森(Davidson)的说法,他成了一个`反对符号'。如果科勒(Kenner)称《神州集》(Cathy)为战时畅销书的话,那么,《寒山诗》就是一本冷战时期的畅销书”。[5]以此为契机,寒山和寒山诗开始了在美国翻译文学史中最具传奇意义的文学之旅。

 

    事实上,正是诗人斯奈德的译诗在美国读者心目中成功复活了中国诗人寒山和寒山诗。在目前的各种寒山诗版本中,就社会影响与知名度而言,斯奈德的译诗恐是最能体现诗人寒山性状和寒山诗风貌的译本。中国“斯奈德”研究专家区鉷教授分析说,斯奈德所译寒山诗之所以影响最为深远,恐怕是因为他本人当时的作为和思想活脱脱就是一个美国寒山[6]。这样的说法显然没错。斯奈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加州北部山区度过的,他自己也承认他所生活的西埃拉·内华达山就象他笔下人物寒山栖居的寒岩。两位诗人生活方式的类同虽然可以吸引目标读者,但我们以为,除此之外,译本在语言转换方面的独到之处、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和诗学传统所共同营造的和谐的翻译话语场、加之目标读者的期待规范为译本的接受所赢得的砝码来看,这些因素在寒山诗的传布与经典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更是不可小觑。

 

  三、寒山诗在美国的文学之旅

 

  斯奈德之后,各种寒山诗译本在美国纷纷问世。继1962年著名汉学家华生(Burton  Watson)发表《唐代诗人寒山的100首诗》(Cold  Mountain: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han)后,70年代在美国学术界还出现两本以寒山诗为题的博士论文: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鲁宾达纳(S.H.Ruppenthal)的《寒山诗中佛理之传通》(The  Transmission  of  Buddhism  in the  Poetry  of  Han  Shan,1974)与俄亥俄州立大学斯塔堡(Robert  HStalberg)的《寒山诗》(The  Poems  of  Han-shan  Collections,1977)。以这两本学术论文为开端,八、九十年代的两个全译本也走上学术翻译之路。

 

     1983年赤松(Red  Pine)的全译本《寒山歌诗集》(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307首)与1990年韩禄伯(Robert  Henricks)的《寒山诗:全译注释本》(The  Poetry  of  Han-shan:A  Complete,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Cold  Mountain)(311首)都有详尽的注释和考证。最近的寒山诗美国译本是2003年著名学者赫伯逊(Peter  Hobson)翻译出版的《寒山诗》(Poems  of  Hans-han)(106首)。

 

    其实,早在斯奈德发表寒山译诗的四年前,即1954年,美国汉学家亨利·哈特(Henry  Hart)就在《百姓诗》(Poems  of  the  Hundred  Names)中开始介绍寒山诗。《百姓诗》中选入一首寒山俗语诗:“城北仲家翁”。译者还给这首诗加了一个标题“仲氏”(The  House  of  Chung)。不过,这短短的一首诗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且在眩目的“星辉”映照下,寒山诗只有被忽略的份儿了。

 

    1961年,纽约的托马斯·克罗维尔出版公司(Thomas  Y.Crowell  Company)出版了美国学者托马斯·帕金森(Thomas  Parkinson)编辑的《“垮掉一代”论集》(A  Casebook  on  the  Beat),其中收录了斯奈德翻译的24首寒山诗。实际上,因为帕金森编辑的这部论集是较早真实反映“垮掉一代”生活与创作的资料来源,所以在学术界有较好的口碑,其卓越的史料价值也深得学术界的认可。因此,在研究“垮掉一代”和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社会文化方面,它一直都是很核心的研究材料,斯译寒山诗也因此得到了更大程度上的传布与接受。①

 

    1963年,美国加州大学教授、世界著名汉学家与语言学家薛爱华的《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之异国情调研究》(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A  Study  of  T’ang  Exotics)又有两首寒山诗选入。

 

    1965年,由美国著名比较文学教授白芝(Cyril  Birch)编辑的《中国文学选集:从早期到十四世纪》(An 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from  Early  Times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也选录了斯奈德所译的全部24首寒山诗以及闾丘胤序,由著名的丛林出版社出版,出版之初就受到了各方好评,后被用作美国多所大学的文学教材。寒山诗在美国翻译文学中的经典地位也因为这本文选的收录在形式上也得以最终确立。

 

    1974年,汉学家亨利·哈特的另一本译诗集《炭烧者及其它》(The  Charcoal  Burner  and  Other  Poems)中译了三首寒山诗:即原诗中的“天高高不穷”“人生不满百”和“报汝修道者”。

 

    1975年出版由著名学者柳无忌、罗郁正编辑的《葵晔集》(Sun  flower  Splendor)则收录了比较文学学者薛爱华与欧阳桢(Eugene  Eoyang)翻译的寒山无题诗四首。在《葵晔集》的附录中有薛爱华为“寒山”撰写的词条:“寒山是地名同时也是人名。对于将寒山当作避难所的这个人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寒山是他的精神象征也是他的笔名……在他死了数百年之后,他成了禅教神话,尤其在日本更是备受推崇。在之后的艺术作品中,他经常被描述成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物:一个衣冠不整、咧嘴傻笑的、快乐的社会弃儿。很难相信他的诗为他造就了这么大的名声”[7]。

 

     1976年,著名汉学家傅汉思(Hans  Frankel)的《中国诗选译随谈》(又译:《梅花与宫女》)(The  Flowering  Plum  and  the  Palace  Lady:Interpretations  of  Chinese  Poetry)中亦选入“老翁娶少妇”“东家一老婆”以及“欲识生死譬”三首寒山诗,该书由著名的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

 

    1976年,由翻译家吉姆·哈迪斯荻(Jim  Hardesty)与阿瑟·脱拜厄斯(Arthur  Tobias)合译出版了英汉对照的寒山诗选集《寒山揽胜》(The  View  from  Cold  Mountain)。该译本有薄薄的21页,但却是由鼎鼎大名的白松出版社(White  Pine)出版的。

 

    1977年,美国威斯康辛州拉克罗斯(La  Crosse)的Juniper出版社出版了美国学者乔治·埃利森(George  Ellison)据阿瑟·韦利等人的寒山诗英译本改译的《荒野啸笑:寒山诗十三首》(Guffawing  in  the  Wilderness:13  Poems)。相对而言,该译本的影响比七十年代的其它寒山译诗要沉闷许多。

 

    1978年,一部收集了寒山诗和日本俳句大师松尾芭蕉(Basho)与弟子越智越人(Etsujin)的俳句作品的译诗合集《白鹤无哀者:译自中国寒山//雁叫:译自日本芭蕉&越智越人》(The  White  Crane  Has  No  Mourners:fromthe  Chinese  of  Hanshan/Honking  Geese:fromthe  Japanese  of  Basho&Etsujin)由三藩市的斯通出版社(The  Stone)出版。寒山诗的译者仍为1976年发表《寒山揽胜》的译者哈迪斯荻与脱拜厄斯二人。

 

    1980年,布朗大学的拉铁摩尔(David  Lattimore)教授翻译的中国诗集《和谐世界》(The  Harmony  of  the  World)选了一首“家有寒山诗”。1982年,由翻译家脱拜厄斯等三人合译的《寒山揽胜——寒山拾得诗》(The  View  from  Cold  Mountain:Poems  of  Han-Shan  and  Shih-te)更是收录了由脱拜厄斯翻译的34首寒山诗,该书与1976年出版的《寒山揽胜》一样,均由著名的白松出版社出版。不过,比起前译而言,该译本加入了拾得诗的翻译。编者马隆尼(Dennis  Maloney)在该书前言中说:“他们(寒山和拾得)的诗已不仅仅是宗教意义上的布道了,而是包涵了深邃的、让人震撼的精神境界。此外,在视阈和叙事上又保持了鲜明的个人特色”[8]。

 

    ①美国著名学者马隆尼在1982年8月就曾提到说:“我首次是在一本皱巴巴的二手书中接触到寒山诗的,它就是托马斯·帕金森编辑的《“垮掉一代”论集》。其中收录了加里·斯奈德德24首寒山译诗,其率直(direct)而明晰(luminous)的特点让我印象深刻。从那以后,寒山诗就一直感染着我,并常年带给我愉悦和快乐”。参见Dennis  Maloney.“Fore  word”,in  Arthur  Tobiasetal(trans.).The  View  from  Cold  Mountain,Poems  of  Han-shan  and  Shih-te.New  York:White  Pine  Press,1982.

 

    1984年,美国著名翻译家伯顿·华生(Burton  Watson)编辑的《哥伦比亚中国诗选》(The  Columbia  Book  of  Chinese  Poetry:from  Early  Times  to  the  thirteenth  Century)收录了华生自译的25首寒山诗。值得一提的是:华生在诗选中将中国文学史中的边缘诗人寒山与唐代著名诗人韩愈和白居易并置于“唐代重要诗人”一章。译者在译序中说:“实际上,贯串寒山诗集始终的是禅,或者确切地说是佛的思想。这种思想坚信一切日常生活的经验,无论是痛苦还是宁静,卑微还是高贵,都由心而发。”[9]事实上,这部中国诗选也被美国多家大学用作讲授中国文学的教材和范本。寒山诗的经典地位在形式上再次得以有力的保障。

 

    1986年,香港中文大学的《译丛》杂志刊登了美国学者保罗·卡恩(Paul  Kahn)的《英语世界中的寒山》(HanShaninEnglish)一文。文章追溯了寒山诗在东西方的流布史,并对比研究了韦利、斯奈德、华生、赤松四个寒山诗译本的特色,其结束部分还记述了寒山寺、张继的《枫桥夜泊》以及斯奈德游寒山寺时所作的应和诗《在枫桥》。这篇寒山研究文章具有较好的文献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

 

    1993年,美国学者伊士曼(Roger  Eastman)编辑的《宗教面面观》(The  Ways  of  Religion)在第三章“禅教”部分选入斯奈德的9首寒山译诗。

 

    1994年翻译家杰罗姆·西顿(Jerome  Seaton)与马隆尼合编的《不系舟:中国禅诗选》(A  Drifting  Boat:An  Anthology  of  Chinese  Zen  Poetry)也收录了由脱拜厄斯译的22首寒山诗。

 

    1995年,牛津大学出版了美国著名汉学家、宗教研究学者司马黛兰(Deborah  Sommer)的《中国宗教》(Chinese  Religion:An  Anthology  of  Sources)。该宗教读本选集中选入她本人翻译的9首寒山诗并有简短的译序言介绍寒山其人其诗,该书被美国多家大学用作中国宗教课程的入门教科书。

 

    1996年,由诺顿出版社(Norton)出版的《中国文学选集:起源至1911年》(An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Beginning  to  1911)则由当代极负盛名的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编译,选集收录其自译的五首寒山诗。宇文认为:“在唐代,最接近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诗'的诗作是寒山和他的同伴拾得所作的为数不多的诗。”[10]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著名汉学家巴雷特教授称宇文选集中的寒山“在整个中国文学中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11]。

 

    1999年5月,在美国前佛教协会主席陈健民(Yogi  C.M.Chen,1906—1987)居士的个人官方网站上贴出了其生前所写的一篇文章《供嬉皮阅读的寒山诗》(SelectedHan-Shan  Poems  for  Hippie  Reading),该文指出尽管嬉皮们称自己师承寒山,但实质上却严重误读与歪曲了寒山和寒山诗。陈健民因此翻译了近80首寒山诗,并从《遁世》(Drop  Out)、《修身》(Turn  On)、《冥想》(Tune  In)三个方面来对照这二者在言行上的殊异之处。文章颇有见地,在宗教界影响极大。

 

    1999年,由翻译家赤松和奥康诺(Mike  O’Connor)主编的《白云应知我——中国诗僧诗选》(The  Clouds  Should  Know  Meby  Now:Buddhist  Poet  Monks  of  China)在扉页选用了斯奈德所译的寒山诗第8首《登陟寒山道》,编者显然是想用该诗的最后两句“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为全书的僧诗翻译定调。在引论中,美国学者谢林(Andrew  Schelling)将寒山诗归结为“石树诗”,并追溯了闾氏集诗的传说。论者认为布莱思(R.H.Blyth)、斯奈德、赤松与华生的寒山诗译使得寒山在近几十年名声大振[12]。

 

    21世纪的美国对于寒山和寒山诗依然热情不减。2000年,哥伦比亚大学出版了著名翻译家闵福德(John  Minford)与香港学者刘绍铭(Joseph  S.M.Lau)合编的《含英咀华集》(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An  Anthology  of  Translations)(VolumeI:From  Antiquity  to  the  T’ang  Dynasty),内收斯奈德的寒山诗译序与十四首寒山译诗。

 

    2001年,由著名汉学家梅维恒(Victor  Mair)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The  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也于多处论及寒山与寒山诗。

 

    2002年,由Counterpoint出版社出版、美国学者大卫·兴登(David  Hinton)编译的《山居:古中国的荒野诗》(Mountain  Home:The  Wilderness  Poetry  of  Ancient  China)选入13首寒山诗。

 

    2003年,由美国著名翻译家艾略特·温伯格(Eliot  Weinberger)编辑、资深出版机构新方向出版社(New  Directions)出版的《中国古典诗歌选集》(The  New  Directions  Anthology  of  Classics  Chinese  Poetry)收录15首斯奈德寒山译诗。

 

    2005年,由Anchor  Books(著名的兰登出版社的分部)出版的巴恩斯通(Tony  Barnstone)与周平(Chou  Ping,译音)编译的《安克尔中国诗歌史》(The  Anchor  Book  of  Chinese  Poetry:FromAncient  to  Contemporary,The  Full  3000year  Tradition)更是用了一节的篇幅专门介绍寒山和寒山诗,并选译23首寒山诗。

 

    同样是在2005年,一本题为《寒山:唐代禅派诗人寒山的超验诗》(Cold  Mountain:Transcendental  Poetry  by  the  Tang  Zen  Poet  Han-shan)的小册子在美国印行。译者自称“云游诗人”(Wandering  Poet),是北加州的一位僧人。简短的译序之后是译者选译的33首寒山诗。其中5首据原文直译译出,其余28首意译的成分居多。毋庸赘言,这些中国诗选对于寒山诗的经典性在新世纪的延传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四、寒山诗与美国公众

 

  除了学术界,在通俗小说领域,美国人对寒山诗亦是青睐有加,其影响从五、六十年代的“垮掉运动”和“旧金山文艺复兴”一直延续至今。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小说家查尔斯·弗雷泽(Charles  Frazier)于1997年创作的长篇小说Cold  Mountain①在扉页上就援引斯奈德所译的寒山诗第六首的前两行:“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Men  ask  the  way  to  Cold  Mountain/Cold  Mountain:there's  no throught  rail)。有学者评论说:“美国作家弗雷泽从中国诗人寒山那里读到了禅宗的基本性情与意境:坚忍不拔、自信自力、明心见性、纯任自然……”[13]

 

    更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大学的陶洁教授在《美国诗歌一侧面》一文中见证说:在美国的伯克利地区有一处名为“诗歌道”的“美国诗歌文物建筑”,威特·宾纳(Witter  Bynner)译的李白和斯奈德译的寒山都入选了此“诗歌道”[14]。这一事实充分表明:寒山诗已走近了美国的公共社区和普通大众。至此,寒山诗在美国的经典化历程从斯奈德的译诗开始,到白芝和其它多种文学选集的争相收录、全译本的面世以及“诗歌道”留名,走过了一个最富传奇色彩的经典建构历程。

 

    ①中国大陆惜译为《冷山》,如周玉军、潘源译,南宁接力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冷山》。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在大陆也被译成了《冷山》。在香港,也许是为了追求票房与商业效应,ColdMountain还被译成了《乱世情天》。

 

  五、结语

 

  如果说,胡适、郑振铎和余嘉锡举三人之力使寒山和寒山诗进入中国文学话语和中国文学史的关注视野的话,那么斯奈德等西方汉学家则无疑将寒山带入了另外一个更为璀璨的文学世界。在那里,中国文学中的“边缘诗人”和“边缘文本”堂而皇之地迈进西方文学“中心”与“经典”的殿堂。此后,“寒山热”在欧美就一直在热闹非凡地上演着。寒山诗更是全面进入美国各大文学选集和东亚文学的大学讲堂。甚至,这股滚烫的寒山诗热潮此后还回流至寒山的故国。从而掀起寒山诗研究的“第二波”。

 

    综观寒山诗在美国五十年的经典建构历程,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寒山诗自“旧金山文艺复兴”以来在文学界建立的持久影响,也可以看到在自然和生态话语日益受到重视的今日美国,人们对寒山诗中所折射出的宇宙观和生命观的认同与接受。

 

    九十年代美国学者伊士曼(Roger  Eastman)编辑的《宗教面面观》(The  Ways  of  Religion)和美国翻译家杰罗姆·西顿(Jerome  Seaton)与马隆尼(Dennis  Maloney)合编的《不系舟:中国禅诗选》(A  Drifting  Boat:An  Anthology  of  Chinese  ZenPoetry)以及本世纪初美国学者大卫·兴登(David  Hinton)编译的《山居:古中国的荒野诗》(Mountain Home:The  Wilderness  Poetry  of  Ancient  China)选入寒山诗就是明证。

 

    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但深受环境危机侵害的美国社会,寒山所代表的生活方式以及寒山诗中所体现的那种追求自然、社会与精神和谐共存的生态视野,还将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和强劲的生命力,而这也将进一步巩固寒山诗在美国翻译文学中的经典地位。

 

    参考文献:

 

    [1]Pine,Red.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M].Port  Townsend:Copper  Canyon  Press,2000:3.

 

    [2]赵毅衡.加里·斯奈德翘首东望[J].读书.1982(10):128.

 

    [3]Leed,Jacob.“Gary  Snyder,Han  Shan,and  Jack  Kerouac”[J].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Vol11,1984(1):190.

    [4]朱徽.中美诗缘[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459.

 

    [5]Kern  Robert.“Seeing  the  World  WithoutLanguage”,Orientalism,Modernism   and  the  American  Poem[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237.

 

    [6]区鉷.加里·斯奈德面面观[J].外国文学评论,1994(1):33.

 

    [7]Wu-chi,Liuand  Irving  Lo  Yucheng(eds).Sunflower  Splendor:Three  Thousand  Years  of  Chinese  Poetry[C].Bloomingt  on& Lond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5:549.

 

    [8]Maloney,Dennis.“Foreword” ,inArthurTobiasetal(trans.).TheViewfromColdMountain,PoemsofHan-shanand Shih-te[M].NewYork:WhitePinePress,1982.189.

 

    [9]Waston,Burton.TheColumbiaBookofChinesePo-etry:FromEarlyTimestotheThirteenthCentury[C].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1984:260.

 

    [10]Owen,Stephen.AnAnthologyofChineseLitera-ture:Beginningsto1911[M].NewYork:Norton,1996:405.

 

    [11]Barrett,T.H..“HanshaninTranslation”,inPe-terHobson.PoemsofHanshan[M].WalnutCreek:AltamiraPress,2003:149.

 

    [12]Schelling,Andrew.“Introduction”,inRedPine&MikeO'Connor(eds.).TheCloudsShouldKnowMebyNow:BuddhistPoetMonksofChina[M].Boston:WisdomPublications,1999:3.

 

    [13]子规.中国的寒山与美国的冷山[J].文史杂志,2004(6):29-30.

 

    [14]陶洁.美国诗歌一侧面[EB/OL].[2004-11-18] .http://www.people.com.cn/GB/wenhua/40473/40474/2996603.html.

 

The  Dissemination  and  Reception  of  Han  Shan 

Poems  in  the  United  States

 

ZHOUXiao-lin1,HU An-jiang2

 

(1.SchoolofAppliedForeignLanguages,SichuanInternationalStudiesUniversity,Chongqing400031;

2.SchoolofForeignlanguages,NanjingUniversity,Nanjing210093,China)

 

    Abstract:ThelegendarycanonizationofHanShanpoemsintheUnitedStatesinitiatesfromthetranslationofColdMountainPoemsbyGarySnyder,thecollectionofAnthologyofChineseLiteraturebyCyrilBirchandotherliteraryanthologies,theappearanceofthecompleteversions,totheadoptionofBerkeleyPoetryWalk.

 

    Key  Words:HanShanPoems;USA;dissemination;reception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寒山诗:文本旅行与经典建构”(07xww003)

 

    作者简介:周晓琳(1976—),女,重庆人,四川外语学院应用外语学院教师;胡安江(1972—),四川绵阳人,四川外语学院教师,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翻译学博士。

 

    转载《西南政法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第125—130页。

 

    博主补记:

 

   寒山,唐代著名高僧,长住天台山客岩幽窟中。与拾得、丰干皆隐栖天台山国清寺,故称“国清三隐”。寒山好峰谤唱偈,没有篇句,即题于石间树上。寥山诗有鲜明的乐府民歌风,通俗易懂,机趣昂然,多作佛门警世语。全唐诗汇编成《寒山子诗阜》一卷,收录诗歌三百一十三首。今人项楚编《寒山诗注》(中华书局版),收录诗歌三百二十五首。20世纪50年代以来,寒山诗多次英译,风靡美国,影响加里·斯奈德、杰克·凯鲁亚克等作家,被“垮掉的一代”奉为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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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陈良梅:布莱希特的《墨子·成语录》与墨子的伦理道德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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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主按:转载一篇研究墨子思想影响布莱希特的论文,理应归入“海外墨学”分类,但本博分类以达15项,按新浪规定,无法增设,鉴于《墨子》为《道藏》所收,故勉强归入“海外道学”栏目,以后如有类似文章,一并照此处理,不再说明。

 

布莱希特的《墨子·成语录》与墨子的伦理道德观

 

陈良梅

 

    布莱希特创立的“叙事剧”戏剧理论在世界上受到广泛的研究。他的这一戏剧理论受到了中国京剧表演艺术的启发。他曾在名为《娱乐戏剧或教育戏剧》一文中写道“叙事剧,从其风格上来看,并不是一种特别的创新。它的展示特点和注重表演本身同古老的亚洲戏剧有相通之处。”①这篇文章写于1936年,是布莱希特1935年在莫斯科观看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的演出后不久写成的。他的戏剧创新想法在中国戏剧表演艺术中得到了印证。

 

    如果说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给了布莱希特以很大的启发,那么,中国哲学对他的影响就更为深远了。早在1922年,布莱希特就阅读了老子的《道德经》,感到自己的想法与之十分相符。这种想法上的相符促使他进一步研究《道德经》,书中的辩证思想对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曾写过一首诗,标题就叫做《道德经》。在该诗中,他记叙了老子《道德经》的形成过程,正确地领会了道家的两个重要观点。一个观点是应当根据主宰社会的规律来判断和预测社会的发展,另一个则是,人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应采取与之相适应的行为方式。他在诗中写道:

 

    柔水动起之后
    随着时间推移,将战胜顽石
    你知道,强硬的会失败

 

    布莱希特对孔子和儒家学说也有一定的了解,这一了解过程是与他研究墨子思想同时进行的。《墨子闲诂》德译本第三十九章“非儒下”批判了儒家的“君子”行为。布莱希特是区别对待孔子和他的学说的。对儒家所提倡的道德,他持怀疑态度,而对孔子的品行却十分推崇,认为这种品行“很容易从外表上去模仿,模仿之后将有益处”。②他曾打算写一出关于孔子生平的剧作,可惜后来只写了一个提纲就被搁置下来了,一直没能完成。

 

    布莱希特对墨家学说的研究,比对道教和儒教的研究要深入得多,从中受到的启发也要多得多,他不仅对墨家的思想很感兴趣,而且对《墨子闲诂》所运用的以对话方式表达自己思想的写作风格也非常欣赏。在《凯诺先生的故事》里,他也运用了对话的方式,并且经常使用比喻和格言,与《墨子闲诂》第十二卷、第十三卷如出一辙。《墨子闲诂》一书对布莱希特的影响,十分明显地体现在他的残稿《墨子·成语录》中。

 

    《墨子。成语录》这部残稿是在布莱希特逝世以后,由兰姆通和弗尔克于1965年整理出版的。残稿的大部分写于1934年至1939/40年见,小部分完成于1933年以前,而最晚的一部分写于1950年。最新的研究认为,该书是反映布莱希特哲学思想的一部重要著作。

 

    从残稿的标题《墨子·成语录》就可以看出,它与中国的墨子有一定的联系,然而,这部残稿与墨于究竟有多少联系?它又是在哪些方面与墨子有联系呢?要回答这两个问题,首先应从布莱希特对墨家思想的研究谈起。

 

一  布莱希特与《墨子闲诂》

 

    在布莱希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墨子闲诂》的德译本。他在这本书的许多地方划上了条条杠杠,并在书边上写下了他阅读时的心得体会,可见他是认真、仔细地研究过这本书的。他拥有的这个《墨子闲诂》德译本,是由柏林天学汉学教授阿尔弗雷德·弗尔克翻译的,1922年在柏林出版。弗尔克教授在译者序言中对墨家思想形成的社会历史条件、墨家的主要思想及其对社会产生的影响等都作了详细的介绍。他称墨子是社会伦理学家,墨子的伦理学直接与社会实践相联系,是一种切实可行的行为学说,所以,墨子并不是从道德规范这个形而上学的形式上去论证他的伦理思想,而是将它视作治国理论的一部分,从社会政治现实的角度来引证自己的伦理观的。正是墨子的这种论证方法,引起了布莱希特对墨家伦理道德观的兴趣,他并且在《墨子·成语录》中遵循字这个论证原则。

 

    德国著名的布莱希特评论家克劳斯·德特勒夫·米勒在评价墨家思想,特别是墨家关于伦理道德的思想对布莱希特的影响时指出:“重要的是,墨家思想直接参与社会政治。伦理在这里是一个切合实际的行为学说,它与实现公正的社会秩序直接相联,而不是要求每一个人去遵循某些道德规范,墨子认为美德(社会行为方式,首先是忘我行为)是可以学习的:这正是他实用哲学的前提。”③从这里,我们首先可以找到布莱希特的《墨子·成语录》与墨家思想的联结点。

 

    在布莱希特的《墨子·成语录》中,“伦理、道德和善良风尚”是一个内容十分广泛、丰富多样的主题。布莱希特在瑞典流亡时,曾同一个一起流亡到这里的演员格莱德进行过长时间的谈话,之后就萌发了研究伦理和道德的想法。格莱德在流亡瑞典以前,曾积极参加德国的工人运动,流亡以后他撰写文章,以这种方式继续支持工人运动。他曾写过一本名为《关于辩证法与乐观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著作。格莱德认为,马克思主义仅仅对经济过程迸行了分析,所以,还应当对马克思主义作一些正面补充,而主要应从伦理道德方面来进行补充。他进一步认为,在物质需要没有得到满足之前,不可能有伦理道德存在;而能满足这种物质需要的伦理道德又不属于伦理学范畴。格莱德的整个伦理学是构筑在“应该”和“允许”之类的戒律性用语之上的。布菜希特对格莱德的许多观点都有不同的着法。他认为这种伦理学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戒律伦理道德”。而中国古代思想家墨子则与此恰恰相反,他是通过逻辑推理来阐述自己的伦理道德观的。因此对墨子学说,布莱希特大有一拍即合之感。对此,前民主德国著名的布莱希特评论家维尔纳·米腾茨韦曾这样评论道:“布菜希特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出发,继承和发展了墨子的伦理道德观。”④

 

    下面,我从布莱希特的《墨子·成语录》中选出一些段落,先对它们进行分析,然后再同《墨子闲诂》里的有关段落进行对比,以此来考察布莱希特是怎样继承和发展墨子的伦理道德观的。

 

二  伦理道德与杜会发展

 

    布莱希特在《墨子·成语录》的“一个国家不应该需要特别的美德”一节中写道:“假如一个出征计划没有计划好,目标对执行这项出征任务的部队来说太大,执行情况不好时,就要求士兵特别勇敢。士兵应该具有特别勇敢这一美德;以达到愚蠢的将军想达到而达不到的目标。”⑤在这里,布莱希特将美德与国家联系在一起观察,实际上就是将美德与这个国家的政治背景联系在一起。一方面,在特定的政治历史背景下,社会需要人们表现出美德。而另一方面,社会对人们的这一要求正好暴露了这个社会的弊端,在某种东西变得特别缺乏的时候,就呼吁人们拿出自我牺牲精神来弥补种种不足。所以,布莱希特借《成语录》中的墨子之口说:“许多人都称赞某些国家,因为它们能创造出特别的美德,如勇敢、自我牺牲精神、热爱正义等等。我对这些国家持怀疑态度。”⑥布莱希特认识到,社会中人际关系同一个社会的物质基础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当各种美德在一个国家里不再是非有不可时,那么这个国家应该是处乎比较理想的状态之中。在《成语录》的另一处,布莱希特是这样来解释他的这种观点的:“在一个人民能自己管理自己的国家里,不需要特别出色的领导;在一个不可能有压迫现象存在的国家里,人们不需要特别地热爱自由。感受不到不平等,人们也就不需要有特别的正义感。如果战争成为多余的,那么勇敢也就变得多余了。如果各种机构都很完善,那么人就没有必要特别地好。当然,这个社会也给人们创造了表现自己特别好的可能性。人们可以在具有勇敢、自由和正义感这些美德的同时,不使其他人遭受痛苦。”⑦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布菜希特的一个原则,那就是,一个公正的社会秩序不需要高尚的品德;当然这并不是说,一个治理得很好的国家根本就不需要伦理道德。伦理道德不应该消逝,但清规戒律式的伦理道德则应该废除。“前辈的伦理学导师都坚持认为,只有为了美德本身而作为的美德,才可算作美德。K.M.提醒工人们提防这样的美德,并建议被他们,只去表现那种对自己有利的美德。”⑧从这段文字里,我们可以感到,美德不是纯粹的意识形态,它更具有物质性。当现存的社会关系与每一个个人发生矛盾时,有利与否是其判断标准。利的原则与美德辩证地相互作用,表现为“米恩雷说:‘我们的美德,与剥削者和压迫者斗争时的利益相一致’”⑨。

 

    所以,《成语录》中的墨子说道:“自由、善良、正义感、审美观和慷概,都是生产问题”,而“生产关系则是一切道德与不道德的渊源。”⑩对布莱希特来说,一个社会的道德状况是由这个社会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有人指出,布莱希特的这一思想即起源于中国的墨家学说。⑾那么,墨子本人对这个问题又是如何阐述的呢?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墨子闲诂》中的有关章节。

 

    《墨子闲诂》第六卷云,“若苟不足,为人弟者,求其兄而不得,不弟弟必将怨其兄矣;为人子者,求其亲而不得,不孝子必是怨其亲矣;为人臣者,求之君而不得,不忠臣必且乱其上矣。是以僻淫邪行之民,出则无衣也,入则无食也,内续奚吾,并为淫暴,而不可胜禁也。是故盗贼众而治者寡。”⑿从这里可以着到,墨子将家庭及国家中不和谐的人际关系归结为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所致。由于物质匮乏,首先使兄弟之间的关系不和谐,其次是使父与子之间的关系偏离慈孝之道,规范家庭内部关系的道德标准无法得到遵循。在国家政治生活中,不忠的臣子不再听君命,不正派的人继续干他们的无耻勾当。儒家“五伦”道德准则中,有三个不能得到遵守,所以社会陷入混乱状态,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止这一事态的发展。就此而言,经济状况比道德规范更加重要。

 

    第一卷云:“今有负子而汲者,坠其子于井中,其母必从而道之。今岁凶,民饥,道饿,重其子此疚于坠,其可无察邪?故时年岁善,则民仁则良;时年岁凶,则民吝且恶。夫民何常此之有?”⒀为什么一个父亲能做出将自己的儿子投到井里淹死的事来?墨子对此作了解释,是荒年迫使他做了这样的狠心事,因和忍受饥荒比淹死儿子还要痛苦。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任何道德规范都必须在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以后才可能得到遵循。在收成好的年岁里,民众总是善良面有道德,而一遇荒年,人就变得残忍无道,这一切都是由社会物质经济条件所决定。所以,民众的道德状况是与其所处的社会的经济发展水平紧密相联的。

 

三  朴素道德与人性

 

    墨子认为,朴素的道德行为符合人的本性,而儒家的许多行为规范是不符命人的本性的,因而是虚伪的,儒家要求“君子若钟,击之则鸣”,而墨子则认为“未仁人事上竭忠,事亲得孝,务善则美,有过则谏,此为人臣之道也。今击之则鸣,弗击不鸣,隐知豫力,恬漠待问而后对,虽有君亲之大利,弗问不言,若将有大寇乱,盗贼将作,若饥辟将发也,他人不知,己独知之,虽其君亲皆在,弗问不言。是夫大乱之贼也,以是为人臣不忠,为子不孝,事兄不弟,交,遇人不贞良。”⒁虽有济世救人之道,却固守“击之则鸣”的戒律,违背人之初的善良本性,这难道不最虚伪的清规戒律吗?

 

    布莱希特在《成语录》“道德研究”一节中更清楚地表达了墨子的这个观点。他写道:“我听见别人在说,人们应该热爱真理,应该遵守诺言,成该为正义而奋斗。但树木不说:人们应该是绿色的,应该使果实垂直落到地面,应该同树一样在风吹过的时候沙沙作响。”⒂在这里,布莱希特通过墨子之口,表达了自已反对那种为了道德而道德的研究,因为,这种研究只能给真正的道德带来坏处而不会有益处。布莱希特认为,人从其本质上来说是有道德的,就好比树木天生就长有绿叶,只有社会现实使得人们偏离其本质,犹如季节和气候的变化使得树木落叶萧萧,甚至枯死。布莱希特在这里探讨的是一些被称作“理所当然”的美德,并强调说明,美德从本质上来说,是人所生而具有的,非人为制定的道德标准驯化出来的。

 

    从以上的论述中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在关于经济状况和人们的道德行为是互相作用这一点上,布莱希特和墨子持相同的观点。虽然布莱希特与墨子所处的时代相距甚远,一个处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而另一个处在古代封建社会,但人们的行为方式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从论证的方式来看,布莱希特的方法与墨子的方法还是有一些细小的差别,在论及一个人或事时,墨子总是开门见山,一上来就给他或给它下一个是好还是不好的定义,而布莱希特则对此根本不作评判。

 

四  衡量道德标准

 

    墨子和布莱希特都反对那些为了道德而道德的纯抽象的规范。墨子要求一种绝对的道德,他是这样论证的:“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鸡豚者,其不义又甚本人园圃窜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甚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⒃

 

    墨子谴责这种评判方式,不仅因为这种评判方式本身是荒谬的,即小偷小摸遭惩罚,而大道窃国,则受到赞誉,而且墨子认为:无论偷盗行为的对象有多大或多小,都是犯罪行为,对此应该有统一的衡量标准。对晕子来说,每一个社会都有一个既定的道德标准,人们应该依据这个绝对的道德标准对事物的好坏作出判断。

 

    而布莱希特与墨子不同。他认为对任何人和事作评判,必须注意到这个人或这种事是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有人问墨翟,一个妇女对其丈夫不忠,是否违反善良风俗。他说,当一个人处于必须用钱来购买一切的国度,如一杯茶,一张床、一本书以及女人的性器官,那么人们不应该阻拦这个人的行为,如果他将买来的东西只供自己使用的话。(……),如果一个妇人以出租自己的性器官官来赚钱,那么这就是不道德的。当然这种妇女在某些国家,既没有一口饭吃,也没有栖身之地,假如她不出租自己的性器官的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的不忠只是撕毁了一个不道德的合同。”⒄从这一点上来看,布莱希特与墨子的态度是有区别的。

 

    墨子与布莱希特都较多地讨论有关道德的问题,而且都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进行探讨,并且都拒绝那种规范性的、理想主义的伦理道德标准,认为所有美德都不应该是为了其自身而让人们去实践它,在这一方面,布莱希特接受并发展了墨子的思想。墨子对美德和伦理道德下的定义是:道德和美德是理智的行为方式,它们只能在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才会得到实践和促进。墨子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通过良好的社会秩序来建立理智的行为规范。布莱希特则正好相反,他的中心思想是,社会条件决定人们的行为方式。

 

    注:

 

    ①见《布莱希特全集》,法兰克福苏康普出版社1967年版,第十五卷,第272页。(Bertolt Brecht.Gesammelte Werke.20Bd.Frankfurt/M.Suhrkamp Verlag, 1967)。

 

    ②同上,第七卷,第2987页。

 

    ③克劳斯一德特勒夫·米勒:《布莱希特:散文评论》。(Klaus-Detlev Mu11er:Brecht,Kom meatar zur erzahlenden Prosa Winckler Verlag Munchen 1980)。

 

    ④维尔纳·米腾茨韦:《辩证法论者布莱希特或者阅读墨子的艺术》。(Werner Mittenzwei,Der Dialektiker Brecht oder die Knast,Meti zu Lesen.In Brechts Tui-Kritik.Argument Sonderband IIl,Hrsg,von Wolfgang Fritz  Haug.Karlsruhe.Argument Yerlag,1976.S.115—149)。

 

    ⑤同①第十二卷,第455页。

 

    ⑥同①第十二卷,第518页。

 

    ⑦同①第十二卷,第520页。

 

    ⑧同①第十二卷第477页。

 

    ⑨同①第十二卷,第477页。

 

    ⑩同①第十二卷,第478页。

 

    ⑾伊利亚·佛拉德金:《贝托尔特·布莱希特:道路方法》。(Ilja Fdatkin:Bertolt Brecht:Weg und Methode.Leipzig,1974 Band.551,S.387ff)。

 

    ⑿《墨子闲诂》,中华书局1986年2月第一版(上)第162页。本文所引有关段落均出自新编诸子集成(第一辑)《墨子闲诂》(上,下)。

 

    ⒀同 ⑿,第25页。

 

    ⒁同 ⑿,第268页。

 

    ⒂同①第十二卷,第504页。

 

    ⒃同 ⑿,第118页。

 

    ⒄同①第十二卷,第475页。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转载于《当代外国文学》1993年第3期,第165—169页。

 

    博主补记:

 


    贝托尔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也译贝托尔德·布莱希特,1898年2月10日至1956年8月14日)德国剧作家、戏剧导演、诗人,20世纪享誉世界的戏剧大师。生于奥格斯举,1933年离开纳粹德国流亡丹麦、瑞典、芬兰等地,1941至1947年移居美国,1947年底返回欧洲,1949年起定居东柏林。一生创作大量戏剧、诗歌及散文,其作品善于借鉴东方文化元素,代表作有戏剧《三毛钱歌剧》《伽利略传》《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四川好人》和《高加索灰阑记》等。首创“间离”(也译“陌生化”)戏剧理论及美学概念,其表演体系与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中国梅兰芳并称世界三大戏剧表演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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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相会…施舟人:饶宗颐流泪震动我,多年奔走为《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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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起源于相会。施舟人:饶宗颐流泪震动我,多年奔走为《五经》。
 ——促使施舟人投身《五经》翻译的,是学界泰斗饶宗颐先生三十多年前在法国流下的眼泪。


专访多语种《五经》研究翻译项目主持人、法国汉学家施舟人

19-20世纪,人文科学领域,世界级学者云集于EPHE PARIS同台执教、会聚一堂,可谓不多见。Levi Strauss、Roland Barthes、Fernand Braudel、Lucien Febvre、Jacques Le Goff、Ferdinand de Saussure、Raymond Aron、Marcel Mauss、Pierre Bourdieu、Georges Dumezil、Jacques Lacan、Claude Hagege、Gaston Maspero、Henri Maspero、Jean Yoyotte、Jean Bottero、Louis Bazin、Jean-Pierre Vernant、Marcel Granet、Paul Demieville、Jacques Gernet……年鉴学派、结构主义、符号学派、莫斯社会学、拉康心理学、杜梅齐尔神话学、索绪尔-海然热语言学、路易巴赞突厥学、韦尔南希腊学、埃及学、亚述学、汉学、闪学……群星璀璨。无声的轰轰烈烈。华人中有程抱一、饶宗颐毕业或执教于EPHE。施舟人接葛兰言马伯乐之法脉。




“不要问我为什么热爱中国文化”

   75岁的法国汉学家施舟人,把一大半的生命轨迹留在了中国。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他追寻着悠远的中国文明来到了中国台湾;1979年中法刚恢复邦交,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北京开展汉学研究工作;2001年,他受聘于福州大学,两年后倾毕生所藏在此建起中国第一家西文图书馆——西观藏书楼;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他成为福建省624名奥运火炬手之一;最近,他和妻子袁冰凌教授又成为多语种《五经》研究翻译项目的主持人,引起了学界广泛关注。

  跟施舟人聊天,总会被他的话题深深吸引:从明末至当下的汉学发展历程,到神秘而遥远的纳西族,到汉民族饮食风俗再到北京妙峰山庙会虔诚的香客……当记者还在为他一口流畅的汉语赞叹不已时,老人家自豪而狡黠地一笑:“其实我的闽南话比普通话说得要好得多。我用闽南语跟福建商贩讨价还价时会把他们吓一跳。”的确,福州是施舟人在中国最眷恋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事业。可是,施舟人还是放下了自己情心所系的福州大学的教学工作,携妻女来到北京,全心投入到多语种《五经》研究和翻译工程中来。 
 

  中国传统经典《五经》的翻译,多半是一个多世纪前由来华传教士完成的。百年以降,这些翻译文本大都文字漫涣、版本佚失,内容有失准确。作为一个行走在中国几十年的外国人,施舟人更能深刻感觉到重新进行系统翻译的必要性。

  然而,真正促使施舟人投身《五经》翻译的,是学界泰斗饶宗颐先生三十多年前在法国流下的眼泪。(1993年饶宗颐获法国索邦高等研究院(EPHE)建院125年以来第一个人文科学荣誉国家博士学位)。那时,饶宗颐先生在施舟人执教的法国高等研究院(EPHE)做访问学者。恰逢法国政府出资让出版社做一个规模宏大的世界文化经典翻译项目。饶先生请托施舟人拿来翻译目录,想了解一下这次项目翻译的中国典籍。然而当看到目录里的中国典籍只有《红楼梦》、《三国演义》时,年过六十的饶先生竟然哭了:“我们完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文化源头是《五经》。”这使热爱中国文化的施舟人深受震动,也在他心中播下了翻译《五经》的种子。

  多少年来,施舟人可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为多语种《五经》翻译发出过多少次呼吁和倡导。终于,这个夙愿化成了手头的工作。“我不年轻,我也不老,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施舟人说,似乎这个浩大的工程反而能唤起他无穷的力量。

  “我个人没有能力完全承担起这个工作,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给了我太多的感动。来自法国的汪德迈82岁了,还特意乘飞机赶来。大家在一起讨论和研究,气氛特别融洽。”说到这里,施舟人有些兴奋,“其实,文化也如同生命物种,只有保存不同的文化基因,只有多重文化互相交流融合,才更有生命力,才能永远充满活力。中国文化有多么好,对世界文明有多么重要,我想你和我一样能够体会,所以,请不要问我为什么热爱中国文化。” 

“南饶北季”(饶宗颐、季羡林)







施舟人來中大講學


著名的漢學家兼道教法師施舟人教授(Prof. Kristofer Schipper)九月應宗教系邀請,來校擔任傑出人文學講座教授三個月,進行學術交流。這名法國人早年為了鑽研道教,不惜遠赴台灣學道,當了七年道士,並成為太上三五都功經籙道長(正一宗),法名「鼎清」。 


熱愛中國藝術

施舟人教授是法國高等研究院中國宗教講座教授、荷蘭萊頓大學中國歷史講座教授,又是荷蘭皇家科學院院士,最近的研究課題是「聖城北京」的一千四百多間廟宇。

可是,他小時候很討厭讀書。他說:「我雖是在知識分子的家庭中長大,但性格反叛,不愛讀書,只喜歡美術。少年時住在荷蘭,每逢週末都愛到博物館去,看到那些中國和日本的美術作品,覺得美極了,是眾多藝術品中最好的。長大後,我在博物館工作,接觸中國藝術的機會更多,便想深入了解,追尋它們的根源,於是開始學習中國文化、語言及傳統。」 


趕忙研究道教

對於道教,施教授最初並不知道它是甚麼來的,只不過被道教儀式中的音樂、舞蹈、繪畫,和漂亮的道袍深深吸引著,由是開始研究道教起來。他越是深入研究,越是發覺道教是一個寶庫,不斷給予他新的啟發和新的研究課題。他慨嘆早年的道教研究是少之又少,加上越來越少人信奉,香港有六百多萬華人居住,也只得二、三十間道觀,在「道教快要消失前」,他希望盡量爭取時間做研究。 


了不起的邭

他認為「要了解道教儀式,便要當道士」,也不覺洋人當道士是奇怪的。他秉持這信念在一九六二年跑到台灣找道觀學法。最終,台南一個道士家庭接納了他。「道長不但沒有拒絕我的要求,反而為有外國人竟願意千里迢迢來學習中國文化而感到十分高興。」施教授從此入了正一宗,成為「鼎清道長」,有自己的道袍,也可以主持各項儀式。他諔┑卣f:「道士是十分專業的工作,要學懂所有的知識,需時二十年,又要得到地方居民的認同及歡迎,其實比當教授更難。我能夠認識這麼美麗的傳統,是今生了不起的邭猓蛔盍钗腋屑さ模翘侠习傩盏挠焉茖Υ!

施教授現在稍感欣慰的是,經過這些年來,道教研究開始受到重視,研究數量也漸漸增多,崇基學院宗教與中國社會研究中心也以道教為其中一項重要的研究課題。 


在中大的工作

施教授在中大除講學外,又與宗教系黎志添教授合作,為道教中天師道派的經典《正一法文》點校及加上註釋,預計明年暑假出版。

另外,他與李熾昌教授則合作開展詩經和聖經詩篇的比較研究,並就此課題教授本科生。他指出,中國古代舉行宗教儀式時,所唱頌的其實就是詩經所收集的作品,故可以把它們視作宗教經文。「外國都是從神學的角度來研究宗教經文的,中國卻一直著眼於經文的哲學、歷史和文學意義。我們是以神學角度來分析詩經的。」 

陳偉珠

《中大通訊》第一五四期,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著名汉学家施舟人教授来访

中山大学哲学系

应冯达文教授之邀,著名汉学家施舟人教授来访,并将作学术讲演。

主题:道教、道藏与中国文化

主讲:施舟人 教授

时间:4月27日下午(周二)3:00-5:30(-)
      4月29日下午(周四)3:00-5:30(二)

地点:文科大楼五楼哲学系讲学厅

附:施舟人教授(Prof. Kristoter M. Schipper)简介

    施舟人教授(汉译名,一作施博尔)原籍荷兰,生于1943年,19岁转学于法
国,受教于法国著名汉学家康德谟(Max Kaltenmark)教授门下。康氏是举世闻
名的中国宗教学权威学者,特别精于道教学研究。康氏系葛兰言(Marcel 
Granet, 1884-1940)及马伯乐(Henri Maspero1883-1945)之高弟,持续着法
国汉学家对中国宗教学研究两百多年的传统。
    施舟人教授于远东学院毕业后,一九六二年到台湾,先在南港中研院民研所
一年,嗣往台南住七年,拜曾赐陈聬道士为师,习正一科仪及闽南语。期间,收
集曾、陈、施、吴、黄(台南县归仁)等家世传秘典及民间戏曲脚、唱本。返法
后,获博士学位,任巴黎高等研究院第五高研院宗教组主任导师主持道教文献馆
事,又曾任欧洲青年汉学家会议执行秘书,荷兰莱顿大学汉学研究中心主任,香
港中文大学特聘教授,福州大学特聘教授。发表著作有:《道藏通检》、《抱朴
子外篇通检》、《云笈大籖通检》、《中国诸宗教》等论著数十种,在国际汉学
界享有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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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一介 施舟人:中国原创的儒家与道家多元文化可以让文明不再冲突


原刊:香港《文匯報》,責任編輯:文鬆輝



北京大學  湯一介   巴黎大學  施舟人



    湯一介,1927年2月16日生於天津。195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現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北京大學儒藏編撰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

    施舟人:法国著名汉学家。巴黎大学、莱顿大学、福州大学教授。国际道教史研究泰斗。代表作有《道藏通考》。



  题记:最基本的發生沖突和戰爭的原因不是由文化引起的,而是由政治和經濟引起的。在不少不同文化之間現在並沒有因為文明(文化)的不同而引起沖突。“文明的沖突”論並不能正確說明當前世界形勢,更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前景,而“文明的共存”才應是人類社會的出路,是人類社會必須爭取的目標。



湯一介 施舟人:中國原創的儒家与道家多元文化可以讓文明不再沖突(一)


  评“文明的沖突”論與“新帝國”論

  依據“新帝國”論,在不同文化傳統的國家和民族中不可能不引起“沖突”。而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實際上早就為這種“新帝國”論提供了最基本的策略。

  1993年夏季號美國《外交事務》發表了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一文,我於1994年撰寫了《評亨廷頓〈文明的沖突?〉》,批評了以亨廷頓為代表的美國“霸權主義”,在此期間中外許多學者都對亨廷頓的理論從各個角度進行了討論或提出了批評。1996年,亨廷頓為了回答批評,補充和修正某些觀點,出版了《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可以看出他的某些觀點有所改變﹔例如他提出“維護世界安全則需要接受全球的多元文化性”,應該說是比較明智的考慮。為什麼亨廷頓有這樣的變化?正是由於他感到在世界范圍內西方(實際上是美國)的“霸權”地位受到挑戰,在國內又受到“種族”等問題的困擾,因此提出了“世界秩序的重建”問題。在該書“西方的復興”一節中亨廷頓說:“一場涉及西方和其他文明核心國家的大戰並不是不可避免的,但有可能發生。而西方始於20世紀初的逐漸而且無規律的衰落,可能持續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或者,西方可能經歷一個復興階段,扭轉它對世界事務影響力下降的局面,再次確立它作為其他文明追隨和仿效的領袖的地位。”

這段話一方面反映了亨廷頓感到西方領導世界的地位正在“逐漸而且無規律的衰落”,而那些向西方學習走上或正在走上“現代化”和“工業化”的國家已經“潛在地對西方構成了威脅”,這當然是他和西方某些學者、特別是政治家不願接受的。這裡包含著亨廷頓和某些西方學者以及政治家的一個不可解的情結:為什麼那些興起的國家走上了“現代化”和“工業化”,反而構成了威脅?照他們看,這些興起的國家應該在一切方面(政治的、文化的)跟著他們走,聽命於他們才是“合理”的。但是現實並非如此,因而表現出西方世界的憂心忡忡。另一方面,在亨廷頓內心真正希望的是西方文明的“復興”,“再次確立它作為其他文明追隨和仿效的領袖地位”。“9?11”以后美國政府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正在試圖確立其作為其他文明的霸主的領導地位。

  繼《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之后,2000年出版了意大利學者安東尼奧?奈格利與美國學者麥克爾?哈特合著的《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一書,該書的基本看法是:“就在我們眼前,帝國主義正在成長、形成。無邊無垠,永無止境,這就是全球政治新秩序——一種新的主權形式:帝國。”基於這一理論,在美國有眾多學者在大力宣揚這種“新帝國”論。例如2002年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米爾森教授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中指出: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尋求權力的最大化,因此不可能有權利均衡的機制,最好的防御就是進攻。更有甚者,美國的新保守主義提出三項核心內容:1、極度崇尚軍力﹔2、主張建立美國“仁慈霸權”﹔3、強調輸出美國式的民主與價值觀。依據這些“新帝國”論,在不同文化傳統的國家和民族中不可能不引起“沖突”。而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實際上早就為這種“新帝國”論提供了最基本的策略。

  那麼,“文明”難道隻能處在“沖突”中,以實現一統天下的“新帝國”理論嗎?不同“文明”間難道不可以“共存”嗎?




湯一介:中國原創的儒家与道家多元文化可以讓文明不再沖突(二)


     题记:最基本的發生沖突和戰爭的原因不是由文化引起的,而是由政治和經濟引起的。在不少不同文化之間現在並沒有因為文明(文化)的不同而引起沖突。“文明的沖突”論並不能正確說明當前世界形勢,更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前景,而“文明的共存”才應是人類社會的出路,是人類社會必須爭取的目標。

    “文明的共存”與新軸心時代

    人類社會如果希望走出當前混亂紛爭的局面,特別要批判文化霸權主義和文化部落主義,不斷推動在不同文化傳統的國家與民族之間的對話。 

    在人類以往的歷史上並不缺乏由於文明(例如宗教)的原因引起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地域與地域之間的沖突。但是,我們從歷史發展的總體上看,在不同國家、民族和地域之間的文明發展更應該是以相互吸收與融合為主導。照我看,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地域與地域之間的沖突主要並不是由文明的原因引起的。我對西方文化(文明與文化都涉及一個民族全面的生活方式,文明是放大了的文化)了解很有限,沒有多少發言權,這裡隻引用羅素的一段話來說明今日西方文明是吸收與融合多種文化成分而形成的。1922年,在羅素訪問中國之后,寫過一篇題為《中西文明比較》的文章,其中有這樣一段: 

    “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過去已經多次証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裡程碑,希臘學習埃及,羅馬借鑒希臘,阿拉伯參照羅馬帝國,中世紀的歐洲又模仿阿拉伯,而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則仿效拜佔庭帝國。” 

    羅素的這段話是否十分准確,可能有不同看法,但他說:(1)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是促進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因素﹔(2)今日歐洲文化是吸收了許多其他民族文化的因素,而且包含了阿拉伯文化的某些成分。這兩點無疑是正確的。如果看中國文化的發展,就更可以看到在不同文化之間由於文化原因引起沖突總是暫時的,而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吸收與融合則是主要的。 

    中國在春秋戰國時代本來存在著多種不同的地域文化,有中原文化、齊魯文化、秦隴文化、荊楚文化、吳越文化、巴蜀文化等等,但后來才合成一個大體統一的華夏文化。特別是到公元一世紀初印度佛教文化的傳入,更加說明兩種不同文化可以共存。印度佛教文化是以和平的方式傳入中國的,外來的印度佛教與本土的儒、道兩家從來沒有因文化的原因發生過戰爭,隻有三次因政治經濟的原因有著沖突,當時的朝廷曾對佛教加以打擊,但在大多數的時間裡,在中國儒、道、釋三種文化是同時並存的。法國著名漢學家施舟人曾問我:“為什麼中國文化是多元性的?”我考慮了一下,說:也許有兩個原因:一是思想觀念上的原因,這就是中國一向主張“和而不同”,文化雖可以不同,但能和諧相處,二是制度上的原因,中國以皇帝為最高權威,一切文化(宗教、哲學、倫理),都以皇帝的意志為中心,而皇帝往往為了社會的穩定,不希望因不同文化而引起沖突,甚至戰爭。因此,皇帝常採用了“三教論衡”的辦法,把儒、道、釋召到朝廷上來辯論,哪一派辯論贏了就排在前面。不允許他們互相殘殺,發動戰爭。 

    從以上情況看,根據歷史經驗,我認為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論無論如何是片面的,而且是為美國戰略服務的。雖然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論表明,他敏銳觀察到某些由於“文明”引起沖突的現象,例如中東地區的巴以沖突、克索沃地區的沖突,甚至伊拉克戰爭等等,都包含著某些文化(宗教的和價值觀的)原因,但是分析起來,最基本的發生沖突和戰爭的原因不是由文化引起的,而是由政治和經濟引起的。我們更應看到,在不少不同文化之間現在並沒有因為文明(文化)的不同而引起沖突。所以“文明的沖突”論並不能正確說明當前世界形勢,更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前景,而“文明的共存”才應是人類社會的出路,是人類社會必須爭取的目標。 

    為了弄清這個問題,我們先了解一下當前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照我看,也許我們正處在一個新的軸心時代。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經提出“軸心時代”的觀念。他認為,在公元前五百年前后,在古希臘、以色列、印度和中國幾乎同時出現了偉大的思想家,他們都對人類關切的問題提出了獨到看法。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中國有老子、孔子,印度有釋迦牟尼,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傳統。這些文化傳統經過兩千多年的發展已經成為人類文化的主要精神財富,而且這些地域的不同文化,原來都是獨立發展出來的,並沒有互相影響。“人類一直靠軸心時代所產生的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並被它重新燃起火焰。自那以后,情況就是這樣。軸心期潛力的蘇醒和對軸心期潛力的回憶或曰復興,總是提供了精神動力。”例如,歐洲的文藝復興就是把目光投向其文化的源頭古希臘,使歐洲文明重新燃起火焰,而對世界產生重大影響。中國的宋明理學(新儒學)在受到印度佛教文化沖擊后,再次回到先秦的孔孟,而把中國本土哲學提高到一個新水平。在某種意義上說,當今世界多種文化的發展很可能是對二千多年前的軸心時代又一次新的飛躍。 

    那麼,我們是否能說當今人類社會的文化正在或即將進入一個新的軸心時代呢?我認為,從種種跡象看也許可以這樣說。 

    首先,自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由於殖民體系的逐漸瓦解,原來的殖民地國家和受壓迫民族有一個很迫切的任務,就是要從各方面確認自己的獨立身份,而民族的獨特文化(語言、宗教、價值觀等等),正是重要支柱。我們知道,二戰后馬來西亞為了強調民族的統一性,堅持以馬來語為國語。以色列建國后決定將長期以來僅僅用於宗教儀式的希伯萊語重新恢復為常用語。一些東方國家的領導人和學者為了強調自身文化的特性,提出以群體為中心的“亞洲價值”、以區別西方的以個體(個人)為中心的所謂“世界價值”,等等。甚至亨廷頓也認識到:“非西方文明一般正在重新肯定自己的文化價值”。 

    其次,公元前五百年前后那個軸心時代,正是上述各軸心國進入鐵器時代的時候,生產有了大發展,從而產生了一批重要思想家。而今進入了信息時代,人類社會又將會有一個大飛躍。我們可以看到,由於經濟全球化,科技一體化,信息網絡的發展,把世界聯成一片,各國、各民族文化的發展將不可能像公元前五六百年那個“軸心時代”是各自獨立發展的,而是在矛盾、沖突和互相影響、吸收中發展。每種文化對自身文化的了解都會有局限性,如果從另外一個文化系統看,也就是說從“他者”看,也許會更全面地認識此種文化的特點。法國學者於連·法朗索瓦在《為什麼我們西方人研究哲學不能繞過中國》一文中說:“我們選擇出發,也就是選擇離開,以創造遠景思維的空間。在一切異國情調遠處,這樣的迂回有條不紊。人們這樣穿越中國也是為了更好地閱讀希臘﹔盡管有認識上的斷層,但由於遺傳,我們與希臘有某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所以了解它,也是為了發展它,我們不得不割斷這種熟悉,構成一種外在觀點。”這種以“互為主觀”、“互相參照”為核心,重視從“他者”反觀自身文化的跨文化研究,逐漸為廣大中外學者所接受。從另外一種文化來了解自身文化,正是為了繼承自己的傳統文化,發展自己的傳統文化。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保存文化的特性,傳承文化的命脈,無疑是必須認真考慮的問題。我們知道,經濟可以全球化,科技可以一體化,但文化是不可能單一化的。從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看,任何文化不受外來文化的影響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但是隻有充分發揮原有文化的內在精神,才可以更好地吸收外來文化以滋養本土文化。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在和西方世界保持接觸、積極交流的過程中,把我們的好東西變成世界性的好東西。首先是本土化,然后是全球化。”這就是說,在吸收外來文化的時候,必須維護我們自身文化的根基。因此,二十一世紀影響人類社會文化的發展必將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 

    第三,就當前人類社會文化存在的現實情況看,已經形成了或正在形成全球意識觀照下的文化多元化發展的新格局。我們可以看到,也許二十一世紀將由四種大的文化系統來主導,即歐美文化、東亞文化、南亞文化、中東北非文化(伊斯蘭文化),這四種文化不僅都有著很長的歷史文化傳統,而且每種文化所影響的人口都在十億以上。當然還有其他文化也會影響人類社會發展的前途,例如拉丁美洲文化,非洲文化等。但就目前看,這些文化的影響遠不及上述四種文化大。人類社會如果希望走出當前混亂紛爭的局面,特別要批判文化霸權主義和文化部落主義,在文化上不僅要面對這個新的軸心時代,而且必須不斷推動在不同文化傳統的國家與民族之間的對話,使每種文化都能自覺地參與解決當前人類社會的共同問題。無疑,上述四種文化對當今人類社會負有特別重大的責任。 




湯一介:中國原創的儒家与道家多元文化可以讓文明不再沖突(三)


    题记:最基本的發生沖突和戰爭的原因不是由文化引起的,而是由政治和經濟引起的。在不少不同文化之間現在並沒有因為文明(文化)的不同而引起沖突。“文明的沖突”論並不能正確說明當前世界形勢,更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前景,而“文明的共存”才應是人類社會的出路,是人類社會必須爭取的目標。

  中國文化能否為“文明的共存”作貢獻 

    化解沖突,需要我們從各個不同民族的文化中找出文明共存的資源。中國文化中的儒道兩家可以為化解“文明的沖突”、實現“文明的共存”提供有意義的資源。 

    中國文化要對當今人類社會的“文明的共存”作貢獻,必須對自身文化有所了解,即對自身文化有一個“自覺”。

    所謂“文化自覺”,是指一定文化傳統的人群對其自身的文化來歷、形成過程以及特點、發展趨勢等能作出認真思考和反省。應該說,中華民族正處在民族復興的前夜,因此我們必須對中國文化有個自覺的認識,必須給中國傳統文化一個恰當的定位,認真發掘我們古老文化的真精神所在,以便把我們的優秀文化貢獻給人類社會﹔認真反省我們自身文化的缺陷,以便我們更好地吸取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文化精華,並在適應現化社會發展的總趨勢下給中國文化以現代的詮釋,這樣,我們國家才能真正走在世界文化發展的前列,與其他各種文化一起共同創造美好新世界。 

    中國傳統文化中主要是儒道兩家,而且是儒道互補。當然,印度佛教傳入后,對中國社會和文化也發生著重要影響。現在我想討論一下儒道思想理論能否對“文明的共存”提供有意義的資源。 

    1、儒家的“仁學”為“文明的共存”提供了有積極意義的資源 

    《郭店竹簡·性自命出》中說:“道始於情”。這裡的“道”說的是“人道”,即人與人的關系的原則,或者說社會關系的原則,它和“天道”不同,“天道”是指自然界的咝幸幝苫蛴钪娴倪行法則。人與人的關系是從感情開始建立的,這正是孔子“仁學”的基本出發點。“仁愛”的精神是人自身所具有的,而愛自己的親人最根本。但是“仁”的精神不止於此﹔愛自己的親人,這隻是愛,愛自己的父親,再擴大到愛別人,這才叫作“仁”。對父母的孝順要放大到愛天下的老百姓。“仁學”是要由“親親”擴大到“仁民”,也就是說要“推己及人”。做到“推己及人”並不容易,必須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忠恕之道”作為“為仁”的准則。如果要把“仁”推廣到整個社會,這就是孔子說的:“克己復禮曰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自古以來把“克己”和“復禮”解釋為兩個平行的方面,我認為這不是對“克己復禮”好的解釋。所謂“克己復禮曰仁”是說,隻有在“克己”基礎上的“復禮”才叫作“仁”。費孝通先生對此也有一解釋:“克己才能復禮,復禮是取得進入社會、成為一個社會人的必要條件。揚己和克己也許正是東西方文化的差別的一個關鍵。”這是很有道理的。“仁”是人自身內在的品德,“禮”是規范人的行為的外在禮儀制度,調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使之和諧相處。要人們遵守禮儀制度必須是自覺的,出乎內在的“愛人”之心,才符合“仁”的要求。所以孔子認為,有了追求“仁”的自覺要求,並把這種“仁愛之心”按照一定規范實現於日常社會之中,社會就會和諧安寧了。孔子和儒家的這套思想,對於一個國家的“治國”者,對於現在世界上那些發達國家的統治集團,不能說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把孔子的“仁學”理論用於處理不同文明之間的關系,那麼在不同文明之間就不會引起沖突以至於戰爭,從而實現“文明的共存”。 

    孔子的“仁學”理論雖然不能解決當今人類社會存在的“文化的共存”的全部問題,但它作為一種建立在以“仁”為本之上的“律己”的道德要求,作為調節不同文化之間關系的一條准則,使不同文化得以和諧相處,無疑仍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要使不同文化之間和諧相處並不容易,孔子提倡的“和而不同”可以提供極有意義的資源。孔子認為,以“和為貴”而行“忠恕之道”的有道德有學問的君子應該做到在不同中求得和諧相處﹔而不講道德沒有學問的人往往強迫別人接受他的主張而不能和諧相處。如果把“和而不同”用作處理不同文化之間關系的原則,對於解決當今不同國家與民族之間的紛爭應有非常積極的意義。 

    現在西方國家的有識之士都認識到不同文明之間應能共存。不同民族和國家應該通過文化的交往與對話,在對話(商談)和討論中取得某種“共識”,這是由“不同”到某種意義上的相互“認同”的過程。這種相互“認同”不是一方消滅一方,也不是一方“同化”一方,而是在兩種不同文化中尋找交匯點,並在此基礎上推動雙方文化的發展,這正是“和”的作用。其中,德國思想家哈貝馬斯提出了“正義”和“團結”的觀念﹔我認為,把它們作為處理不同民族文化之間關系的原則,是有意義的。哈貝馬斯的“正義原則”可理解為,要保障每一種民族文化獨立自主、按照其民族的意願發展的權利﹔“團結原則”可理解為,要求對其他民族文化有同情理解和尊重的義務。不斷通過對話和交往等途徑,總可以在不同民族文化間形成互動中的良性循環。不久前去世的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提出,應把“理解”擴展到“廣義對話”層面,主體與對象(主觀與客觀或主與賓)才得以從不平等地位過渡到平等地位﹔反過來說,隻有對話雙方處於平等地位,對話才可能真正進行並順利完成。可以說,伽達默爾所持的主體——對象平等意識和文化對話論,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重要理念。這種理念,對我們正確深入地理解中外文化、民族關系等,具有重要啟示。但是,無論是“正義”和“團結”原則,還是“廣義對話論”,都要以承認“和而不同”原則為前提,這樣,不同文化傳統的民族與國家才能獲得平等權利和義務。儒家“和而不同”原則應成為處理不同文化之間的一條基本原則。羅素說:“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過去已經多次証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裡程碑。”當今人類社會,需要的正是不同文化在相互吸收和融合中發展不同的文化傳統的特色,以期達到在新的基礎上的“文化的共存”。 

    2、道家的“道論”能為防止“文明的沖突”提供有意義的資源 

    如果說孔子是一位“仁者”,那麼老子則是一位“智者”。《道德經》中,“道”是基本概念,而“自然無為”(順應自然規律,不做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是“道”的基本特性。今日人類社會之所以存在種種紛爭,無疑是由於貪婪追求權力和金錢引起的。那些強國為了私利,擴張勢力,掠奪弱國的資源,實行強權政治,正是世界混亂無序的根源。帝國霸權正是“文明沖突”的根源。老子說:古代聖人曾經說過:“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意思是說:掌握權力的統治者不應該對老百姓作過多的干涉(無為),不要擾亂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好靜),不要作違背老百姓意願的事(無事),不要貪得無厭地盤剝老百姓(無欲),這樣老百姓就會自己教化自己(自化),自己走上正軌(自正),自己富足起來(自富),自己生活朴素。如果對這段話給以現代詮釋,那就不僅可以使一個國家內部安寧,而且對消除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無疑有重要意義。為什麼今日世界人類社會處在一種十分混亂不安定的狀態?這完全是由人自身造成的,特別是那些“新帝國”的領導者造成的,他們違背了“天道”,失去了“人心”,奉行的是“損不足以奉有余”﹔“文明的沖突”論與其背后的“新帝國”論有著密切聯系。 

    為了社會的和平和安寧,老子強烈地反對戰爭。《道德經》第三十一章說:“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打仗用兵是不吉祥的東西,大家都厭惡它,所以有道德的人不使用它。)戰爭總要死人,總要破壞生產,使社會秩序破壞。老子又說:“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凶年。”(我們應該用道德來告誡領導者,不要用兵力逞強於天下。用兵這件事一定會得到報應。軍隊所到的地方,就會破壞一切,使荊棘叢生。大戰之后,一定會是荒年。)反觀各國歷史,無不如此。從歷史上看,發動戰爭的人雖然一時可以得逞,但最終總要失敗。世界各國應從《道德經》中吸取智慧,認識到強權政治、霸權主義從長期的世界歷史發展看是沒有前途的。老子思想對消解“文明的沖突”論、新“帝國論”是十分有價值的。當然,兩千多年前的老子思想不可能全然解決當今人類社會的問題(包括各民族之間的矛盾、沖突等問題),但是他的智慧之光對我們應有重要啟示。我們應該做的,是如何發掘和發揮他的思想精華並給以現代詮釋,使之有利於人們得到某些寶貴啟示。 

    在不同民族和國家之間,由於宗教信仰的不同、價值觀念的不同、思維方式的不同可能引起沖突,甚至可能由沖突導致戰爭。但是,是否必然要引起沖突,能不能化解沖突、使之不因文化的不同而導致戰爭,這就需要我們從各個不同民族的文化中找出文明共存的資源。如上所述,中國文化中的儒道兩家可以為化解“文明的沖突”、實現“文明的共存”提供有意義的資源。我相信,在各民族、各國家的文化中同樣有可以化解“文明的沖突”並實現“文明的共存”的有價值的資源。是用“文明沖突論”來處理各民族、國家間的問題,還是用“文明共存論”來引導人類社會走向和平共處,這是當前必須認真考慮和慎重選擇的問題。反對“文明沖突”論,倡導“文明共存”論,無疑是人類社會的福祉。《尚書·堯典》說:“協和萬邦”。中華民族和其他許多民族一樣是偉大的民族,有很長燦爛光輝的歷史文化傳統,對人類社會是極為寶貴的財富。我們對這筆財富應善加利用,使之為實現不同文化之間的協調共存,推進世界各種文化之間的交流,做出應有的貢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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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西方核心价值观与儒家核心价值观之间的平等对话


杜维明


作者简介:杜维明,男,祖藉广东南海,西历一九四〇年生于云南省昆明市。一九六一年毕业于台湾东海大学。后获得哈佛—燕京奖学金赴美留学,在哈佛大学相继取得硕士博士学位,一九七六年加入美国籍。先后任教于普林斯顿大学、柏克莱加州大学,一九八一年始任哈佛大学中国历史和哲学教授,并曾担任该校宗教研究委员会主席、东亚语言和文明系系主任。一九八八年,获选美国人文社会科学院院士,自一九九六年开始出任哈佛燕京学社(Harvard Yenching Institute)社长至今。一九九〇年借调夏威夷东西中心担任文化与传播研究所所长。2001年和2002年分别荣获第九届国际Toegye研究奖和联合国颁发的生态宗教奖等奖项。
 
 
 

杜维明,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哈佛大学中国历史和哲学讲座教授,美国人文科学院院士。曾应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之邀参加为推动文明对话而组建的“世界杰出人士小组”。他先后于2001、2002、2009年分别荣获第九届国际Toegye研究奖、联合国颁发的生态宗教奖和中国首届孔子文化奖。
 
  作为“儒学第三期”的主要推动者,杜维明教授长期致力于阐释儒家经典,同时以世界文化多元发展的眼光审视儒家传统,力图通过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复兴中国文化。他开拓了“文化中国”、“东亚现代性”、“对话的文明”、“启蒙心态反思”等多个论域,在国际思想界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近日,本报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探讨如何以世界文化和现代文明为背景,更好地认识儒学这一内涵丰富的文化体系并将之发扬光大。希望这能为大家更理性地认识儒学,使我们的民族文化焕发更强的生命力,并为更好地推动社会和谐发展出一份力。
 
  道学政相得益彰 经世致用济天下
 
  记者:请谈谈您对儒家基本精神、核心价值的理解。
 
  杜维明:儒家的基本精神,不仅注重理念,而且注重理念的实际运作。理念方面,就是厘清道、学、政三方面的关系,三者密不可分。“道”是儒家思想中的核心价值,其主体是身心哲学。“学”是指作为一个文献系统和学术传统的儒学,它兴起于孔孟时代,主要以经典注疏的方式在儒家知识分子中代代传承,一直到清代的乾嘉学派,都是儒家学统的体现。“政”就是在公共生活中体现出来的儒学,特别是体现在社会礼仪和政治制度中的儒学,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儒家“经世致用”的方面。
 
  经世致用,其理论根据源于学术传统,而其灵魂则来自道统。儒家是入世的,所以它和佛教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一定要入世并转世,如果入世后它不认同现有的权力游戏规则,那就需要转世。“转世”就是立足于其核心价值,凭借其学术传统,发挥其经世致用的功用。儒家从不己拘于书斋,而是在立足“修身”的同时始终不忘“兼济天下”。
 
  儒家的核心价值和学术传统向来都是指向经世致用的。比如说曾国藩,他是儒家传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学者,同时也是一个大政治家。他当时提出保国和保教的概念,指出保教比保国更重要。
 
  在中国,亡国和亡天下历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亡国,那还只是朝廷倾覆、江山易主,但是如果亡天下,那就是一个社会的文化彻底瓦解,关系到每一个人的价值信念,所以这个时候任何人都有责任挺身而出。这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精神也是儒家的一贯立场。
 
  曾国藩还积极支持自强运动,向西方输送了中国的第一批留学生,让他们去学习科学技术。这些都体现了一个儒者强烈的社会关怀。从左宗棠、李鸿章、魏源、龚自珍一直到梁启超,这些深受儒家影响或者比较认同儒家思想的人,都试图变革当时的社会,都有经世济民的社会责任感。所以说,经世致用是一直深深植根在儒学中的。
 
  中国儒家重政治关怀 海外儒家扬人文精神
 
  记者:经世致用的儒家传统在近现代有没有发生变化?在中西方的儒学研究中是否有所体现?
 
  杜维明:据我现在对大陆情况的了解,中国大陆研究儒家的学者政治关怀特别强,他们把儒学当做政治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儒家多半只是一个负面形象。譬如说,从民国以后,很多学者认为中国无法现代化,或者说不能发展自由人权、不能发展民主政治、不能发展法制、不能发展科学,其原因都是因为儒家成为了中国文化变革和政治变革的包袱。所以,他们认为一定要把这个包袱去掉。那个时期的文化氛围基本否定儒家文化的价值,当然也不会认同儒家的经世致用传统。以至于1985年我来北大上课的时候,还有很多教授说他们可以研究儒学,但不会同情儒学,更不会认同儒学。近年来,情况大有改观了。
 
  近几十年,儒学在海外处于一种花果飘零的状况,它失去了政治发展的空间。但这些儒家知识分子仍然在进行经世致用的实践,主要是文化复兴运动。海外儒家是要把儒家当做一种政治哲学来讲,所以牟宗三讲政统与道统。在学理方面,他们弘扬儒家的人文精神,要把民主、人权、自由的观念与儒家的思想相融合。张君劢曾经尝试将儒家的传统与西方的宪法、法制相结合,牟先生也一直关注儒家思想怎样开出民主和科学之花的问题,而1958年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三位先生联名发表的《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则为弘扬中华文化传统创造了更为广阔的文化和政治空间。
 
  深化民族传统认同 儒学发展空间更大
 
  记者:现在的情况与几十年前相比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从“不破不立”的角度来思考儒学,更多的是强调儒学的负面影响,而当今社会掀起“国学热”,无论政府还是民间都对儒家思想非常重视。请问儒家思想的发展环境在近几十年间有没有很大的变化?
 
  杜维明:对,有很大的变化,儒学发展有了更大的空间。我认为,在现阶段很明显的是,儒学的发展是一场文化运动,它虽然也有政治含义,但是很难进入政治领域。社会主义注重分配的平均、注重贫富不均导致的问题、注重协调市场经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注重安定团结、注重和谐社会。儒家思想强调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在将“什么是中华民族”这一信息向外传播方面,儒家起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包括孔子学院的建立、和谐观念的推广等。儒家在形成之初就有“协和万邦”、“大同世界”的基本理念,实际上也就是怎么样以一种和谐的方式重组世界秩序。自由主义注重西方的价值,社会主义关注分配平均与和谐、平等,而儒家则致力于不断深化新时代的民族传统认同,要使这三方进行健康的互动,不仅需要各方的努力,同时也需要一种协调机制。
 
  各界精英相辅相成 中西价值平等对话
 
  记者:在谈论处理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和儒家思想之间的关系时,您认为需要一种协调机制,那么,政府是否在其中扮演重要推动者的角色?如果是的话,这三方的地位与角色是否会各有侧重?比如,您刚才也讲了儒学在现代的作用更多是体现在文化层面上的。
 
  杜维明:在这个问题上,政府往往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目标。然而,当前中国正在向多元社会发展。此处“多元”的含义主要指各种不同社会利益的出现。我认为,将来中国的进一步发展需要协调好各种利益,政府会逐渐意识到,以一种强势的方式,比如说通过军事、政治或意识形态的手段来达到完全控制的目的,不一定行得通。
 
  目前,政府的力量、学术的力量、企业的力量以及其他各种不同社会组织的力量正处于协调过程中。毫无疑问,在此过程中政府的力量是最大的,它渗透到了各个方面。其他各股力量是相对独立的,但学界的声音、媒体的声音、企业界的声音越来越受大家关注,尤其是来自企业界的声音。其实各行各业都正在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这些声音的代言者我们称之为精英——政治精英、学术精英、媒体精英、企业精英等。
 
  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现阶段很多力量不一定十分健康,如互联网存在很大的庸俗化现象;企业界的主导思想仍然是唯利是图,对社会问题的关心还不够;甚至在学术界也出现了严重的市场化行为,贪污、腐化不仅表现在政治领域,还渗透到了学术领域。
 
  这种局面会朝什么趋势发展?这中间有很多张力在相互作用。而对这些张力的协调可能形成两种不同的趋向:一种是使这些行业中的正面价值发挥积极作用,逐渐实现良性循环;而另一种则是相反的,片面地强调一种价值,而压制其他价值,从而导致恶性循环。我们当然希望各个领域的正面价值得到自由而和谐地发展,相互之间良性转换,这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义务,同时也是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中国在国际社会上地位的不断提高,一个中西对话的平台正在形成。这个平台不再是100多年前的那个一味地拿中国糟粕中的糟粕与西方精华中的精华作对比的平台,而是越来越趋向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对话平台。在对外交流中,我们也有一个期待,就是用包括儒家在内的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与西方的核心价值进行平等的对话。我们并不反对西方的一些核心价值,比如人权、自由、民主,但要使这些价值切实发生作用,必须与中国传统相融合。
 
  另外,对为世人都认可的价值与亚洲价值的关系,我们过去存在一个认识误区,即把从中国或亚洲发展出来的观念当做亚洲价值,随后又很快曲解了亚洲价值,将之变为权威主义、独裁主义。现在大家逐渐认识到,中国或儒家的思想虽然来自一个特定的文化区域,但其所包含的价值(如仁义礼智信)逐渐为世界所认可。世界上任何地区,不讲仁或者没有正义、智慧、礼让,能行吗?所以说现在是一个价值对话的时代。
 
  当然,在相互交流过程中,由于西方在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的强势地位,对话中难免会存在不平等,但是只要有机会开展对话,就一定会产生或大或小的交互影响。特别是,我相信中华民族的文化不是一种认同强权的文化,它有更高的境界。我们经常说美国文化的软实力如何强大,但美国文化很难跳出国家利益的限制,因为美国的政治纯粹是地方政治,能够从地方利益扩展到国家利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比如,在一次座谈会上,我问与会的美国副总统蒙代尔(Walter Frederick Mondale),什么时候美国能够超越国家利益,在政治行为上体现更多的国际关怀。他明白我这个问题的真实含义,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回答说:我认为国家利益已经够好了。与这种态度相比,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存在“天下”这个观念,如果现在中国的利益与世界的利益发生矛盾,我想很多人都会赞同我们应该以世界利益作为中国利益的基础。在政治生活中,这种境界是西方文化难以达到的,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核心价值对话的必要性。
 
  提升研究翻译水准 海外弘扬儒家文化
 
  记者:您刚才谈到,在向外传播中华民族文化时,儒家起了十分积极的作用,而孔子学院是传播中华文明的方式之一。您能具体谈谈对中国在海外办孔子学院的看法和建议吗?
 
  杜维明:我认为这种做法很好。但仅停留在语言教学这一层次上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国外很多大学的汉语和汉学已经教得非常好了。因此,现在我们要把它提升,要加强与精英大学的合作,而且这种合作不应简单停留在语言教学这一层面,而一定要有发展精深的研究,要多组织高质量、高水平的国际学术研讨会议,制定长期的研究计划和具体的研究方案。与世界精英大学合作,有利于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一个实力雄厚、影响力大的中国文化研究阵营。到目前,只有在早稻田大学创办的孔子学院以研究为主。这是很好的开端,但还远远不够。
 
  记者:近期,中国政府在主持“五经翻译”文化大工程,以求在世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您觉得五经翻译的意义有多大?
 
  杜维明:意义太大了!英国传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曾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做过这项工作。现在耶鲁大学有一个大的计划,也在组织翻译五经。所以我们的翻译工作应该高标准、严要求。首先要把英文版本的翻译工作做好,虽不是说只要英文版本的翻译工作做成了,其他语言的翻译就迎刃而解,但可以慢慢来,把英文版本的翻译提升到最高水平,其他语言的翻译自然也会跟进。翻译水平的提升与理解水平的提升是同时进行的,有了好的翻译,世界才能更好地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当然,这么大的翻译工作不可能仅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应该很好地利用现在国际汉学研究领域的成果和人才,大家一起来做,这是我唯一的建议。现在这个项目主要的推动人是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一个人,我认为他必须广结善缘,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
 
  西方传承理性思辨传统 东方注重内在精神体悟
 
  记者:现在,很多人都在谈中西宗教、哲学与文化的差异,请谈一谈您的看法。
 
  杜维明:关于中西哲学的差异,现在有很多人在问相关的问题:中国有没有哲学、是“中国哲学”还是“哲学在中国”、儒家是不是宗教等。这些都是很好的问题,但有一个背景要弄清楚:西方文化的发展是一个特例,不是说世界所有的文化发展都必须依照西方模式。印度有印度的模式,中国、中东也有自己的模式。
 
  世界上大多数伟大的宗教都诞生于东方,整体来看,宗教性较强的文化偏重内在精神性的体悟,而西方的理性思辨传统,即古希腊以来的哲学传统相对深厚。尽管西方还存在宗教性的希伯来传统,它与古希腊哲学交互影响,但没有根本融合。比如,没有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就不会出现托马斯·阿奎纳这位伟大的神学家,但他们基本上是两种不同的传统。西方文化主流仍然是理性思辨传统,甚至现在西方哲学界研究分析哲学或现象学的,对宗教有感受的人不多(现在慢慢有感受了,但我认为这是哲学出现精神转向了,这是另一回事)。
 
  中国传统的学问分科并不明显,无论按照儒、道、墨、法等学说内容来划分,还是按照经、史、子、集等著作形式来划分,都不能严格对应现在的宗教与哲学。宗教、哲学是西方的名词,且是从日本传过来的。我们可以把中国的很多传统思想家写入中国哲学史,也可以把他们写入中国宗教史,只不过是从不同角度讨论同一个人。雅克·德里达说中国没有哲学,有一个重要预设,即将哲学等同于从希腊发展出来的思辨体系,这在中国没有,因为这不是它的传统。换个角度,我们可以说,西方也没有心性之学,没有天人性命之学。
 
  我们经常谈中西异同,其实“中”不仅是政治或者地理意义上的中国,而应该是指“文化中国”,既包括海外华人世界,也包括日本、韩国、越南等“儒家文化圈”区域。因为,以儒家为主的传统文化不仅塑造了中国的文化传统,而且也塑造了日本、韩国、越南以及海外华人世界的文化传统。现阶段,儒家在韩国发展得最好;在日本,虽然日本人不一定都认同儒家,但在个人修养和社会结构上体现出来的儒家色彩绝对比现在的中国社会完备得多;在越南,儒家发展的势头非常大,远远没有中国这样的争议性,在很多方面都已经有所突破;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华人社会,儒家传统也有很大发展。
 
  哈佛独门东方道德推理课 西方学生悦纳儒家价值观
 
  记者:您在哈佛大学开设一门叫“儒家人文主义:修身与道德共同体”(Confucian Humanism: Self-Cultivation and Moral Community)的课程,当初开设此课有何用意?开设课程申请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
 
  杜维明:当初之所以开这门课,首先是因为它非常有趣。这门课属于中心科目(core course),中心科目分为五类,其中有一类叫“moral reasoning”(道德推理)。我这门课是唯一的非西方的道德推理。西方的道德推理也许是康德、美国社群主义或自由主义的道德推理,这是唯一的西方之外的道德推理。
 
  当时校方对道德推理有很严格的规定,道德推理不是道德说教。以前有门基督教的课程,后来被取消了,原因在于校方认为你主要是在说教。这个道德推理课你可以讲儒家,但你不能宣传儒家。这个中心科目非常难申请,校方要找最好的教授,给大学一年级新生上课。
 
  我第一次申请被否决了,一般教授都有自尊,被否决就不干了,但我很早就和我们院长有一个默契,被否决就再提一个报告,但第二次申请又被否决了。后来,委员会的负责人找我谈话,他说委员会对我的申请讨论了很长时间,投票基本一半一半,不赞成的稍微多一点,可能有什么样的问题。谈完以后,我心里就非常清楚他们要什么了,第三次申请通过。当时他们说,假如有30人选我的课,就值得了。但第一次选修这门课的就有130人,后来直线上升,一度上到500人,当时在哈佛仅次于大一生物学或大一经济学。后来选修的学生慢慢维持在200人左右。
 
  记者:您觉得这门课对学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杜维明:刚开始时,很多学生认同的价值几乎全是西方的,简单说就是自由、理性、法制、人权、个人尊严等。近来,与自由相对的公正和正义、与理性一样重要的人性和慈悲、与法制一样重要的礼、与权利一样重要的责任、与个人尊严一样重要的和谐,在学生中越来越引起共鸣。
 
  我的学生,学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的都有,男女也差不多均衡,所以代表性很强。哈佛大学生普遍注重正义、和谐、责任、礼让,当然这不仅仅是受到了儒学的影响,很大程度上也是慢慢受到女性主义等思潮的影响。50年来,女性主义、环保主义、多元主义、社群主义等,正在塑造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的价值取向,这15年来变化十分明显,而这也是西方核心价值与儒家核心价值有着相似性的一面。
 
  研究“对话的文明” 力促中西价值对话
 
  记者:您目前的研究主要关注哪些方面?
 
  杜维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试图拓展一些论域,像此前提到过的“文化中国”和“东亚的现代性”论域。
 
  东亚就是指现代的儒家文化圈。关于“多元现代性”的问题,美国的人文社科界已经关注了很长时间,但基于东亚的儒家文化背景,它的现代性有自己的特色,很值得我们关注。
 
  关于“文明对话”的论域,近些年我倾向于修正这个观点,用“对话的文明”(Dialogical Civilization)替代它,就是说,文明的对话发展到一个时期,会促成一种“对话的文明”出现。历史上的中国就曾经是一个对话的文明。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写了本关于印度的书,The Argumentative Indian(《惯于争鸣的印度人》),如果我们要写一本类似的书,那就是The Dialogical Chinese(《惯于对话的中国人》)。
 
  最近,我的工作基本集中在对西方启蒙意识形态做同情的了解和批评性的认识,在此基础上,探讨儒家核心价值和西方核心价值之间对话的可能性。当然,除了专注于高研院的工作和我自己的学术兴趣外,我希望能够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推动国内外人文学界的交流,包括促成五年一届的世界哲学大会在中国召开。这些工作都是对我的挑战。
 
  举办经典会读 提升人文素养
 
  记者:您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创办北大高等人文研究院的初衷及其特色。
 
  杜维明:高研院的初衷是希望为校内乃至校际之间的人文学术资源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同时也希望在学术研究、学术交流与人才培养的模式上有所创新。
 
  与其他研究方式相比,我觉得有一种学习形式值得提倡,就是办经典会读。大家可以一起念四书五经,可以念佛教的经典,可以念老庄,也可以念英文的经典等,反正一定是人文经典。每周一次,每次精读两三个小时。
 
  这类会读可能有层次上的差别,有的都由研究生构成,甚至有教授参加,而有的可能只是专业各不相同的本科生参与。就前一种来说,可以发展出共同的学术兴趣,我们甚至可以和研讨会等研究方式结合起来;后一种并不是为了专门的学术训练,不是为了写论文、做研究的方便,而是让来自各个专业的大学生真正对经典产生情感上的认同,内化成为自己的精神素养。可能后一种会读方式不失为对现在高等教育模式的一种补充。
 
  现在高研院已经有十来个这样的会读团体,我们也在吸引留学生加入,让大家在共同兴趣的基础上进行文化交流。

(完)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施舟人学术论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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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道体论PDF 电子书下载:

http://ishare.iask.sina.com.cn/f/24801236.html

施舟人-道体论-KristoferSchipper-TheTaoistBody-UniversityCaliforniaPress-Berkeley1993.pdf



施舟人北大演讲《中国的历史文化及其在全球的影响》

http://blog.sina.com.cn/s/blog_8eb465340100tp5x.html

Chinese History and its Global Significance, by Kristofer Schipper, Peking University 2008.


19-20世纪,人文科学领域,世界级学者云集于EPHE PARIS同台执教、会聚一堂,可谓不多见。Levi Strauss、Roland Barthes、Fernand Braudel、Lucien Febvre、Jacques Le Goff、Ferdinand de Saussure、Raymond Aron、Marcel Mauss、Pierre Bourdieu、Georges Dumezil、Jacques Lacan、Claude Hagege、Gaston Maspero、Henri Maspero、Jean Yoyotte、Jean Bottero、Louis Bazin、Jean-Pierre Vernant、Marcel Granet、Paul Demieville、Jacques Gernet……年鉴学派、结构主义、符号学派、莫斯社会学、拉康心理学、杜梅齐尔神话学、索绪尔-海然热语言学、路易巴赞突厥学、韦尔南希腊学、埃及学、亚述学、汉学、闪学……群星璀璨。无声的轰轰烈烈。华人中有程抱一、饶宗颐毕业或执教于EPHE。施舟人接葛兰言马伯乐之法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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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教授学术评传(英文、法文),全文见:

http://blog.sina.com.cn/s/blog_8eb465340100tp2y.html 


目录:


1. 《莱顿大学众弟子纪念施舟人教授——致敬RIK》

In honour of Kritofer Schipper (Rik)

by HARRIET T. ZURNDORFER (Ph.D. Leiden University) 


2. 《施舟人——道体之复生》

Kristofer Schipper and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Taoist Body

by Norman Girardot (Ph.D. University of Chicago)


3. 《华魂:三教合一,活的传统。施舟人教授学术回顾》

Rétrospectives et perspectives

de Kristofer Schipper (Ph.D. EPHE PARIS) 


4.法国巴黎索邦高等研究院EPHE PARIS众弟子致敬施舟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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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学术论文选 目录:

文化基因库--关于文史学的作用与前景
老子中经初探
道教在近代中国的变迁
道与吾
仙人唐公房碑考
老台南的土地公会
滑稽神
李渤及其真系传
闽东宁德霍童山初考
道藏中的民间信仰资料
海上丝绸之路与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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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基因库

—— 关于文史学的作用与前景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本文的标题看起来象是企图借用科学术语来维护文史专业不断衰落的声望。不过,我想说明这种联想并不真切,“基因”一词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时髦的术语,毋宁说是一种概念。

首先要声明的一点是,我无意在此探讨基因与文化之间任何假定的直接关系或基因的“改良”问题,我并不相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种关系的存在。二十世纪的历史已告诉我们潜伏于那种不科学的拼凑和无根据的推测的危险,而这种拼凑和臆测曾被种族主义者所利用。

与此相反,我认为无论何时,新的文化形式出现,总是不同文化传统相互使用的结果,总是不同文明互动的产物。它们得自文明的交流和混合,有时也是不同来源的成分的杂交。事实证明,文化发展、传播和多样化的模式具有与生物进化相似的特征。另一个令人信服的事实是,在基因谱系和语言进化谱系之间有着很大的关系。[1]与此密切相关的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交叉受精和繁殖通常会产生更加强壮的样本,而“纯粹”血统的种类却会在漫长的过程中衰退。因此,保持变异的最大可能是一个物种未来的保障,而某一物种过于强大的主导力量则预示着它的厄运。

 

文化

 

人类学者将“文化”视为人类知识、信仰和行止融合而成的范式,因此在最普遍意义上,它涵盖了语言、理念、信仰、习俗、机制和科学。文化的发展主要依赖于人类学习并将知识传输给后代的能力。我们称之为“文史学”的人类知识类型,则关注于保存和传承不同知识种类的积累 (口头或书面形式)。在今天所谓的科学时代,这种知识的积累往往被认为毫无用处。正如《庄子》所说的那株古老的大树,对于一般人来说,它可以观赏却毫无使用价值。[2]今天,大学文史专业的学生在完成若干年的基础培训后,很难谋到与他们所受教育相当的职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出现了众多由文化人类学者发明的有关文化发展、文化相对主义和文化普泛性的理论,早些时候则有赫德、卢梭等人的文化进化论,以及十九世纪晚期在达尔文主义影响下的泰勒的进化理论。上述各类理论大多建立在对所谓原始社会的研究的基础上,而绝少提到文化交流及其相互影响的作用。这种文化发展的作用,在我看来却非常重要,在文史和艺术领域尤其如此。

 

关于这种具有造化力的交流结果的例子俯拾皆是,如非洲音乐对当代流行音乐的影响,日本版画对梵高艺术创作的影响,非洲雕塑对毕加索绘画的影响,以及更普遍的日本建筑对西方现代建筑风格的影响。凭借上述有限的例子,就足以证明现代文明如何得益于那些迄今存世的各类文化。这样来看,各种不同的文化构成各具特色的种类仓库,由此构成灵感和创造的宝库。只要这些各具特色的种类存在,文化创新和复兴就有可能。从这个角度看,人类文化的功能无异于基因库的使用。基因库就是一个收藏和研究各种植物的原始资料机构,为了避免因基因逐渐衰退而造成的危机,为将来的杂交配种提供必要的物种。

 

在这里,我将探索具有全球性意义的文化基因库如何运作。它在过去意味着什么,在目前有何功能,对未来又有何益处。我会举一些西欧、近东和远东地区的例子,希望这些例子能够揭示文史学科的现状,并说明它无以置疑的重要性及其所面临的日渐衰微的危机。

 

近代科学的到来

 

如果对文化与科学之间的关系还有任何疑义,不妨回顾一下“近代科学”的起源与发展。在这一过程中,文化交流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我们通常所认识到的。不过,这并不妨碍许多高明的学者大胆地声称,真正的科学直接源于古希腊。在他们眼里, “真正的科学”也就等同于“西方科学”。

 

出于这种民族优越感,法国哲学家瑞南(Ernest Renan) 1883 年在索邦大学(Sorbonne)发表了他称之为“欧洲科学”起源的演讲。他在谈阿拉伯人对数学的贡献时说,“在所有这一切中,唯一真正有生命力的因素是古希腊文化。古希腊文化是知识和正确思维的唯一源泉。”

 

其后,法兰西科学院院士赛瑞斯(Michel Serres)在一本科学史上十分重要的著作(却只字未提印度和中国)中写道:在不到四个世纪的时间里,从米利都的泰利斯 (Thales of Milet)到亚历山大的欧几里德……希腊哲学家们以一种惊人和出乎意料的方式,共同缔造了这个无形而又无与伦比的帝国,它不朽的辉煌一直延续至今。人类曾有过其它可与之媲美的体系吗?这一成就就是数学。

 

稍后我们再以一种比较客观的方式来讨论这个因数学而被认为是神圣的人类体系及其优点。首先要说的是,瑞南和赛瑞斯认为西方近代科学是古希腊人的嫡系后裔这一观点完全错误。正如胡弗(Toby E. Huff)在他有关近代科学兴起的新作中指出的,古希腊的科学遗产原来已经被西方世界遗失了若干世纪。事实上,在第五世纪罗马帝国终结到十二、三世纪的翻译热潮之间的七百多年中,希腊科学在欧洲已不复存在。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尤其从第八世纪开始,阿拉伯的科学在诸多方面具有世界领先地位,既大大超过西方,也将中国甩在后头。在天文学、数学、光学以及其它几乎可以说是各个科学领域,阿拉伯科学家们[3]居于科学进步的前沿。[4]正是他们不仅继承、传授了古希腊人的科学,并且进行了很大的补充和改进。

 

众所周知,亚力山大的欧几里德《几何原理》一书,尤其是其中有关几何的部分,对近代科学的发展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们在许多方面构成了西方数学的基础。《几何原理》创作于公元前四世纪,流传下来的唯一可称得上完整的版本是写于公元第四世纪下半叶的亚历山大的赛昂(Theon of Alexandria)本。直到十六世纪,西方人才有机会见到这一版本!

 

然而,阿拉伯人早就开始了解欧几里德,他们从一位拜占庭国王那里得到一份抄本。《几何原理》的第一个译本发表于拉什德(Harun Al-Rashid,786 - 883)时代的巴格达。此后,所有在欧洲流传的欧几里德译本都出自阿拉伯人之手。欧洲第一个完整的拉丁文译本是康帕纳斯(Johannes Campanus)完成于1260年。西方人不仅从阿拉伯人那里获得了这部书,而且还获得了活生生的数学传统。在西方,尽管欧几里德其它一些次要的作品也流传下来,但并未引发任何新的科学发展。真正的科学复兴与十二、三世纪的翻译热潮都受益于阿拉伯人保存的科学传统。西方人花费了好几个世纪去吸收这些新知识。直到十六世纪,在哥白尼革命性的地心说中,数学才在欧洲得到真正的发展,在几何中应用代数。这一科学革命是几种不同文化相互使用的结果:古希腊文化、伊斯兰文化及中世纪西方经院哲学。在这个过程中,外来文化提供的灵感和影响起着决定性作用。倘若没有阿拉伯人的传承,也就没有欧洲的科学革命。

 

另外很容易被忽略的一点是,如果没有当时的文字学者、历史学者和语言学者的研究成果,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由于人们完全漠视这一点,因此有关古代到近代欧洲的科学著作传授历史也不易见到。[5] 科学史家过于关注科学思想的革新,却忘记了媒介的功能。到底谁是那些翻译者?知识是如何保存下来的?那些伟大的翻译巨著是西班牙、西西里和意大利那些不仅通晓希腊语、阿拉伯语而且掌握古叙利亚语以及其它近东地区语言的学者们在十二、三世纪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创造的成就。是他们的丰功伟绩使得西方人能够看到亚里士多德及其注释者的著作,还有由此衍生的其它古希腊和阿拉伯作品。

 

今天,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基本的技能已不复存在!在十六世纪,有一百多种欧几里德的译本和研究著作出版发行,而二十世纪上半叶只有十来种有关的重要出版物,下半叶则只有两、三种。在欧洲、印度、中国和美国等地的图书馆、档案馆,书稿尚存,但还有谁能读懂它们?还有谁在研究古叙利亚语著作的历史?在欧洲,还有多少人对古希腊语的掌握程度足以读懂欧几里德?我们不仅正在丢弃我们的经典遗产,同时也丧失文化复兴的一项重要资源。

 

图坦卡门再生

 

1922年11月,卡纳文五世赫伯特爵士 (George Edward Standhope Molyneux Herbert) 雇佣的探险家兼考古学家卡特(Howard Carter)发现了图坦卡门(Tutankhamun)的陵墓。图坦卡门是埃及第十八王朝的最后一个法老,大约生活在公元前1343年至公元前1325年间。卡纳文爵士曾在五年时间里出资二十多万英镑雇佣无师自通的卡特在埃及发掘,以期发现一座未曾被盗过的法老墓葬。卡特在《图坦卡门之墓》(“一部二十年代的侦探小说”!)一书中对发现陵墓与墓中珍宝的活灵活现的描绘,激起规模空前的世界性的 “图坦卡门狂热”,并形成了一种崭新的时尚,尤其是二十世纪的“装饰艺术”(Art Deco)风格。

 

实际上,早在一个多世纪之前人们对埃及文明已心向往之,从拿破仑时代的家具和建筑风格就可以看出它的影响,这一热情从未衰减。一些重要的作家,如戈蒂耶(Theophile Gauthier)、爱伦. 坡和柯南道尔爵士等都曾在法老传说的启发下创作小说。整个十九世纪,著名的博物馆如罗浮宫和大英博物馆,充斥着从埃及陵墓中发掘出的珍宝。

 

如今这一热潮卷土重来。在1922年到1925年之间,各大报纸和电影公司竞相发布有关这一发现的更耸人听闻的报道和故事。法国时装设计师制作的埃及式女装,巴黎珠宝商设计的图坦卡门珠宝,爵士乐队演奏着“图坦卡门式的拉格泰姆调”,表演艺术家将复活的木乃伊搬上舞台制造充满幻想的场景。就连巴黎的夜总会也加入这场闹剧,推出一种名为“图坦卡门式的放荡”的表演,舞台上的妖冶女郎们以埃及式的羽毛扇为道具向观众展示她们迷人的肉体魅力,这项表演后来甚至成为全世界脱衣舞表演者的保留节目。电影院建成埃及风格,法国豪华客轮诺曼底号的包舱也饰以“图坦卡门”图案的墙板。1925年,随着大型“装饰艺术”展览在巴黎开幕,由图坦卡门激发的美学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们的艺术环境。

 

图坦卡门风尚一直持续至今。从1961年到1981年,通过在美国、加拿大、日本、法国、英国、俄国和德国举办的大量展览,公众得以再次重温“图坦王”及其宝藏的埃及梦。“图坦卡门狂热”的许多征兆重新出现。在旧金山举行的展览至少有八百万人参观。这种展览成为博物馆的摇钱树,新奥尔良艺术博物馆赚了将近七千万美元。但是,与那些“派生物”如T恤衫、珠宝、复制品、书包、信纸,及其它“图坦狂热”所带来的附属品相比,博物馆的门票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这一切使我们不禁要问:一个并不重要的法老墓葬中的随葬品何以能煽起美国文化界的狂热?[6]如果我们不局限于“财迷”、“耽于异国情调”、“对大众的巧妙操纵”和“迷信的返祖现象”[7] 之类的解释,应该还有一种答案更实在、更贴切埃及文明无与伦比的文化价值。

 

我试图做如下解答:十九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的人类渴望通过与自身文化截然不同的文明接触而激发灵感。图坦卡门狂热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我们的文化基因库理论。同时它也证明,不仅还存在的传统,就是消亡多时的文化也能够复活,并对重新认识我们自己与周围的世界、对了解人类历史的意义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著名的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在《热带的忧郁》一书中说过,当经典作品还是学校必修课的时代,通过阅读荷马和维吉尔,欧洲年青人面临古希腊和罗马文化造成的第一次“文化震荡”。也就是说,他们会有一种基本的认识,即世界上还存在与他们自己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这一认识对给予人类以世界公民的必要视角具有根本性意义。归结来说,上述例子也解释了一个事实,尽管没有甚么职业前途,每年还是有成百上千的欧洲青年进大学学埃及学。另外数千学中文和西藏文的新生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我们不应该嘲笑他们,也不应该指责他们学习一种不同的、古老而有价值的外国文化是“毫无用处”的事。我们必须理解他们对文化多样性的热忱支持,因为这不仅是一种自我修养的权利,而且也是防止文化衰微的机会。

 

另外一个需要指出的事实是,与古埃及文明对二十世纪文化复苏所造成的巨大影响相比,那批创造了这一丰硕成果的专业人士却显得无足轻重。倘若没有商博良(Champollion) 在1822年对象形文字精彩的解读,没有法国国立埃及考古队的考古学者们持久耐心的努力,也就没有上述结果。让我们回顾一下,对埃及学中的成本与产出关系做一比较:一小群考古学者、铭文学者、历史学者、建筑学者,以及不应遗忘的挖掘墓葬的工人、学生和其它帮忙者,是他们给全世界亿万人带来了美的新信息和人类文明的意义。因此,那些显得有点神秘、乍看起来似乎不必要的研究,也能以极低的成本产生巨大的效果。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么低廉的成本使得这种研究倍受冷落。那些发愁如何分发手头巨额研究经费的政策制订者们根本不会留心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对他们来说,把钱拿去做日内瓦的回旋磁力加速器试验既省事又省力。

 

图坦卡门陵墓成为二十世纪的重大发现是偶然的。七十年代在中国也有一项可与之相比的发现,是中国考古学者在西安找到了那一辉煌的艺术成就,尤其是在秦始皇陵附近发掘出的一支装备齐全的军队群像。这一发现虽引人注目,却根本没有产生类似图坦卡门陵墓的效应。对此我们应该问为什么。也许最大的理由是中国文化尚未进入西方人的知识视野。古代埃及的法老虽然与当代文明相去甚远,但它在基督教文化中还保存一些记忆,对二十世纪的欧美大众来说并不陌生。这种文化在逐渐消失,可是也没有别的文化来代替。在西方,人们不再对自己的传统文化有兴趣,而中国文化则离他们更远。即便在中国,人们也不再象过去那样注重传统文化,“国学”甚至面临因对现代化“无用”而被遗弃的危险。然而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西方年青人,也包含一些年长者,却试图从中国文明中寻找解救今日西方文明诸多缺陷的方法。凡是去过中国的人都会意识到,在如何看待中国文化的价值上,东西方之间存在着某种分歧。原因何在?

 

针灸的认识论

 

当今世界,“西方科学”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之同步的是全球性西化。可以预料,遥远的拉萨很快也会有一家假日饭店。除了物质文化的因素,可以肯定更有影响力的是通过各类大众媒介所传播的西方意识形态。未来的历史学者会看到,具有二十世纪特征的革命与战争之下隐藏着一种根本性的统一:它的最终结果是对传统的毁灭,同时也消除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多样化,以便为与当代大众消费密切相关的大工业生产鸣锣开道。

 

让我补充一句,我并不是在这里宣扬纯粹主义。汉堡包和炸薯条、牛仔裤、高速公路和现代化酒店当然令人愉快,为什么西藏牧民就不可以享用全球化文明所带来的同等好处呢?但是,这并非症结所在。我们的问题是文化多样化的消失将威胁到文化的复兴。因此,人类的文化财富必须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保护,这不仅是为了我们的审美满足,也是为了一些更根本的问题。

 

科学也是一种文化产物,不必是一个预言家也能预测,总有一天我们称之为“西方科学”的认识论模式将被淘汰。尽管赛瑞斯宣称数理逻辑为世间之唯一真理,然而已有迹象表明,它将不再保持那种不可超越的地位。有关这一点,还引发出下列问题。

 

我们的世界正疲于应付物质环境问题,更不用说各类精神环境问题。这种混乱对世界宗教界的影响尤为明显,试图通过科学和文化多元化解救人类的希望在形形色色的原教旨主义冲击下化为乌有。在这一重要领域,我们的现代文明显得无能为力。例如在医学界,对各种形式的生理失调治疗已有极大的进步,但是对精神疾病的医疗却进展极其缓慢。一些新方法,如已有上百年历史的心理分析还在等待被普遍接受。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之一是, “思想”、“精神”或“灵魂”之类的概念,在西方科学的理论框架中无法得到解决。西方医学尽管有那种被称为身心接近(psychosomatic approach)的优势,但精神并没有真正的地位,即使在今天,还有一些医生否认它做为科学术语存在。这是因为西方科学逻辑的应用从属于笛卡尔主义(与亚里士多德主义和摩尼教)的宇宙论。这种宇宙论在物质和精神、肉体和灵魂之间建立起对立关系,正是这一点将科学导向无休止的错误。

 

因此而失败的众多事例中,我们可以举遗传学为例。在高尔顿(Galton)和孟德尔(Mendel)身后将近一个世纪的今天,预防遗传性大脑疾病的愿望仍未实现。遗传学变得远比合理的预期更为复杂。迄今为止我们仍无法解读先天性遗传和后天性获得的基因密码。这就对思维的运转及其对基因进化所产生的影响提出了问题。简而言之,也许有一天科学家们可以克隆(clone)人类,但却无法改善人类文化。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神经生理学。尽管人们经常声言在神经医药方面取得了巨大的突破性进展,但是真正的成果仍有待实现。的确,“神经科学”最重要的贡献可能在其它方面。例如,我想到了神经学家帕特(Candace B. Pert)的工作,她发现的神经末梢麻醉体(optiate receptor)[8]及其开拓性的研究为大脑研究的某些最重要的突破提供了可能。她说,长期以来人们把思维与大脑当作一回事的时代终于过去了。我们可以证明被称为“思维”和“意识”的东西不仅存在于人体内所有地方,甚至也存在于人体之外。无论如何,不能简单地把它归结为某种特殊的生理反应。今天,由于有了PET扫描所获得的医学图像,我们可以跟踪人们在交谈或思考时神经在大脑不同部分的反射过程,但是这并不能解决什么是意识这一问题。人类如何思考?我们仅仅处于探索的一个全新领域的起点,而最为欠缺的是一种能够将思想与肉体、精神与物质、身体与灵魂结合起来的认识论模式。看来帕特只能发表“从微粒到神秘主义”为题的演讲了,似乎只有西方称为神秘主义的东西能为神经科学提供新的理论框架。

 

在涉及这一课题的当代人类学名家中,让我们引用贝特森(Gregory Bateson)的理论,他终生探讨并撰写有关“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即方法论问题。他是遗传学先驱之一威廉姆.贝特森(William Bateson)的儿子,这一点也许不是毫无意义。贝特森运用他父亲的技巧建构模式,却证明这些模式从头至尾具有比喻特性。当我们用隐喻性的方式思考时,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自然。因此,如果贝特森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赞成我们在这里对“基因库”一词的隐喻性使用。他会说遗传学在一般意义上是具有隐喻性的。

 

凡读过贝特森的《思维生态学的进程》一书的人都知道,他曾经如何费尽心力地消除笛卡尔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以及摩尼教等的物质与精神、肉体与灵魂之间的对立。贝特森写道:“对于我来说,笛卡尔式的二元论是一个难以克服的障碍……它的规则非常清楚:在科学阐释中,思维或神明不起丝毫作用,而且不应追求最终目的。……在需被解释的体系中,神明、目的论和思维都不应被要求。”[9]当谈到西方科学的现状时(社会性以及“困难性”),他补充说:“看起来,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的方法论困境的特殊焦点是新的解决肉体与思维问题的开端。”贝特森说,这种“困境”现在已经演变为“方法论的恐慌”。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贝特森先采用控制论(cybernetics),随后又求助于荣格的宇宙论。他不知道,或从未承认这一事实,即控制论和宇宙论都与中国思想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有自我规范的组织系统的控制论,与中国式的“自然”理论非常相近。至于荣格的宇宙论,通过威尔海姆(Richard Wilhelm)翻译的道家书籍与中国哲学有着直接的关联。

 

最耐人寻味的是,当科学家们在寻找控制论、珀哈(Niels Bohr) 开始热衷于阴阳哲学时,当人类学者还在建构各种高明的理论著书立说时,普通人已为解决西方的认识论危机寻找更实用的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的事实是,公众正转向中国科学,“阴”和“阳”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字眼。确实,代表中国特色的宇宙论和哲学思想的阴阳五行同类相感论,彻底打破了西方传统的肉体与思维之间的藩篱,使得我们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概念去思考人生及其意义。我想,这也可解释为什么针灸能够获得成功。针灸是由于文史学者而被保存下来的又一重要的古老传统。在清儒与西医的影响下,它曾两度遭受中国官方的取缔。今天,针灸远不只是昙花一现的时尚。在我看来,针灸的成功不仅取决于它不可否认的效果,还取决于它完全无视那种分裂肉体与思维关系的理论框架。正如今天普遍承认的,针灸恰如其分地完善了西方的治疗方法。这里再次显示,西方医药文化与来自不同传统的元素交叉繁殖,其将来大有希望。也许有一天,获益于中国科学,西方认识论的危机终将得以解决。

 

文史学的功能

 

也许我的论点还不很完善,但是我希望我已说明了文化复兴的实现来自不同传统的借用和交流。过去是如此,将来还会是如此。只要不同的文化形式继续以足够的数量和生命力存在,这种交叉繁殖就会持续下去。

 

今天,文化多样性受到全球一体化的威胁。我们不再会建造金字塔来容纳我们文化的辉煌成就:我们有博物馆,但是它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吗?博物馆能容纳的艺术品只有那么一小部分,而未能被保存在博物馆里的东西的损失和破坏令人触目惊心。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北京城还有上千座寺庙。这些庙宇不仅是人们宗教生活的活动中心,也是主要文化生活的活动中心。而今,除了少数几处留作游客的观光点外,其它的庙宇几乎已消毁殆尽。

对于这场整体性的毁坏,原因不仅是缺乏资金或资源,更重要的是缺乏理解和关注,而后者往往又是那样带有偏见性。对于文史学科的现状来说,也是如此。卡瓦利-斯佛扎(Luigi Cavalli-Sforza)的研究最为雄辩地证明了下列两点:(1)文化传播是文化更新的根本因素;(2) 今天带来文化更新的文化多样性已经受到威胁。其它学者,如荷兰著名的语言学家乌兰贝克(Ulenbeck)指出,全球语种正在令人吃惊地的消减。与上述趋势关系最为密切的是文史学科。

 

文史学构成了人类文化的宝库,并且,让我再重复一遍,当今的决策者们却不很理解这一点。事实上,文史专业保存和传播古老知识的功能,如果不比建立新的研究模式、寻求新见解更为重要的话,至少也同等重要。因此,对文化的“保存” 应被视为与对文化的“诠释”同样重要。许多人类学者在他们的田野工作中将会了解到,文化诠释可能并不利于文化保存。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通过一小批学者的教学与研究,古老传统的保存和传承可以使古老的文化保持活力。只有当人们对文史学功能的核心部分,即“长期性的研究”有所理解,那种对人类知识默默无闻的贡献才有可能出现。

 

1 .文史专业的研究对象大多数针对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

 

2. 文史专业的研究项目往往是一种“学习项目”,它的成果并不引人注目,是以数据汇集、目录、制图、字典、数据库等方式提供“研究工具”。这类“收集和整理”工作,通常是由一、两位“学者” 在长时间里带领他们有限的助手来做。文史学科的许多重大项目往往需要一代以上的人才能完成。与其它学科的项目相比,文史专业研究项目的长期性是制订学科政策时必须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3. 文史专业的产品也以长期性为特征,可以在较长时间里具有使用价值。十九世纪的校勘本、二十世纪初的字典和三、四十年代的研究著作对于一般的文史学者来说还是可资利用的资源。

 

4. 文史学者的培训也需要较长的过程。许多社会学的专业可以在四、五年时间里培养出一个人才,如人口学、法律、新闻、国际关系等。但是,一些古代亚洲文化的专业,如梵文、古波斯文、古汉语等,至少需要十来年。

   

5. 基于上述原因,文史专业的特点是知识的积累过程,因此它的制度性的机构图书馆、学院、研究所等都会保存很久。对文史学来说越老越好,而其它学科则追求标新立异。

从这一点可以了解,与其它学科相比,文史学需要一种完全不同的政策。虽然我们处于电子时代,但这一点并没有改变。在许多方面,文史专业开始使用计算机,它的学生用计算机不只是为了语言处理或数据库,而且可以用来做文字与语言风格的分析。计算机的使用可以从费用方面减少文史专业与实验科学之间的距离 (即文史专业因为太便宜而难以落实一项具体的资助政策) 。但是,计算机的使用并不削弱文史学科“长期性”的特征,它只会有助于处理更多资料并取得更佳效果。

 

最后,我想用庄子古老的寓言以及他的有用无用论来做结语。他说的那株老树,对于一般人来说赏心悦目,而木匠却觉得却毫无用处。庄子说正是这种无用对老树本身才是大用,惟其如此它才能逃脱木匠的刀斧。他归结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确实,问题就在于如何使世界保持共存,使思想保持完整,而不把它弄得支离破碎。惠子曾告诉庄子这样一个故事:国王赐给他一颗葫芦种子,后来长成一只奇大无比的葫芦。拿它怎么办呢?盛水又不能竖起来,搬动也不方便。将它剖开做勺子,还是太大。不知做什么用才好,只好把它打破完事。接着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语言与这只巨大、笨重而一无是处的葫芦别无二致。

 

庄子答道,只有与懂得无用的人才能谈论什么是有用。对于世间来说,天地不可谓不广大。一个人所使用的不过是他立足的部分。要是把一个人足迹以外的地方挖到黄泉,那剩下的小块地还有用吗?

 

惠子答:没有用了。

 

于是庄子说,那么,无用的确也可有用就很容易理解了。[10]

 

对于决策者来说,文史学就象那株根深叶茂的老树和那颗硕大无朋的葫芦,苍老、笨拙而毫无用处。然而,老树蔽日,人们可以在树荫下逍遥自在。至于那颗葫芦,正如庄子说的,用之“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让世界保持完整,你就可以自由地漫步其间,脚往何处,人往何处。保存那些古书,让一些能读懂它们的人使用。正如那些古老的东西,我们的大学也应该保持完整一体。

 

那么,让我们来捍卫我们的老牌学科吧,没有什么比我们的文史专业能更好地保存和传授古老知识。让我们共同对付那些精明的决策者和能干的政治家们,别让他们削减我们的规模。假如我们允许他们那么干,要不了多久,很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这个世界将走投无路。

 

参考书目

Bateson, Gregory: Steps to an Ecology of Mind.

Chandler Co. San Francisco 1972.

Bateson, Gregory and Bateson, Mary Catherine:

Angels Fear. Macmillan, New York 1987.

Benoit, Paul and Micheau, Françoise:

“L'intermédiaire arabe?” In Michel Serres, e.a. 1989.

Cavalli-Sforza, L.L. and Feldman, M.W.: Cultural

Transmission and Evolution: a Quantitative Approach.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1.

Cavalli-Sforza, L.L., Menozzi, P. and Piazza, A:

The History and Geography of Human Gen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Frayling, Christopher: The Face of Tutankhamun.

Faber and Faber, London 1992.

Graham, A. C.: Chuang Tzu, The Inner Chapters.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ondon, 1981

Hooper, Judith and Teresi, Dick: The Three-Pound

Universe. Tarcher, Inc. Los Angeles, 1986.

Huff, Toby E.: The Rise of Early Modern Science

- Islam, China and the Wes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Jones, Steve: The Language of the Genes. Harper

Collins, London 1993.

Russell, Bertrand: Mysticism and Logic, and

Other Essays. 2nd ed. Longmans, Green and Co., London 1918.

Serres, Michel, e.a.: Eléments d'histoire des

sciences. Paris, Bordas, 1989.

Steck, Max: Bibliographia Euclideana.

Gerstenberg Verlag, Hildesheim 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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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 Caralli-Sforza,1981、1994年。

[2] 见《庄子.逍遥游》“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3] 这里主要指以使用阿拉伯语为主的中东人,包括阿拉伯人、伊朗人、基督徒和犹太人。

[4] Huff,第48页。

[5] 关于欧几里德,至少还有马克思. 斯特克(Max Steck)撰写的《欧几里德著作及其数据目录》。

[6] Peter Green, “The Treasures of Egypt”载于 Frayling, 1992年,第285 - 299页。

[7] 这种说法与那些参与处理墓葬品的人对“法老的咒语”的传说有关。

[8] 即大脑中的一类细胞,可以使人不感觉到疼痛。

[9]《天使的恐惧》(Angels Fear),第12页。

[10] 原文分别出自《庄子.逍遥游》与《庄子.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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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道藏》中的民间信仰资料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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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到1970年之间,我在台湾中央研究院作访问学人。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中国传统的民间香火组织及其活动。与其它一些外国人一样,我特别留意台湾的民间香火,它不仅是中国文化非常珍贵的部分,而且也是传统民间社会的基础。在台南的几位老文人的帮助下,1964年我有幸第一次参加了当地的“做醮”大仪式。那是台南县西港镇庆安宫三年一次的“王醮”(全称是“金箓禳灾祈安清醮”),西港镇的所有村庄都参加,规模很大。在五天五夜的做醮过程中,我不时看到有音乐、有舞蹈的道教大法事的高雅仪式。凭借着以往的书本知识,我认识其中的一部分仪式,但大部分我都不了解。也有一些内容我原来以为是属于民间信仰的。

    后来从道士们那里了解到,他们也把与他们有关的仪式和信仰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比较古老,是很庄严的、用文言文的“大法事”;另一部分比较世俗性,是用白话(方言)的“小法事”。后面这一种可以说是属于民间信仰的。[1]比方说,他们把台湾人热烈崇拜“王爷”诸神的习俗当作“俗伴”(即世俗)的信仰。西港乡的人都认为该清醮是一种拜王爷的大典,而且把“送王船”的非常热闹的游行当作五天法事中最重要的仪式。

    在台湾我还了解过一件事,即道教的法事(即仪式)往往是为民间香会做的,而香会的成员并不认为他们自己是“道教徒”。他们把道士当做民间信仰的专家,而他们的宗教团体(香会) 基本上属于当地的庙宇。香会组织和地方庙宇组成了民间社会。因此,我们不仅要从宗教学的角度研究中国的民间信仰,而且也必须注意它与传统社会分不开这一事实。

    在西港的醮事后,我试图从《道藏》中寻找有关的民间信仰资料。最后终于在丛书性的《道法会元》中找到了一本《神霄遣瘟送船仪》,[2]它很可能是南宋时期的科仪,在很多方面与西港的送王船仪式相当接近。但有关“王爷”本身的资料则比较难找。西港的“王醮”有“十二年王”,十二年一循环,每年一位,每位王爷各有不同的名字。但《神灵遣瘟送船仪》只提到“十二年王”,却不说明他们的名字。1969年,台南马鸣山镇安宫耆老曾约请我撰写一篇关于王爷香火由来的文章,后来我在《法海遣珠》[3]里找到了王爷的记载。

在六、七十年代的台湾,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祭煞仪式与同时举行的傀儡戏表演。《道藏》中也有傀儡戏祖师爷田都元师和其它喜神与祭煞仪式关系的资料。[4]

上述例子说明,《道藏》中有很多与民间香火和信仰有关的资料。由于大部分的民间香火缺乏可资印证的历史典籍,因此《道藏》所保存的资料就显得尤其重要,它为民间香火的研究提供了历史的透视,让我们进一步了解民间信仰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并有助于对民间宗教进行社会学分析。

一 、《道藏》的编纂及其分类

《道藏》是皇帝御敕下编纂的一种道教典籍丛书。第一部是公元437年刘宋陆修静(406 - 477)的《三洞经书》,最后一部即本文研究的明《道藏》,始编于1406年,刊印于1445年。1607年续印了万历《续道藏》。西方学者称这种官方编纂的书为正典(Canon)是恰发其份的。

明代正统年间刊印的《道藏》是迄今为止唯一流传下来的《道藏》,此前所有其它版本均已亡佚。包括1244年全真道士宋德方等主编的《玄都宝藏》也不例外,由于各种原因,元世祖忽必烈于1281年下旨焚毁《玄都宝藏》。[5]

如所周知,隋唐以来的《道藏》是按“三洞”、“四辅”分为“七部”。这种分类法源于道教经典本身,如《上清经》属于洞真部、《灵宝经》属于洞玄部、《三皇文》属于洞神部;而“四辅”的太玄、太平、太清、正一所属是:《道德经》和诸子为太玄部,《太平经》属太平部,古代养生术属太清部,正一法文经属正一部。

它也与中古时期道士的品级、经戒法箓传授紧密相关,每位道士按他所处的阶次,可授予经箓若干,并获得与该部经典相应的品位和法号。例如,一位授太玄部经[6]的道士,称为“高玄法师”。[7]这种分类法虽然完备,但它也使道教的传授制度显得僵化,不容易接纳后来新出的经书。

南宋、元时期的道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道经古老的分类法及其与道士品级相对应的系统被废弃已久。明初《道藏》的编纂距忽必烈焚毁道经才一百多年,但七部分类的目录学原旨已被遗忘,所以明代的道教学者不太了解以前《道藏》“三洞”、“四辅”的分类法。明《道藏》最初的编纂者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1361 - 1410)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受敕编修《道藏》,并为此而撰写了《道门十规》。书中认为三洞诸品经乃三清所说的经,而第三清是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也就是老子;所以他论证《道藏》第三部洞神部应包括《道德经》及其同类的经。但我们知道,《道德经》原来归入太玄部而非洞神部,属于洞神部的是《三皇文》[8]。此类归属上的改变使“三洞”、“四辅”的分类系统陷于混乱。陈国符先生从古《道藏》的观点看明《道藏》,为其 “分部混淆”而深感惋惜。

实际上,张宇初的看法从另一角度说明了宋元以来出现的神学革新思潮在他的时代已被普遍接纳。新观念中的道教最高神明已是历史上的神化人物,而非中古时代所认为的一种抽象的自然精气。这种转变及其在明《道藏》编纂体例上的体现,正是本文着重关注并试图加以阐释的主要论点。

明《道藏》编者曾有一份旧《道藏》目录,但他们没有刊印这份目录,而是据此编制了《道藏阙经目录》,其中着录了七百八十四种道书。[9]这个目录使我们对元代的《玄都宝藏》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概念:它收入的典籍最晚到唐五代乃至宋初,都与中古道教传统有关。由此可见,一直到南宋道教还保存以往的藏典。

明《道藏》包含道书约一千四百二十种,万历年间的《续道藏》约五十种。如果估计近八百种曾入过旧藏,明藏则新增加了约七百种。[10]在增加的道书中,有自1281年(元世祖下令焚毁道经)至1406年之间问世的,但大部分是在1281年之前,甚至在1244年元藏编纂前就已存在。这些未被收入元藏的道教著作,却被明朝的新修藏者接纳了。更为重要的是,新收入明藏的著作中有相当部分与各地民间香火有着密切的关系。

 

二 、明《道藏》中的民间香火及其经典

中国民间信仰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既不设宗教机构(教会),也不由神职人员管理,它的宗教体系与团体制度都属于世俗人的社会组织。《道藏》收入许多源于世俗社会香火的神明经典。每个香火都有各自的传说,显示它们由各种不同的途径从凡人变成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明。这些香火起源于不同的地方,以后流传到邻近地区,有的甚至遍及全国。

明代以前的《道藏》几乎不见民间香火的资料,《道藏阙经目录》连一个民间神明的经传都没有。假如宋、元《道藏》曾收入过一部分此类资料,或因焚毁亡佚,《阙经目录》至少会保存一、两项篇目,然而没有。可资参考的文献资料表明,早在唐代民间香火就被拒绝于道教神系之外,如《道要灵祗鬼神品》列举了当时道教仪式中崇祀的神明,但无一受民间香火的神。

个中原因,已有学者指出:自三国至北宋,道教的自我定位首先以民间香火为对立面,而不是通常所认为的佛教。民间宗教以牲物(血食)祭神及飨宴、鬼神崇拜、建“符庙”、巫师和神童的招鬼魂仪式等做法,均为道教所不容。[11]其实,迄今为止民间宗教还保持着中古道教所竭力反对的这些特色。然而,这种企图在道教和中古民间香火[12]之间划清界限的努力,从反面证明了它们的相近,及其既对立又互补的辩证关系。

道教与民间香火之间的这种辩证关系,在唐末五代以来的中国历史上发生了很大的演变。这一时期江南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大大增强了地方性香会组织的实力。它们常常举行道教仪式,甚至建立了区域性的道派,如南昌地区与许旌阳香火有关的西山派。[13]宋代地方势力膨胀(尤其在江南闽广地区),并逐步演变成为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其关键的步骤之一是经过皇帝敕封他们所供奉的神明香火(即所谓的“ 国封”),从而间接地承认这 种以地方神明香火及其分香制度为纽带建立起来的社会组织及其合法性。[14]

据我统计,明《道藏》中与民间香火有关的书约一百种,《续道藏》相对来说比例更高,不少于十六种。以此说明道教和民间香火从相斥至兼容的发展过程,应不失为一有力明证。篇幅所限,本文仅就明《道藏》中的有关资料分门别类,每一类征引若干典型例子。

 

(1)道士撰写的民间神明经典

明《道藏》至少收入十篇民间神明的经,《续道藏》则不少于十篇,最著名的是为源于福建莆田地区的海神妈祖而撰写的《太上老君说天妃救苦灵验经》。据李献璋[15]和Judith Magee Boltz[16]的研究,此经大约作于1409年[17]和1420年[18]之间。1409年明永乐皇帝不仅加封妈祖“天妃” ,而且赐巨款在当时的首都南京建造天妃宫。所以,此经的创作很可能与浩荡的皇恩有关,它被收入《道藏》应该也是出于同一理由。

从经文竭力赋予这位湄州岛上的民间女神一个符合道教神学身份的做法来看,此经显见是道士之作。经中描述太上老君见舟船翻覆、人命伤亡,命北斗星中的妙行玉女降生人间,救民疾苦。她在功德圆满、白日升天时弘言:“自今以后,若有行商坐贾买卖求财……或口舌所侵,多诸恼害;或疾病缠绵,无有休息;但能起恭敬心称吾名者,我即应时孚感,令得所愿遂心、所谋如意”。为了符合道教的说法,经文开篇即称妈祖已“敕封无极仁慈辅斗至灵”。但据Judith Boltz研究,这一封号与朝廷无关。经中也提到永乐皇帝的敕封,但这是稍后的事。由此可以推测,经文所谓的“国封”,实际上是指“道封”。

其它民间神明也有类似的情形,最明显的是地方神温元帅(温琼)。这一香火宋朝起源于浙江南部,在四川似乎也有不少信徒。《太上说青玄雷令法行因地妙经》记载它的“道封”是“组法翊灵昭武大士太保”,但没有提到“国封”。根据《地祇上将温太保传》的说法,该神因为信奉道教而拒绝国封及血食。

另一民间香火道教化的典型例子是“五圣”,也称“五显”或“五通”。关于这个流行很广的香火,明《道藏》收有《大惠静慈妙乐天尊说福德五圣经》,《续道藏》则增加了《太上洞玄灵宝五显(灵)观华光本行经》。五个家喻户晓的民间巫师被描绘成道教正统的驱邪神,并通称“华光”。“华光”之名原是五神中最声名狼籍的一位,明《南游记》里的菩萨亦称华光。五个所谓的道教神被委以驱妖邪魍魉之责,然而,后者正是它们的本色。Angelika Cedzich在关于“五通”历史的精彩的研究中,形容道教如此借用民间香火是一种“微妙的和复杂的计谋”。[19]

由四川地区的梓潼神演化而来的文昌帝君香火则不那么复杂。《道藏》收入它的一批经文,有些列在起首部分,由此可知其地位之尊崇。如《元始天尊说梓潼帝君灵验经》和《元始天尊说梓潼帝君本愿经》赞颂梓的美德如北斗文昌的化身。前经载帝君起誓:“济人笔根,无一事不书”;后经提及元始天尊命帝君“飞鸾救世”(指降笔)。两篇经文明显有关联。经文中还包含一些七言诗,这种诗体也见于在上述其它经里,是宋以来民间道经的基本写作形式之一。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灵宝天奠说洪恩灵济真君妙经》,此经是为五代以来福州地区的徐知证、徐知谔兄弟香火而作,经文前有明成祖撰写于1420年的序文。1417年,成祖朱棣敕封二徐,并先后在首都南京和北京建庙,一年四季享受国家祭典。成祖在序文中称颂此经,及其“锓樟用广流传”。该经被列于洞玄部之首。《道藏》、《续道藏》还收入不少灵济真君降笔而作的诗文乃至科仪经典。

 

(2)民间神明降笔传授的道教经典

《上清经》是中古道教最主要经典之一,出世的时间前后不一。因为此类经书的书法往往十分出色,很快就成为世人争相收藏的墨宝。如此一来,不仅使经书佚散各处,且多所伪造,以至流传至今的许多版本真伪难考。[20]更有甚者,相当一部分在经目中注明“未尝出世”的书,以后部分问世了,部分则没有出世。

列于《上清经》部之首的《大洞真经》,其真伪与传承也引起过很大的争论。相传《大洞真经》是众真降授于魏华存,之后由魏夫人再传授下去。但此经到底是怎样一本书,原本是否还存在,长期以来就是一个未了的公案。北宋时普遍认为它是道教最主要、最神圣的经,但对其真伪仍有争议。[21]几位茅山道士编辑的校勘本,既有确系出自《大洞真经》的章节,也有大量后人补充之作。

前述北宋被封为“更生永命天尊”(道封)的地方神文昌,也降笔传授了它自己的《太上无极总真文昌大洞仙经》。该经序文中说, 1168年文昌“降于鸾台”,授此经于刘安胜;1264年再降,重校正鳌头山(四川南部重庆附近)摩维洞,授于罗懿子;1302年又作颂降之,并云:“《度人经》、《大洞书》,诸经之祖……《度人经》予曾作颂以美其意,《大洞经》未之有也。今命待化诸子绣木宣行”。总的来说,文昌传授本《大洞经》与宋代茅山传本大同小异。1309年,四川蓬莱山道士中阳子卫琪为此经作注[22],在序言中他介绍此经及其历史:首次出世是“周初帝命三真人下传吴会张通真先生”,以后魏夫人再次传授的是《上清经》的一部分。1310年卫琪上《进经表》,此经因此被刊印,同时附有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翰林学士张仲寿等人的序。

《道藏》还有另外一些出自民间神明的道经,如上述洪恩灵济真君降授的《灵宝天尊说洪恩灵济真君妙经》。其它再如《玄天上帝说报父母恩重经》,这个赫赫有名的北方天将被道教吸收由来已久,并为几代王朝所尊奉,明代玄天上帝的香火尤其重要,朝野上下广为流传。

从第一类资料,我们可以了解道教如何借用、兼容民间香火;第二类则相反,民间信仰为了自我强大而靠拢道教。

 

(3)《道藏》中的民间神明传记

《道藏》所保存的资料有时难以区分那些神是道教的,那些是民间宗教的。从两者都接纳民间香火那时起,它们之间就互相影响、互相作用。《列仙传》不但有道教仙人王子乔、赤松子,也有民间神江妃二女。上清经也吸收了不少江南地只作为道教神,最明显的是原丹阳山神三茅。当这些神进入道教神祗系统时,它们的民间身份即被取代。三茅、许旌阳完全纳入道教经典,民间信仰也接受了它们新的道教身份。然而宋以来的民间宗教很不一样,虽然妈祖、关公或文昌在《道藏》中有经,但基本上还是民间的神明。

根据这两个准则检验民间香火的资料,明《道藏》中有全国性的香火,如妈祖、文昌、玄天上帝、五圣、三茅等,万历《续道藏》相对有更多民间神明的经:关公的《大圣朗灵上将护国妙经》、碧霞元君的《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等。《道藏》没有地方神的传记,如元初赵道一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着重道教历史而回避记载民间和地方神。与此相反,《续道藏》收入《逍遥墟经》和《搜神记》[23],首次记载了福建临水夫人等地方神明的资料。

从岁时庆典也能清楚地看出这种演变。中古道教不重视神明的圣诞,老子(阴历2月15日)和真武(阴历3月3日)的诞辰还是由朝廷宣布庆祝。明太祖第十七子、著名文学家朱权(1378-1448) 在1444年出版了《天皇至道太清玉册》,这是根据道教典籍而编辑的宗教手册,其中第七卷《岁时》很少提到民间神。然而,同时代的《许真君玉匣记》,开卷就有一份民间神明圣诞和其它庆典的目录,总共包含二十五种不同的地方香火。

《搜神记》是一部更为完整的民间诸神传记汇编,不过很难确定它的成书年代,我们只知道作序者罗懋登生活在1590年前后。此书的核心部分至少可以上溯到元代,[24]其中最晚的神明封号是在永乐年间(1413 - 1425)。根据我的初步统计,有十五个民间香火只是国封没有道封。许多传记提供了香火的来源和庙宇的资料,其中江西的香火最多,共十六个;其次湖北十个,江苏、安徽、福建各八个,广东、广西共五个,云南和贵州没有记载;北方地区的山东和山西各五个。

意味深长的是,收入该书的北方地区神明香火只有二十种,南方却有七十四种!我认为南北方之间所存在的这种巨大差异,不能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解释,而只能看成是经济实力和政治力量造成的结果。宋以来,随着帝国政治、经济重心的南移,江南地区不仅富有,同时在政治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它们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为各自供奉的香火向朝廷申请封号,以此获取官方对此类以庙宇分香制度为基础的、地区乃至全国性的社会组织  -- 香会的认可。[25]

 

(5)善书

另一类民间香火和信仰的资料是善书。明《道藏》收入了著名的《太上感应篇》的一种版本。此书首见于《秘书省续篇到四库阙书目录》,也就是说,最迟在北宋期间就已存在。[26]《宋史.艺文志》认为此书作者是李昌龄(937-1088?),赵希升《郡斋读书志.附志》也持此说。

明《道藏》本《太上感应篇》年代在1349年(冯梦周序)之后,其长篇传也被认为是李昌龄所作。事实则不然,因为附在本文之后的传,好几处年代是南宋时期,其中最晚的年代是1172年。[27]此外,“传”与本文在内容方面也不一致,本文多处提到民间香火,并劝大家拜司命灶君,还特别提到不应“非礼享宰”。但传窜改了本文的原意,变成“非理享宰”,避而不谈牲杀礼仪的问题。不过,姑且不论这个特别的“传”如何,《太上感应篇》被收入《道藏》本身,就表明民间香火在明代的重要性及其对道教的影响。

 

(5)民间仪式

最后一类资料是关于仪式。从很早起,道教就反对儒教的血食典礼,但并不象佛教那样抵制酒肉,汉代的神仙香火可以供奉干肉脯和酒;早期的道教醮法使用熟鹅,虽然中古道教强烈谴责血食和牢礼,但明《道藏》却有很多违背这个规定的例子。根据前述《神灵遣瘟送船仪》的记载,送瘟神仪式必须备三牲酒礼,而参加仪式者不称“斋主”,却称“信人”。

《太上洞神玄妙白猿真经》是一种民间驱邪法手册,它不仅规定供奉通常用鹿脯和酒,还有纸钱、黄牛血、羊血、猪血、黄牛心、黑猪肝、白羊头和新鲤鱼。其它收入《道藏》的书有时在吸收民间信仰仪式上走得更远,如《鬼谷子天髓灵文》记载这样的祭法:“批头仗剑……跣足嚼舌,喷血向天门”(西北方)。这与农村的巫师己无差异。

 

三、结论:儒教的影响

上述民间信仰在《道藏》中的例子还有很多,但反过来说,许多与民间香火关系密切的活动,如游行、演戏,尽管它们在明朝民间岁时中非常重要,却在《道藏》只字不提。再如新年、清明这类普遍的节日,即使偶尔出现在某书中(如《许真君玉匣记》),也不是做为岁时庆典而记载。至于民间行会、香会之类的庙宇组织及其分香制度,更是不见经传!

《道藏》仅仅提及“社会”一词,唐代的《斋戒录》云:“古来呼斋曰社会,今改为斋会”。此句引自己佚的《金锁流珠经》,它的确切含义不甚明了,可以确定的是,并非我们现时所说的“社会”。

此外,元代的《云阜山申仙翁传》则提到:道士申泰之(687-755)常赴斋会。755年,其乡人集“社会”,他应邀参加。“社会”过程中,申泰之当众升天,此后就成当地的保护神,并受到朝廷的敕封。如果我们从十四世纪的宗教背景来看这个故事,道士在外做道教的“斋会”和参加乡人的“社会”,是两种不同的会,而且两会同时并存,相互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冲突。

民间香火并没有与道教完全合并,民间所保存的许多仪式,如血食和牢礼,从来就没有接受佛教或道教的重要影响。我们认为道教比民间宗教势力强、影响大,从我们所检阅的资料来看,元明时期道教受到越来越强大的民间信仰的影响。明《道藏》清楚地证明了地方香火在某种程度上被道教接受的事实。我们也不应该忘记这种转变就发生在龙虎山天师任道教首领期间。

这种演变的原因究竟何在,我想再一次指出民间社会,尤其是江南大城市民间社会的发展,使庙宇及其香会成为道士最重要的雇主(直至今日还是如此),理所当然他们希望自己供奉的祖师爷为道教神系所接受,因此明朝的道教不可不顺应民间社会的信仰要求。我曾在另文指出过:道教代表非官方的写传文化,所以民间社会将道教的宗教体系用于它们的信仰也提升了自身的文化层次。[28]

然而,这种提升并没能促使民间社会放弃许多道教所指责的仪式。显而易见,血食、飨宴和巫师神童是难以受道教影响的坚固部分。也许在这个背景中我们应该注意到,不是所有的中国传统都否定这些仪式。

Julia Ching最近指出,朱熹提倡传统的祭祀形式,而且不反对使用巫师神童。[29]由此我们可以了解何在《道藏》中,许多文人乃至皇帝本身都维护民间香火并促进善书的广布。在道教内部,我们也能感觉到儒教的影响。如元代势力极大的玄教大宗师张留孙,每每以其弟子吴全节的儒学造诣为荣。明《道藏》的编纂者天师张宇初也是一个儒道兼修的学者。

前面我们已经提及道教神学观念上的转变,将自然精气的神人格化、历史化,如元始天尊成为一个历史人物,这可能也是因为儒教之影响。

儒教的发展与宋元明民间社会力量的强大是同步发生的。有关明代《道藏》收入丰富的民间香火资料的背景,我认为也应从儒教的历史发展角度来考察。

近年来,不少研究中国宗教的学者,已注意到民间香火与道教之间的密切联系。而同样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更为重要的民间宗教和儒教之间的关系,则相对不被重视。产生这种偏向的原因之一,是当代儒教学者实际上不参加民间香火仪式。从前的书生、秀才在民间宗教里也扮演相应的角色,直到清末,北京大庙里的庙祝通常是儒生。

事实上,早在道教之前就已存在的陈宝夫人、赤松子、唐公房等香火,均历经百世而不衰。它们深深地根植于中国传统社会,而且与后来的儒家思想有着不可忽略的关系。这一点也应是学术界值得特别注意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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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见拙文“Vermacular and Classical Ritual in Taoism”,载于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XLV.1,1986年,第21-57页。

[2] 见《道法会元》卷120。

[3] 卷44,第5页A面至第8页B面。

[4] 拙文“The Divine jester: Some Remarks on the Gods of the Chinese marionette Theatre”。载于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cademia Sinica,21, 1966年。

[5] 原旨除《道德经》外销毁全藏,后因玄教大宗师张留孙从中斡旋,斋醮科仪部分典籍得以幸免。

[6] 包含《道德经》、《道德经》注及它有关《道德经》的典籍。

[7] 参见拙文“Taoist Ordination Ranks in the Tun-huang manuscripts”,载于Naundorf, Pohl和 Schmidt编辑的Religion und Philosophie in Ostasien (festschrift fur Hans Steininger), Würzburg, Könignshausen und Neumann,1985年。

[8] 见陈国符《道藏源流考》,中华书局,1962年,第103、109页。

[9] 见龙彼得(P. van de Loon)《宋代收藏道书考》,ITHACA.LONDON, 1984 年。

[10] 这一数目是根据我主编的《道藏通考》而得出,此书将于2002年由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 

[11] 参见Rolf Stein: “Religious Taoism and Popular Religion from the Second to the Seventh Centuries.” (Welch和Sedel编Facets of Taoism, 耶鲁大学出版社,1979年);Michel Strickmann Le Taoisme du Mao chan: Chronique d'une revelation,法国汉学研究所,1981年。

[12] 可能上古已经存在,如《庄子. 应帝王》列子之师壶子与神巫季咸之间的斗法。

[13] 拙文“Taoist Ritual and the Local Cults of the T'ang Dynasty” 见M.Strickmann编 Tantric and Taoist Studies in Honour of R. Stein, 第三卷,Brussels, Institut Belge des Hautes Etudes Chinoises. 1986年。

[14] 关于这一演变过程,参见Valerie Hansen: Changing Gods in medieval China,1127-1276,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0年。

[15] 李献璋《妈祖之研究》,东京,1979年。

[16] Judith Magee Boltz: A Survey of Taoist Literature, Tenth to Seventeenth Centuries. Berkely,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Center of Chinese Studies. 1987年。

[17] 经文中所列的最后一个封号的年代。

[18] 《道藏》以外,此经另一已知最早版本的年代。

[19] “The cult of Wu-t'ung/Wu-hsien in history and fiction: religious roots of the Journey to the South”载于David Johnson编辑Ritual and Scripture in Chinese Popular Religion, Berkeley,1995年,第137-218页。

[20] 参见Isabelle Robinet: La revelation du Shangqing dans I'histoire du taoïsme, 巴黎,法国远东研究院,1984年。

[21] 参考陈国符《道藏源流考》,第18-19页。

[22] 见《玉清无极总真文昌大洞仙经》。

[23] 并非晋干宝所撰,这是元代的书,即明代鼎鼎有名的《三教搜神大全》的原本。

[24] Judith Magee Boltz: A Survey of Taoist Literature,第61页。

[25] 有关庙宇组织与分香制度的理论,请参阅拙著The Taoist Body。

[26] 根据陈子奂作于1233年的序文,此经曾被收入第十世纪著名的和尚宗孝刊印的《道藏》。但此说难以确考。

[27] 见卷1,第5页B面。

[28]拙文“Taoist Ritual and the Local Cults of the Tang Dynasty”。

[29]Julia Ching: “Chu Hsi and Ritual”, 见Blondeau和施舟人编辑Essays sur le rituel. 巴黎, 高等研究院, 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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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老子中经》初探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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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老子中经》这份被遗忘已久的经典之前,先谈谈道教文献的特色并非没有意义。如所周知,《道德经》里没有年代,也没有地名,书中找不到任何与历史地理有关的文字。明《道藏》收入大约一千五百部经典,几乎全都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大部分都不说明作者与成书年代。可以说,《道藏》的编纂者根本不理会历史。与道教相反,佛教藏经都保存了完整的目录,对经典与翻译都有详细的记载。这些珍贵的数据使学者得以有系统地研究中国佛教史。儒家的经典与文献也有相当完备的目录体系。虽然许多古代典籍已经失散,但早期的目录与正史有助于我们了解历代的作品与作者。而后期的书籍大部分都有相当丰富的目录学数据。道教在这方面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保存了一部《大明道藏经阙经目录》。然而,它的编纂者没有说明此书参照古代哪一部目录,也没有说明为什么不象佛教文献那样,把旧目录收到新《道藏》里。

如果我们看看道教自己编纂的历史,《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的作者赵道一可能是元代初年的人,不过,他似乎不想向读者介绍自己。赵道一在没有注明年代的序言里声称,他试图写一部可与《资治通鉴》相媲美的道教史书。这部《通鉴》的内容大部分是从传说中抄袭来的,从黄帝的传说写起,结尾是宋徽宗宫廷中有名的道士。所有人物的年代编排完全随心所欲,没有任何历史秩序。

总而言之,对于“爱道者”来说,一般的历史和地理完全不重要,对了解万物的本质也并不要紧,似乎只有内宇宙的时空才比较重要,比较实在。他们这种固执的态度,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然而,我们不只要看到这个时空观的消极一面;透过对这个概念的了解,我们可以推测它与道教追求长生不死的成仙观念有内在的关联,而汉代的《老子中经》和它的“一人之身,一国之象”的原旨,正是了解道教这种固有的宇宙观的关键钥匙。

一、关于《老子中经》其书

《老子中经》是现存比较完整的一部有关道教宇宙信仰的古经。它保存在《云笈七签》第十八,九卷里,共有五十五章。明《道藏》收入一份题为《太上老君中经》的本子,与《云笈七签》的《老子中经》几乎完全相似,连错字也一样,只不过错得更多而已。这使我们怀疑,明道藏编撰者从《云笈七签》中借用了此书,以扩充明《道藏》的卷目。我们在此所引用的《老子中经》,指的是《云笈七签》的版本。

   《老子中经》即是“老子之中经”。在本经中就出现过这个名字,如第五十一章:

经曰:……气绝即死矣。是以为道者不可不存其神,养其根,益其气。兆汝弩力。弩力将去。真人得道,万八千岁一会;道士得道,千岁一会。故作中经,以遗后世。本上皇藏之金匮,道人得千金勿传出也。

关于“中经”两字的意思,本经也有说明。如最后的第五十五章说:

吾(即老子)时时自案,行此三篇,上、下、中经也。

由此可见,老子所“行”三篇,即上、中、下三经,并不只是一本书。因为,倘是一本书,就不说“上、下、中”,而会说“上、中、下”篇。所以,合理的推测是:老子有书,分上下二篇(或上下经),后来又出了一本中篇(或中经)。上下篇即指老子的《道德经》,司马迁称老子之书为《上篇》和《下篇》即是此意。后来边韶的《老子铭》也说《老子》为“二篇之书”。《列仙传》则称它为“上下经”。刘宋时,三天弟子徐氏所编的《三天内解经》也说:

老子知周祚当衰……辞周而去。至关乘青牛车,与尹喜相遇。授喜上、下、中经:《中经》一卷、五千文二卷,合三卷。喜受此书,其道得成。

可知上引《老子中经》第五十五章的“三篇”,是老子《道德经》和《老子中经》。后来的道士就共修此三篇。唐初的《传授戒仪注诀》可以证实此事。这本书是关于唐代道教的“太玄部”书籍的传授仪式。[1]唐代道藏的太玄部共有十卷,前两卷为《老君大字本道经上》和《老君大字本德经下》,接着就介绍经法序次之由:

昔尹子初受“大字”三篇。《中经》在“太清部”中,所以付上、下两卷。(饶注:按今道藏有《太上老君中经》二卷)              

“太清部”收藏旧养生和炼丹的书。[2]唐初的《道教义枢》卷二谓太清经云: “明金丹之术,服御之者远升太清,故言泰清也。”而《老子中经》与金丹有关,如第五十五章说:“兆汝欲神仙,当先服还丹金液存神,实时仙矣”。《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中有《太清中经》,《神仙中经》二书,疑此二部均与《老子中经》有关。《太清中经》就是“太清(部)的《老子中经》”,《神仙中经》很可能也是《老子中经》的旧名称。早期(西晋时代)的《太清真人络命诀》第二页引用一本《神仙图》,即是现存《老子中经》第十二章的内容。

目前的《老子中经》版本,每章前面的标题是“某某神仙”(如第一章为“第一神仙”,第二章为“第二神仙”等)。然而,这“神仙”二字应是原来的“神仙图”或“神仙玄图”的省略。《老子中经》第五十五章把自己称之为《神仙玄图日(月?)玉历五十五章》,可知此书原名是《神仙玄图五十五章》(本书亦称《玉历》,详见下文)。也就是说,经中所描述的列位神仙,不仅有文字,而且配有图片。可以推测,后来的某位编纂者删掉本经图片的同时,也去掉了“玄图”二字,以致出现了“第一神仙”,“第二神仙”这样令人费解的标题。

此书也称“玉历”,《云笈七签》所收《老子中经》就说:“一名《珠宫玉历》”。道教经典中常常可以看到“玉历”二字,它指的是“纪劫运仙曹之书”,[3]指导人们如何养身修炼,长生不老。《老子中经》本身也给这两个字类似的意思,如在咒文的最后,往往有一句:“着某甲长生玉历”,或“着某甲玉历生录”。

唐代务成子的《上清黄庭内景经》注有几处引用《玉历经》的地方,如“九幽日月洞空无”句之下说:

《玉历经》云:太清上有五色华盖九重,人亦有之,当存瞳如日月之明也。[4]

这就是现在的《老子中经》第五章的话。同注“神华执巾六丁谒”又说:

           

《玉历经》云:太阴玄光玉女,道之母也。衣五色朱衣,在脾府之上,黄云华盖之下......。[5]

这段话同样也见于现存《老子中经》第十一章。可见《老子中经》也称《玉历经》。

《老子中经》成书年代的问题,就是上述所说道教文献研究之不易的一个好例子。首先,我们可以注意的是《老子中经》本身在第五十五章所提供有关它的成书年代的信息:

 

吾以喻汝弩力求师。吾教八十一弟子,皆仙。其十人布在民间,遨游谷仙。吾越度秦项(项籍和项羽)不出。为汉出,合于黄世。见吾大吉。

汉代流行的五行论认为,汉属土德,尚黄色。此说原于汉初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他的五德终始是以“相克”为基础的,故此,秦以水德王天下,汉以土德取代之。到前汉末的王莽时代,这个理论就变成了“相生”说,用以解释王朝的更替。汉光武时期接受了这种说法,并由此类推,汉具火德,上承周朝,根本不承认秦也是一个朝代。《老子中经》也采纳了这一说法。依此而言,汉朝终有一天会被一个具有土德的王朝所代替。但是,《老子中经》不可能是汉初的作品。比方说,《道德经》被分为八十一章以合九天之数。《老子中经》分五十五章,以配地 (即“中”)之数“五”。它们都具有非常明确的象征意义。然而,《道德经》的分章是后汉时候的事[6]。很显然,“五十五章”的《老子中经》不可能比“八十一章”的《道德经》出得更早。从它所说的“为汉出,合于黄世”,可以推测,当时“土德”信仰(本章亦称其门徒为“中黄门子”)仍在民间流行,而《中经》所宣扬的“中黄”之说即预示着:汉之后将有一个新的时代降临,这个时代赋有土德,将取代火德的汉朝。这种预言与后汉时代其它的道教活动很符合,比如说黄巾军对“黄天”的企盼,及汉末道教对黄帝降世的宣扬。虽然,我们还不能根据上述引文确定《老子中经》真正的成书年代,但它提到的某些事情,与我们在其它地方了解到的有关汉代的信仰与传说相符合。本经第二章说:“……在太微勾陈之内一星……号曰:天皇太帝耀魄宝”。将“勾陈”称之为“耀魄宝”在《晋书》“天文志”有记载。《唐书》“祭祀志”认为“耀魄宝”的说法,是郑玄引用汉代的谶纬图书而来的,汉以后就没有这种的称法了。

另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老子中经》的语言特色,如经中所用“兆”,“兆身”,“兆汝”等词:

其神人头鸟身……正在兆头上,去兆身九尺。(第一章);

真人名曰:子丹……兆欲志道,常思念之,即不饥渴。(第十五章);

上封文曰:皇天上帝……曾孙小兆王某好道,愿得长生……(第五十五章);

兆汝审欲神仙……(同上)。

“兆”字在汉代有“人”的意思。在此,这个“人”的意思似乎也有第一、第二人称的含义。这一点,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研究。

    陈国符先生在他的《道教源流考》指出,[7]《老子中经》一名《珠宫玉历》,而《抱扑子》第十九“遐览篇”著录的《老君玉历真经》应该就是这个经。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其它方面找到《抱扑子》与《老子中经》的关系。如《中经》第五十五章说:

亦有“珠胎”、“七机”、“华盖”、“清观”,[8]皆能制百邪。

而《抱扑子》第十九“遐览篇”所录的“朱胎符”和“七机符”,应是同样的符。

可见《老子中经》的成书年代早于《抱扑子》。再往前追溯,我们发现《太上灵宝五符序》也引用过《老子中经》。《五符序》第一卷(第18-19页)有一段《食日月精之道》,完全是从《老子中经》第三十四、三十五章抄过来的。我们知道,《五符序》是早于《抱扑子》的书,[9]在三国时代大概就已出现。因此,至少可以将《老子中经》的年代推到三国以前。总之,把《老子中经》定为后汉时代的作品应不为过。                                     

二、长生不老之国

《老子中经》不只是养生术的教材,它还试图以其神话性的时空观对宇宙进行一番解说。实践这种学说,则称为“为道”或“志道”[10]。这个道就是“自然之道”(第四十二章)。它的宇宙观建立在人类自身的基础上,通过想象人体内存在一个内宇宙,并以此观察天地境界的对象。值得注意的是,它的存思方法以体内的气来炼丹,认为这是身体里面的金丹:

经曰:道士炼水银消沙液珠玉八石,以作神丹。服一刀圭飞升天宫,身常食气,乃得长生。神仙存神食丹,乃为真人。(第三十八章)

不过,它的体内炼丹法与《周易参同契》的内丹法截然不同。

本书的另一个特点是,它每次介绍宇宙的特别之处,及神明居住的地方后,往往紧接着说“人亦有之”,并描述那个神和地方在体内是怎么样的。然而,我们接着就会发现,所有在小宇宙出现的事物,并不能在大宇宙中找到一对一的关系。前者的许多东西在后者是没有对应物的。这样一来,我们是否可以提出如下问题:即内宇宙是不是比外宇宙更为根本,更为真实呢?我将在下文进一步阐述这一点。

前面已谈到,《老子中经》原来附有图解。可以设想,这些图片具体明了包罗万象,提示人们《中经》的宇宙是何等景象。如今只剩下经文部分,不过,同一时期的其它一些图片数据,如汉墓中出土的神明图,都可与《中经》进行比较研究。遗憾的是,迄今为止这方面的工作尚未展开。

修行者借助于存思的方式进入内宇宙,无疑,《老子中经》是这种修行的指南书。修行者先念了经文看了图片,然后存思经中的神明,想象它们的形象,服饰与环境:

道君者一也,皇天上帝中极北辰中央星是也。乃在九天之上……紫房宫中。衣五色之衣,冠九德之冠。上有太清元气,云曜五色华盖九重之下。老子太和侍之左右。姓制皇氏,名上皇德,字汉昌。人亦有之。在紫房宫中,华盖之下,元贵乡平乐里。姓陵阳,字子明。身黄色,长九分。衣五色珠衣,冠九德之冠。思之,长三寸,在紫房宫中,华盖之下。其妻太阴玄光玉女,衣玄黄五色珠衣,……在太素宫中。养真人子丹。稍稍盛大,自与己身等也。子能存之,与之语言,即呼子上谒道君。道君者,一也。……子常思之,以八节之日及晦朔日,日暮夜半时,祝曰:天灵节荣。真人王甲,愿得长生。太玄之一,守某甲身形。五脏君侯,愿长安宁。(第五章)

由上述引文可以看出《老子中经》是如何通过内宇宙指导人进行存思的。这段话及经中许多类似的叙述,都是首先指出某个大宇宙中的境域,然后再介绍人体中相应的部位。神所处的方位,服饰的细节,功能及活动,都有详尽的描述。外宇宙与内宇宙诸神的名字是不同的,如玄光玉女,即是外宇宙昆仑山上的西王母。(见第三,四章) 存思要在室内静卧,暝目进行。(见第十三章等)修行处也称“空室”(第十三章)或“静室”(第二十六章)。道徒通常睡在这间屋子的木床上(第五十三章),并要在里面住几天,直到修道结束。(第十三,二十六章)

有关静修与存想,有各种不同的术语,有时很难把握它们的确切含义。最常用的是:“思”,“念”,“见”,“存”或“存念”,“思念”等。有些经文也进行解说,如“思之三日即见其神”(第二十六章),“默念”,等等。有时,这些精神活动也伴之以摩,搏,咽,扣齿的动作。

向天神行礼仪时要“正坐”(第十三章),穿礼服(冠带;第三十六章)。存思内宇宙时,似乎也要“卧”着进行(第十章。经中常见此文:“静卧三日勿出”,见第十三章)。

静修、存思、符咒、导引等,都意味着与内宇宙的力量建立一种联系。脏腑和穴位中的神都有专门的名字来称呼。如,老君的名字是“蓝蓝”,住在肝中(第六,二十六章);肺神的名字是“鸿鸿”;如此等等。人应该与它们做朋友(第十六章),呼唤它们的名字说:“蓝蓝,与己为友”(第二十八章),或者:“素女,与己为友”(第二十八章)。如前所见,人可以与更高的神进行对话(第五,四十五章)。体内的其它神也能被召唤,以滋养人身。例如,中极黄老(它是道君的另一种形式)的化身黄裳子,住在脾中(第十一,十二,十五章)。某些神应被命令驱使;一些司命司录和其它的司神,它们的行为可能造成危害,应该向它们示符,告诉它们不要把道徒的姓名记在死录上,而要记在玉历上(第五十三章)。这一点,在符末的“急急如律令”的结语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个内宇宙是完整的,也是自足的,而且《老子中经》学说的目的也在于维持这种整体性:“天神一身,道毕此矣”。第五十三章还说:在关键的三天中,最基本的实践是斋戒,守夜和静思。特别是在秋分之日(第十三章,要斋戒三天),庚申之日(第四十二章),这时天神要派八卦神(第十三章)等使者下凡监察人身中的神,而人的魂魄也容易离开人身(第十三章)。这种说法在其它经典中也可以看到。此外,还有一些增加并滋养体能的重要日子(第二十八至三十二章)。修道者本人也可以象天使或其它司神那样,用巡视的方法监督自己体内的神。最常见的道术叫“历藏”,见于第二十六章。  

     

 三、神境之历程

《老子中经》所提到的许多神,对后汉时代的人来说一定都很熟悉,因为在本经中不仅有各种道教固有之神,如“上上太一”和“太上道君”[11],且还有许多有名的仙人,如老子、赤松子、西王母、彭祖、王子乔等等。连孔子在人身之国里也有一席之地 (第十七章)。其它如社稷、风伯、雨师(第十二章);五岳之神、句芒、雷公、蚩尤、九天丈人、土公……等中国古代神话诸神,应有尽有。

《老子中经》的内宇宙体系是我们今天不太容易理解的。如果比较不同的章节,就可以看出,这里描述的宇宙是由环绕同一轴心的几个阶次构成的。这些阶次主要有三:南极,中极和北极。三极之上,是更高的一极:无极,即无限。在无极之上还有另一极,也就是最高的一极,它在天地之外,也在天地之先。这三个主要级别和两个更高的级别组成五极,它们各自的中心是“太一”,或简称“一”。最高一级是“上上太一”,第一章的经文说这个抽象之神:

道之父也。天地之先也。乃在九天之上,太清之中,八冥之外,细微之内。吾不知其名也。元气是耳。其神人头鸟身,状如雄鸡,凤凰五色,珠衣玄黄,正在兆头上,去兆身九尺。

次一级是上上太一的儿子,即“道君”。它是一个有九个头的神。当然,它并非真是太一的儿子,只是“元气自然”。它是勾陈座中的星星,即皇天上帝,又叫耀魄宝,位于人的头顶(第二章)。

在泥丸中,住着南极,即南极老人。在大宇宙里,它相当于火星与南岳衡山。人常常可以在脑中看到它。前面我们也提到:中极是老君,作为中极之星。它住在紫房,有些处也说它住在胆囊里(第五章)。

北极叫做璇玑。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司命”,“司录”和它们的助手八卦神及各种季节之神,它们层层围绕在人的肚脐周围(第十三章)。后面的章节里(第十四,十五章),对它们的活动进行了更充分的解释:它们与命运之神司命司录及鬼怪联合起来,它们是可能为害的,所以必须小心地对待它们:

不与相知存念之,即为疾风暴雨,雷电霹雳。持子远去,杀子之身,埋子深山,……众鬼害人。子欲为道,宜致敬之。此神能害人。王者之治,不可不知也。(第十五章)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能引起诸般危害的司神都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系的神。

在身体的下部,我们还会看到在两肾附近的丹田。这里是出入之门,怀孕和生育之所:“ 男子以藏精,女子以藏月水。”丹田之中,中赤,左青,右黄,上白,下黑,……清水乡,敖丘里……丹田名藏精宫,神姓孔名丘,字仲尼。传之为师也。

这里是养子之处,道母在此养育真人子丹:“正吾身也,自兆名也”。(第十七章) 在两肾之内有一个大海,又名“弱水”。在大海中有神龟,背上可见太一北极,旁边有各种司命之神,在太一后面,是玄光玉女和其它司命神(见第十九章)。但此“神龟”不是一般的动物:

大海中有神龟,神龟上有七星北斗,正在中央。其龟黄色,状如黄金盘。(第二十章)

由此看来,这只神龟倒很象一个汉代的式盘!

“太一”是最高的,又是最基本的从“元气”演变而来的神。它在《老子中经》的内宇宙里无处不在。它虽然是“太一”,但在每一个等级上,它都有一些不同的特色与作用,不同的名目与外观。它的配偶是玄光玉女(即西王,道母),这个女神反而从来不变。如此看来,“一”是多数,变化不定;而“她”,万物之母,是永恒不变的。它们合在一起,结成夫妻,一阴一阳,就变成三位了:

……含太一气入丹田中,止,常念玄光道母养真人子丹,正吾身也。自兆名也,勿忘之。(第十七章)

……丹田神之人,人之根也。三合成德,应道数也。(第二十三章)

“道数”就是“一阴一阳,三合成德”的原则。这也就是《老子中经》的“道”,而且,这个“道”,就是“吾”:

经曰:道者,吾也。(第三十九章)

经曰:吾者,道子也。人亦有之……。(第十二章)

经曰:元阳赤人,太一也;元阳道君,中太一也;元阳子丹,已吾身也;元阳玄光玉女,道之母也。(第四十四章)

 

这种“三合成德”的三位一体的思想,可以说是《老子中经》的核心概念。由此演变并构成全身的内宇宙现象,组织了一个伟大的众神世界。这样,所有郡国的大礼事可以在身体内进行:

经曰:吾者,道子也。人亦有之……常以四时祠吾祖先。正月亥日鸡鸣时祠郊庙,亥日祠社稷、风伯、雨师……。郊在头上脑户中,庙在顶后骨之上,社在脾左端,稷在大肠穷……(第十二章)

内宇宙是一个完整的空间,而且这个很自足的世界并不封闭,它可以包容接纳任何的神明和现象。它是一个完整的,至大无外的实体,把几个不同的宇宙体系结合在一起。前面第五十二章所提到的“亥”时,在这一方面也有它的重要性。按照中国古代的观念,“太阴”的害气是在正月亥日出现的。

在这篇短文里,很难更深地探讨道教的宇宙论问题,这里只就个人初步的研究心得,谈谈古老的道经《老子中经》的特色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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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饶宗颐先生《老子想尔注校证》,第2页。

[2] 关于“太清部”,见陈国符先生《道藏源流考》,第89-90页。

[3] 见《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解义》卷2,第6页。

[4] 见《云笈七签》卷11,第20页。

[5]《云笈七签》卷11,第53页。

[6] 参见R. G. Hendricks,On the Chapter Divisions in the Lao-tzu,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University of London,1982年,第二期,PP.501-524。

[7] 《道教源流考》第80页。

[8] 此皆符名。

[9] 见《道教源流考》第64页。

[10] 见《老子中经》第十五章。

[11] 据《老子中经》第一、第二章,它们是“元气是耳”或“元气自然耳”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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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道与吾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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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早期的道家思想体系里,“吾”的概念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然而,这一点却不为后代学者所关注。本文就“道”与“吾”的关系,也就是道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做一初步的探讨。

《庄子.齐物论》有这样一段十分著名的开场白﹕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见到这一情形,问他说﹕“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南郭子綦回答道﹕“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在这里,子綦的“丧其耦”状态,与他答话中“吾丧我”的意思相类似。郭象在注里也将这一点阐释得很清楚﹕

同天人忘彼我,故荅然解体若失其配,槁木死灰言其寂寞无情。止若枯木,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无心自尔,吾所不能二也。夫我既丧矣,何物足识哉﹗

这段注文帮助我们了解“丧我”二字的确切含义,但郭象在此并不解释“吾”的概念到底有什么意思。那么,在早期道家思想中,“吾”是否具有某种特定的意义呢﹖我认为是的。不过,为了了解此处“吾”的含义,我们必须先明白一点,即“吾”原是一种个人对自我的意识。如果将它与“我”相对的话,则“吾”可以对应为英文中的“self”,“我”可对应为“I”或者“me”。南郭氏所说的是,他在隐机时显现出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样子,这时候他的“吾”就已经没有“我”了。

关于这种很特别的状态,可以比较《庄子.知北游》有关啮缺问道于被衣的故事。被衣告诉啮缺如何“正形一视”之术,以达到“天和将至,神将来舍,道将为汝居”的境界。然而,不等他说完话,啮缺却已“睡寐”了。被衣为此很满意,高歌而去。他的歌词是﹕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由此可知,在这种“睡寐”之中,可以达到“吾丧我”的境界,并且可以“真其实知”。因此,“丧我”和“真知”之间也存在一种联系。

《庄子.大宗师》就提到﹕“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并对“真人”的概念有一种非常完整、详细的解释。但他不提为什么“真人”和“真知”一定是分不开的。有关这一点,还得参照他在《齐物论》中所阐述的知识论﹕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必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虽然“我”不能“知”身体里面的“真”或“真宰”,但二者相距并不远,因为“吾”可以“与为亲”。由此看来,“吾”的“真知”、“真宰”和“真人”,在“睡寐”和“媒媒晦晦”的境界中有着互相的关系。这是另一种在很自我的意识里的修炼。也就是说,“真人”和“真宰”的“真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老聃新浴“形体掘若槁木”,后来他对孔子说,这是“心困焉而不能知”。又如《大宗师》谈到意而子想“游”于道之藩傍,但许由起初认为他不是其人。意而子坚持恳求他指点,许由为之言其大略﹕

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成玄英疏以为“吾师乎”三字乃是“至道”之意。由此可见,至道虽不可知,但可以解释为“吾师”,并且相互之间有一种个人关系(personal relationship),即可以与之“游”。这也就是庄子在其它地方所提到的“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大宗师》),“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应帝王》),以及“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山木》)的意思相同。所有这些地方,我们都可以看出道家的“道”与“吾”之间的相互关系。

在这种密切的关系之中,人与道也互为影响。因此《庄子‧缮性》说﹕“由是观之,世丧道矣,世与道交相丧矣”。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三章也有类似的说法﹕“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想尔注》对“同于失者,道失之”的注释是﹕“失道意,道即去之。”曹魏时代的《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也说﹕[1]

故曰道也,子念道,道念子﹔子不道,道不念子也……念为真正,道即爱之。子不念道,道即远子。

在这里,人与道的直接关系就更为明显。《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很推崇《黄庭经》[2],说它是“道德之光华”,并且认为“道在一身之中,岂人在他人乎”。[3] 此“道”很接近人,而且“道”与“吾”的关系也很密切。

关于《道德经》中的“吾”,《想尔注》多次谈到﹕“吾,道也”。[4]又说﹕“一者道也”。[5]从此可见,“吾”、“道”和“一”都是相同的,而且都可以在人的身体中找到。有关道家这一最有特色的思想,后汉时代的资料最为丰富,如《老子中经》第三十七章谈到﹕

万道众多,但存一念子丹耳。一,道也。在紫房宫中者,胆也。子丹者,吾也。吾者,正己身也。道毕此矣。

这个“子丹”就是人体内所存的“己身元阳”。对于这个在人身里面活着的永生的神明,《老子中经》有相当详细的介绍﹕

吾者道子之也。[6],人亦有之,非独吾也。正在太仓胃管中,正南面坐,珠玉床上,黄云华盖覆之。衣五彩珠衣。母在其右上,抱而养之。父在其左上,教而护之。故父曰陵阳字子明,母曰太阴字玄光玉女。己身为元阳字子丹,……子丹正在太仓胃管中,正南面坐,食黄精赤气,饮服醴泉。元阳子丹长九分,思之令与己身等也。父母养之,乃得神仙。(第十二章)

《老子中经》在其它几个地方,也都把道和身内的神明当做“吾”。比方说,第三十九章﹕

经曰﹕道者,吾也,上上中极君也。

所以上述“非独吾也”的意思,应指“不是唯一的吾”,因为在身体中能意识到的“吾”有若干不同的方面﹕子丹、上上中极君等。然而,所有这些不同,归根到底都是“一”。而所谓的“一”,也就是“道”。

从宗教学的角度看,上面所提到的问题是相当有意义的。宗教religion一词源于拉丁文的“religare”(意即﹕连在一起)。现代宗教学往往把宗教的定义与它的词源相联系。也就是说,宗教所联结的是“神”(道)与“人”。神(道)与人的相当直接的关系(personal relationship),是宗教的基本原则。从现存的早期道家文献看,这种神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绝对存在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例子见于三国或晋代的一部道经《太清真人络命诀》,其中有一段神对人的警告﹕

神曰﹕吾与常人未可乎﹖吾与人居,思有意之。人自忽略,不爱其躯。推我损我,辱我伤我。遏我以妇,劳我以色,扰我弃我,而不以道存我,我亦弃之,各自在人,岂在我哉﹗[7]

然而,道家这一宗教思想还包涵着另外一个显著的特色。在世界上的很多宗教中,都可以找到与“吾,神也”相类似的思想。比方说,在《旧约书》里神说:“I am the Lord”,就与《想尔注》的“吾,道也”有类似的意义。但是,道家却将“吾,道也”的思想,进一步发展到它的反面,即“道,吾也”﹗从庄子“吾丧我”的思想来看,这个主格的“吾”与道的一种智识作用,而宾格的“我”是它的相对。我认为“道,吾也”是比较符合原来的道家思想体系。尤其是后来的道家文化,更进一步发展了道和个人身体的关系(“道在一身之中,岂在他人乎”)。总之,尽管道家的神学理论与其它许多宗教有很大的差异,我们还是可以在早期道家思想里发现一些具有普遍性的、相当基本的宗教现象和神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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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第15页。

[2] 即现在的《黄庭外景经》。

[3]见《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见第16页B面。

[4]见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16、28、32、37等页。

[5]同上第12页。

[6]应为“之子也”。

[7]《太清真人络命诀》第5页A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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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仙人唐公房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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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唐公房碑》是一份十分重要的道教历史文献。[1]碑文说唐公房是汉中城固人,他在王莽新朝时 ( 9-25) 在世。后来得道,合家“鸡犬升天”。此碑是为了纪念在城固的唐公房庙的重修及扩建,虽然碑文并没有记载具体的立碑年月,但它的书法却是十分秀雅的汉代隶书,与1991年在河南省蔡庄村发现的《肥致碑》很接近。因此,我们推测它可能是后汉时期的碑。[2]

    《仙人唐公房碑》至今犹存,原来保存在城固的庙宇里,现在则移到了西安碑林的第三室。[3]此碑碑材高202厘米,宽67厘米,厚17 厘米,额下穿一孔,约10 厘米。书分17 行,每行31 字,共507字。

    据我所知,城固县至少还保存一个唐公房庙,这就是已被改建成一所学校的唐仙观。1993年,我请法国高等学院的桑德琳博士到城固去看看,她后来向我讲述了唐仙观的现状与当地有关唐公房的传说,并带回城固市一位学者赠送的一张旧唐仙观图。

    有关唐公房的香火与传说,也被完好地保存下来了。其传说主要流传于城固地区,迄今为止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相关的记载除了上述碑文外,其它文献几乎都是南北朝时代的。然而,它的重要性在于它是一个完全地方性的道教现象,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而且至今依然存在!当我第一次对唐公房及其碑文做初步的研究时,我认为唐公房的香火可能是全中国甚至是全世界最古老的香火之一,它从未不中断,且至今依然保存在它的发祥地。[4]然而,后来却发现了一些更古老的地方崇拜,如法国远东研究院吕敏博士在宝鸡发现的陈宝香火,就更早了。这种香火始终在当地保持自己的重要性,从汉朝到当代,历经王朝更迭,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而保留了自身的独立性,也不见任何官方的影响或文学的褒誉。

    这种源远流长的现象,让我们意识到中国文化或中国社会还有许多尚未被认识和了解的方面。当然,本文无意对这些方面逐一展开讨论,也不能下任何具体的结论。在这里我将着重探讨唐公房的碑文,及所能找到的与唐公房香火有关的其它历史文献。希望将来的研究会让我们进一步了解这个很有特色的现象。

 

    《仙人唐公房碑》除了一小部分字迹漫漶外,大部分内容都清晰可辨。欧阳修 (1007-1072) 也认为这是一个汉朝的碑,他在《集古录》中对此碑作了一段简短的提要。[5]《金石萃编》也记录了这个碑。[6] 陈垣的《道家金石略》则过录了艺风堂保存的一份较早的唐碑拓片。这里根据上述三种录文,整理辑录如次:

 

仙人唐公房碑

  君字公房,城固人,盖帝尧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之,故能举家囗囗囗囗囗去。上陟皇耀,统御阴阳;腾清蹑浮,命寿无疆。虽王公之尊,四海之富,曾囗囗囗囗囗毛天地之性,斯其至贵者也。耆老相传,以为王莽居摄二年,君为郡吏,囗囗囗囗土域啖瓜,旁有真人,左右莫察,而君独进美瓜,又从而敬礼之。真人者,遂与囗期婿谷口山上,乃与君神药。曰:“服药以后,当移意万里,知鸟兽言语。”是时,府在西成,去家七百余里。休谒往徕,转景即至,阖郡惊焉。白之府君,徙为御史。鼠啮车被具,君乃画地为狱,召鼠诛之。视其腹中,果有被具。府君囗宾燕,欲从学道,公房顷无所进。府君怒,敕尉部吏收公房妻子。公房乃先归于谷口,呼其师,告以危急。其师与之归,以药饮公房妻子,曰:“可去矣。”妻子恋家,不忍去。又曰:“岂欲得家俱去乎?”妻子曰:“固所愿也。”于是,乃以药涂屋柱、饮牛马六畜。须臾,有大风玄云来迎公房、妻子,屋宅、六畜,備然与之俱去。昔乔、松、崔、白,皆一身得道,而公房举家俱济,盛矣!传曰:贤者所存,泽流百世。故使婿乡,春夏毋蚊蚋,秋冬鲜繁霜;疠蛊不遐,去其螟,百谷收入。天下莫斯德  之效也。道牟群仙,德润故乡。知德者鲜,历世莫纪。

  汉中太守南阳郭君,讳芝,字公载。修北辰之政,驰周邵之风,歆乐唐君神灵之美。以为道高者名邵,德厚者庙尊。乃发嘉教,躬损奉钱,倡率群义,缮广斯庙。囗和祈福,布之兆民。刻石昭音,扬君灵誉。其辞曰: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遂享神药超浮云兮,翱……[下阙]

 

[碑阴]

故江阳守长成固杨晏,字平仲;

东部督邮成固左介,字符术;

故江阳守长南郑杨银,字伯慎;

处士南郑祝龟,字符灵;

司徒掾南郑祝杨,字孔达;

处士南郑祝岱,字子华;

故益州从事南郑祝忱,字子文;

处士南郑祝恒,字仲华;

处士南郑祝朗,字德灵;

处士南郑祝崇,字季华;

太守史南郑祝荣,字文华;

太守史南郑赵英,字彦才;

处士南郑刘通,字海口;

故褒中守尉南郑赵忠,字符楚;

囗囗南郑杨凤,字孔鸾。

 

上述碑文提到,立碑人郭芝是汉中太守,也是重修唐公房庙的主要倡导人。碑阴刻有其它十五个施主,其中两位是唐公房的同乡,另外十三位是邻近的南郑人。这些施主似乎都是当地的豪门士绅,如第一位杨晏字平仲,原乃江阳 (即现在的泸县) 太守。此外还有七位也担任过地方官;余下几个就是退休的学者,即处士。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尚未发现有关这十五个人的生平事迹资料。《三国志 . 魏志》记载一位叫郭芝的人,是曹睿的妻子 (即明元太后) 的从父。[7]但明元太后是河右人,即山西北部和甘肃地区,而本碑所说的郭芝却是南阳来的,即河南人。且汉中属于蜀国,因此我们很难把这两位郭芝当成同一个人。

    唐公房的碑在宋朝还很有名,欧阳修已经提到此碑当时还在它原来的地点。但一直到清代,我们不再能见到任何新的数据。只是到了1716年,《城固县志》主编王穆四处寻找这个碑,并最终找着了。他在《城固县志》说:

 

丙甲岁……觅仙人唐公房碑榻累月不得。余劝吁农至升仙里,偶恬大树下,见荒烟蔓草中巍然屹立者,则公房之碑也。 [8]

 

当时此碑已有破损,因此王穆就将它移到“仙人观”去了。这个仙人观就是前述唐仙观,位于今城固市西北三十里处。王穆还谈到,此观原称灵寿宫,唐公房升天后改名。如此看来,唐公房升天前那里已有一个庙,但我未能发现任何事实可以证实这一点。有可能是王穆混淆了时间顺序。唐仙观的建立年代大概是晚唐,我的猜测是,在建造这个道观以前,当地已有一个供奉唐公房香火的民间的庙,此庙也许就叫灵寿宫。[9]

    1937年出版的《城固县乡土志》,是根据一份十九世纪末的抄本编纂的。此书提到唐仙观,以及1716年王穆放在观里的碑石。[10]据此推测,可能王穆找到碑的地方就在神仙里,而唐仙观原是灵寿宫的一个小庙,即它的分庙。实际上,当地有好几个小庙都供奉仙人唐公房的香火。《华阳国志》提到,褒城 (今褒中,即汉中北部) 有一个唐公房的庙。[11]《太平寰宇记》说,在洋县 (今西乡) 也有一个唐公房庙。[12]因此可以推测,唐公房的香火已从他的家乡分布到汉中地区。

    另一事例也可以印证这一点,即该地区有许多地名都与唐公房的传说崇拜有关。当地有一条婿河,是汉水的支流,与唐公房的故事关系密切。《水经注》载:

 

……即婿水也。北发听山,山下有穴水。穴水东南流,历平川中,谓之婿乡,水曰婿水。公房升仙之日,婿行未还,不获同阶云路。约以此川为居,言无繁霜蛟虎之患。其俗以为信然,因号为婿乡,故水亦名焉。[13]     

 

我们从碑文中看到,唐公房去见真人的地方,也在婿谷口山上。根据刘澄 (479-502年) 的《梁州记》记载:

   

婿水北婿乡山,有仙人唐公房祠。有一碑。庙北有大坑,碑云是其旧宅处。公房举宅登仙,故为坑焉。 [14]

 

如此看来,唐公房与真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唐公房的房子、女婿的房子及第一个庙,都在婿水与汉水的交汇处,王穆于1716年找到《仙人唐公房碑》的神仙里也在那里。上述《城固县乡土志》[15]提到在婿水北面,有一座听山,唐公房的女婿曾在听山上听到唐公房上天的天乐。由此可见,迄今为止当地依然流传不少有关唐公房的传说。所有这一切,有助于我们了解这里有一个相当古老的圣地,因为后汉的碑是为了纪念重修此庙而非新建庙宇树立的。

    《水经注》还继续谈到唐公房的故事:

 

……川有唐公祠。唐君字公房,城固人也。学道成仙,入云台山。合丹服之,白日升天。鸡鸣天上,狗吠云中。惟以鼠恶,留之。鼠乃感激,以月晦日,吐肠胃更生,故时人谓之唐鼠也。……百姓为之立庙于其处也,刊石立碑,表述灵异。[16]

 

上述注文都是郦道元 (?-527) 加在《水经》本文上。成书年代更早的《梁州记》也提到老鼠的故事:“山有易肠鼠,一月三吐易其肠,束广微所谓唐鼠也。”束广微即三国时代有名的历史学家束皙( 261-300),而在束皙的老师张华(232-300)的《博物志》中,早已说到:“唐房升仙,鸡狗并去,为以鼠恶,不将去。鼠悔,一月三出肠也。”

    刘宋时代刘敬叔的《异宛》也说:“唐鼠形如鼠,稍长,青黑色。腹边有余物如肠,时亦污落,亦名为易肠鼠。昔仙人唐房,拔宅升天,鸡犬皆去,惟鼠坠下不死,而肠出数寸,三年易之。俗呼为唐鼠,城固川中有之。”

    我们从《仙人唐公房碑》里已经看到,唐公房原来就是一个捕鼠者。因为,他以道法画地为狱而诛鼠。上述引文所说的不得升天的老鼠,与碑中提到的故事是有关系的。唐公房会杀鼠,却让自家的老鼠得道成仙。这只可怜的老鼠,最后由于被唐公房嫌弃,只能留在地上当地仙了。汉中是古代中国著名的粮仓,老鼠自然而然成为农民的大敌之一,当地出现一个捕鼠仙人并非不可想象的事。但是,唐鼠与唐仙人一样,长生不老,永远存在。从神话学的角度来说,唐鼠与唐仙人是同一现象。可资左证的是,唐鼠不断易肠大概也是它的仙法之一。

   另外一些古代记载将仙人唐公房放在不同的背景里来谈论,似乎与他在城固的地方崇拜毫不相干。最典型的例子是葛洪(383-443)的《神仙传》,谈论的主题是唐公房如何得到炼丹术。唐公房的老师是李八百,又名李脱。李脱的香火在晋代十分盛行。[17]葛洪在文中谈到,李脱要唐公房舔疮疗疾以试诚心,并终于将丹经一卷授予公房。之后公房入云台山中,炼制丹药而升仙。有关唐公房在云台山修道成仙的事,在《水经注》也有同样的说法。

    然而,炼丹与捕鼠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我们知道古人用铅药杀鼠,同时也用铅汞炼丹药,故而《赤龙大丹诀》说,“昔者毒鼠药乃外丹之本也”。[18]也就是说,能使人升天的药,同时也能杀鼠,只要别象唐公房那样人鼠不分就行。

    葛洪以后,唐公房的传说也出现在上清经的数据里。在《真诰》第十三卷有一段著名的《稽神枢》[19],介绍天上的功曹,文中说:

 

保命有四丞, (…) 其一人是西山唐公房。(…) 唐公房主生死。[20]

 

陶弘景的注释说:“此则《神仙传》所载,是蜀人奉事李八百者也”。

    在这个记载里可知,唐公房是记录人生死的神。陶弘景在《真诰》的注释并未提到碑文,而碑文也说唐公房是“上陟皇耀,统御阴阳 ”的仙人。由此可知,唐公房是一个司命神。《道藏》中有一份《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此文是从陶弘景的《神仙位业图》演变而来,它也提到唐公房与他的官衔地位。[21]元朝的《茅山志》也是如此。[22]

    唐代梁州府改名为“兴元”。这一时期,我们第一次见到与唐公房及城固有关的斗山。斗山与其它的圣地都在同一地方。唐时,有人在斗山找到唐公房房子的遗迹。当地还建了一个斗山观。杜光庭 (850-933) 在他的《洞庭福地岳渎名山记》也提到这个斗山观:“斗山庐在兴元城固县唐公房宅”。他认为这就是唐公房的房子,而且还把它当成道教三十六靖庐之一。 [23]好像王穆看到的唐仙观,就是杜光庭在这里提到的斗山观。元代赵道一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中的“唐公房传”全是关于斗山观的记载,但他根据什么资料,则不甚明了。

    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资料并不十分完整,也许将来还会有新发现,让我们可以进一步研究有关唐公房传说的演变及其相应的背景。

 

    唐公房的香火始于后汉晚期,倘若更早的话,也许在《列仙传》里就能看到他的事迹。然而,唐公房与此书列载的仙人还是有一些可以比较的地方。众所周知,人们习惯上把《列仙传》当成刘向的著作,但实际上它可能是二世纪初期的作品。[24]我们也可以说,《仙人唐公房碑》与《列仙传》之间也存在一种联系,因为碑文把唐公房与《列仙传》中的王子乔、赤松子及其它仙人做了比较。

    《列仙传》的仙人大都受到民间的香火,从此书的若干列传中可以看出这一点。例如,第二十四传的江妃二女就是地方的水神,而类似的水神在中国古代许多地方都可以找到。另一个例子是赤松子,他是当时全中国崇拜的一个雨师,被列为《列仙传》的第一列传并非偶然。《淮南子》将赤松子、王子乔联系在一起来谈,并把他们当成养生之神来看待。[25]《列仙传》则特别注意民间的崇拜者,它提到王子乔的庙在中岳嵩山,“后立祠于缑氏山下及嵩高首焉 ” 。

    《列仙传》还说其它不少仙人也有这种祠,如啸父自焚升天后,“ 曲邑多奉祀之”。马丹,“北方人尊而祠之”。四川南部的羌人葛由成仙后,当地人在“山下立祠数十处”。在寇先的家乡(古代的宋国),“宋人家家奉祠焉”。安期先生在山东阜乡亭得道,后来人们就在海边立祠十数处。萧史和他的妻子,以吹萧得道,“ 秦人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萧声焉 ”。昌容得钱以遗孤寡,历世而然,“奉祠者万计”。黄阮丘是一个道士,世世受民众的供奉。邗子在“西南数千里,共奉祠焉”,等等。

    如此看来,崇拜仙人的香火组织在汉代,甚至更早就已发展起来了。受敬奉的神明中有自然神,如雨师与江妃仙女,是中国上古留传下来的崇拜,具有全国性的香火。其它地方性的香火都有相当具体的地点,如马丹在北部,安期先生在山东,寇先在以前的宋国,邗子在西北,这些崇拜也很古老,而且都存在很久。正如《列仙传》所说,它们是“世世相传”的。这种历代相传而又分布各地的现象,与现存的庙宇分香网络很相似。

    有的香火与某个圣地或地点有关,可以推测,那些地方也存在进香活动。而《列仙传》说的每家都有的崇拜,则属于家庭拜神活动。无论如何,每一个崇拜仙人的活动,它的信徒都会组成一些社团,有的成员甚至多达万人。

    唐公房的香火就是一种类似的现象。从碑文及其它文献能了解到,这个崇拜在汉中地区相当重要。《列仙传》告诉我们,好些仙人都出现在蜀汉地区。然而,我们也必须承认,仙人唐公房的香火在汉中并非十分特别的现象。

    在此,我们不能不提到后汉时代的仙人、真人的崇拜,与当时在蜀汉流行的天师道的关系。天师道就是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区发展起来的。天师道在近年的道教研究中显得相当热门,由于最近有不少出版物都强调东汉、三国时的天师道是中国道教活动的开端。有的学者甚至认为,天师道是一种正统性的教会,会排斥民间宗教。他们认为天师道的活动成功了,并以此来解释后来道教在中国发展。[26]

    不幸的是,我们在这里所探讨的仙人唐公房与《列仙传》提到的其它地方崇拜,却否定了这个论点。首先从组织方面看,后汉时代的仙人崇拜团体都有相当重要的地方性舆全国性的组织,它们的社会地位与文化功能都体现了这一特征。按照《列仙传》的记载,这些香会也传下书籍,它们的教员里也有道士 (道士这一称呼逐渐成为替代汉代以来的“方士”的新名称)。香会有自己的仪式。比方说,保存在《蔡中郎集》中的《王子乔碑》,[27]是边乾在165年为了纪念皇帝在山东颖川举行的祭祀王子乔的大仪式而撰写的。他清楚地告诉我们,崇拜王子乔的信众有他们固有的仪式,在灵庙有节日时:“ 好道之俦,自远来集。或弦歌以咏太一,或谈思以历丹田。”[28]

    《唐公房碑》也把唐公房的崇拜与魏伯阳(即老子)在莱乡的崇拜,及山西、陕西山海关地区民间对尹喜的崇拜进行比较。这种仙人崇拜与它们的社团,从组织和制度方面来说难道不如天师道的“治”吗?当然不是。有时,崇拜仙人的圣地与天师道的治,就在同一处。比如说,唐公房修道的云台山也是天师道的二十四治之一!即使在天师道已立足发展的地方,当地的仙人崇拜组织也依然存在。

    《唐公房碑》没有提到天师道,而我们从十几份早期天师道的文献看到,它们也没有批评仙人崇拜活动。我认为,从第二世纪开始,汉中地区的仙人崇拜与天师道是同时存在的。此类地方崇拜与天师道并存的现象,与后来东晋时期南京地区的上清经活动有类似之处。天师道与地方仙人香火这两种活动,可能有一种互补作用,也可能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冲突。但它们之间同时同地并存的事实,使人们不能武断地说它们之中一种是真道教,而另一种是非道教的。事实上,仙人崇拜与天师道都属于道教活动的某种形式,更何况仙人崇拜的历史比之后者更为悠久呢!

    上述两种活动都历经后汉以来的历史变迁一直保存至今。天师道的组织或多或少地受到历史演变的影响。然而,迄今为止在汉中地区还有许多正一道士。我们的仙人唐公房,虽然没有象宋代以来的江南神明那样得到帝国荣耀的封号,原因当然不是由于陕西人信神不如南方人热忱,经济因素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种向皇帝请封地方神的活动耗费巨大,只有强大的行会及相似的组织才有这种能力。受封的神明无疑会给请封者带来某种政治和经济特权,这与中世纪西方城市的商人行会所拥有的特权相类似。相对贫穷的陕西农民,自然无法得到这种好处。对他们来说,唐公房是他们文化的一个部分,是他们家乡的象征。仅此一点,就足以使他们二千年来维护自己的仙人唐公房香火历世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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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刊载于《隶释》第3卷。

[2] 1994年出版的《城固县志》也说此碑立于东汉灵帝(168-188)中期 (第689页),但没有说明它的出处。

[3] 见《西安碑林书法艺术》,第38页。

[4] 此文初稿见法文版“le culte de l’immortel Tang Gongfang”,载于 Cultes pipulaires et sociétés asiatiques,巴黎,1991年。

[5] 《集古录》,四部丛刊本,卷2,第6页。

[6] 《金石萃编》,卷19,第3-7页。

[7] 见《三国志.魏志》,卷5,第24页。

[8] 《城固县志》卷10,第71页。

[9] 桑德琳博士在城固找到两通石碑,但未录碑文。

[10] 《城固县乡土志》,第18页。

[11] 《华阳国志》,四部丛刊本,卷2,第45页。

[12] 《太平寰宇记》,卷188。

[13] 《水经注》卷27,第29页。

[14] 见《艺文类聚》,卷95,第1654页。

[15] 第22页。

[16] 《水经注》卷27,第29页。

[17] 见《晋书》,卷58,《周札列传》。

[18] 见《历代真仙体道通鉴》,卷45,第10页。

[19]  此文后来成为陶弘景 (456-536)《神仙位业图》的模式。

[20] 《真诰》,卷13,第12-13页。

[21] 《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第2页。

[22] 《茅山志》,卷13,第6页。

[23] 《洞庭福地岳渎名山记》,第5-6页。

[24] 见 M. Kaltenmark, Lie-sien tchouan, 序论,北京,1953年。

[25] 《淮南子》,卷11,第20页。

[26] 见 R.A. Stein, “Religious Taoism and Popular Religion from the Second to the Seventh Centuries”,载于H. Welch 和A. Seidel 合编:Essays in Chinese Religion,第53-81页,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79年。

[27] 《蔡中郎集》,卷1,第11页。《水经注》中也保存了部分碑文。

[28] 这里所说的“历丹田”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存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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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老台南的土地公会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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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的庙宇

台南是百庙之城。十九世纪末,不算一些小祠,城内外至少有一百一十五座庙宇。当时台南约有一万户,相当于五万人口,平均每九十户一庙。这一比率在近代中国一点也不算特别。[1]

只有少数庙宇是官方的祀典庙。其中文庙和它的府学是由官方修建,并几乎全由政府维修。文庙面积宽广,但建筑质量不算很好,经常需要维修。另外有祀典武庙(即关帝庙),它由官方发起,但私人募捐修建。武庙旁边的大天后宫(即妈祖庙),也得到官方的承认。阴历每月初一、十五日,官府也遣使到庙致敬;但此庙的管理却由城中行会负责。台南还有少数佛寺,多位于城郊,有僧会居住。

其它占总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庙宇大都在城内,这一部分也就是当今学者们所谓的“民间信仰”。不过,我们不可望文生义以为这些庙宇都是些简陋的建筑。实际上,民间庙宇虽不如文庙宽大,但雕梁画栋,十分考究。庙里往往陈设名贵木料的案桌、精巧图饰的绣件、精美的龙泉花瓶和仿古的青铜香炉。社区、街坊和行会修建了这些庙宇,并以此为各自的活动中心、象征和骄傲。每个人都要为修庙和管理出力,或随缘乐助,或民间派捐。有人捐建了庙内某一部分,如一支楹柱、一幅壁画或一扇花窗,就把他的姓名刻在上面。此外,庙内还要勒碑纪念,为所有的捐助人刻石流芳。

每个庙都有各自的主神。庙宇的建筑、陈设以及用以维修的捐款,都被认为是属于这位神明的。供奉同一香火的会,往往有相当密切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则以一种“分香”的方式形成。一个新的香会(也就是一个新的庙)要从老会(老庙)的香炉里取一点香灰,放在新香炉里捧回去。于是新会就以这只香炉为标志成立起来了。比方说,从大陆移居台湾的移民,会带一只装有故乡庙宇大香炉里香灰的新香炉,在他们的新家园建立起新的“分香”点。在一些重要的节庆日,分庙要给祖庙供奉礼品,并定期到祖庙去朝拜进香。新的分香会如果发展顺利,那么这种与祖庙的联系也会变得很重要。

分香关系也会在一定情况下起变化。举例说,澎湖列岛的厅治就是因大妈祖宫而得名的。[2]这个庙是若干次分香的中间环节之一,它的祖庙可以溯源到福建莆田湄洲的天后宫,而台南的大天后宫就从澎湖分香来的。随着贸易沿台湾西岸扩大,商人在别的港口建立了台南香会的分香,其中包括台南府治以北一百公里的北港。后来北港的香火盛极一时,全岛各地都有北港的分香会,年年去北港庙内进香。各地善男信女大量题捐,又使北港的妈祖庙不仅能到台南的祖庙进香,而且还可以从那里再到澎湖,并按庙的分香次序溯源直到湄洲祖庙。

台南绝大多数庙宇都是这样从大陆的祖庙分出来的,这些香会大部分由祖籍来自大陆福建的居民所组成。也有一批庙宇是潮州商人所建。一座庙宇建成后二三百年,人们对该庙的发祥地和祖庙,仍铭记不忘。只有少数庙宇是源于台南本地的香火[3]。

宗教组织的类型

供奉神明的社会组织称为“会”或“香会”。一座庙宇如果不止一个香火,就可以有几个不同的会。也有些会不依属于任何庙宇,如果不是因为它们觉得没有建庙的必要,就是因为财力不足,无法建庙。台南的香会比庙宇多,1937年的统计表明,每两庙约有三个香会,祠堂和祠祖先会尚未计入。

日本学者把台湾的香会分成几类,并分别冠以下列名称。[4]第一是神明会,由同行同业或同地位的人组成;第二是祖公会,由同姓成员或同乡组成;第三是共祭会,由同街坊或同社区的人组成;第四是祭祀公业,同宗或同族成员用以祭祀祖先[5],通常建立一份祭祖基金,利用此项收入作为办祭礼的经费,并资助有志向的青年族人就学;第五是父母会,实际上是帮助各家应付丧事开支的互助会。

看得出后两类与前三类有明显的不同,因无神明香火,所以不属本文考察范围。相比起来,前三类就十分相似:它们的组织与作用都是为了供奉神明。实际上,许多会除了供神还有很多其它的作用,因此要把它们归结为上述三类中的哪一类则显得含糊不清。例如坐落在台南西区的药铺,共同供奉的是药王神,所以此会既可归入共祭会,也可算是神明会。下文我们将把日本人分的这三类宗教组织统称为“香会”。

香会组织

虽然每个香会都有各自的会规,但基本结构却大同小异。像庙宇一样,新香会是建立在一个新的香炉之上。香炉是会众的重要所有物,是该香会的象征,每年在会众之间轮流保管。台南香会的传统大香炉是八角形锡炉,有四脚两系,也就是“鼎”。高约一尺二,上面一般刻有会名及其成立日期。

香炉保存“炉主”家里。炉主的任期为一年,不得连任。新炉主在每年神明圣诞的集会上选举,选举方法以掷筶决定,掷中次数最多的就被选为新炉主;其它的会众就是“炉下”。[6]此外还有两位或四位担任“头家”,协助炉主履行职责。经过这番手续,香炉就转到新炉主家里。移交香炉的仪式相当隆重,会众敲锣打鼓,列队游行。到了新炉主家,要举行简单的“安炉”仪式。新炉主还得到两盏灯笼,灯笼上用大红字写着他的新头衔、会名和神名。灯笼就挂在炉主家祭坛前,并可保藏着做为一种体面的永久性纪念品。

炉主的主要职责是管理香会的基金,组织每年的节庆。稳定资金来源非常重要,因为年年举行的节庆开销很大。台南大多数的香会都拥有农田或不动产,但也有许多香会没有这类产业,在这种情况下,会众必须年年捐款以供庆祝的开支。建立固定基金是为了避免每年的筹款将可能出现意外,使香会得以延续而不受到经济萧条或会众离会而造成的影响。为此,每个会员必须捐一笔相同数额的款项,把这一整笔款子投资于产业,或放债赚取利息。这种财产以神明所有物的形式存在。即使会员迁出街道,或是改行改业,或其它不能继续成为该会会员的理由,所捐的款项是永远不能退回的。

香会接纳一个新会员时,有一固定的仪式,新会员用红纸包一笔钱放在该会香炉里,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插炉金”。这笔钱的数目至少与建会时会员所捐的数目相等。一个资产雄厚的香会,它的插炉金可能很高;但即使资产微薄或毫无资产的会,也必须遵守这一习俗,不过数目可能小些。所有的会至少都有点动产,如香炉、神像、祭坛装饰品,有时还有乐器和游行所需的道具等。

1933年,台南在城内的庙产和会产共计二百三十一套可以出租的房子,并有占地面积大约为七甲的房产[7]。要估计香会在城内不动产的百分比较困难,因为我们难以确定十九世纪台南城区的总面积。此外,我们还应该把行会(如下文要介绍的三郊行会)的产业归入“宗教”地产。行会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组织,但是与香会很接近,把年收入的大部分花在宗教活动上。至少我们可以说,以租金收入维持宗教活动的不动产,在全城不动产的总额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在宗教组织拥有的产业中,几乎所有的田地都属庙产,而房屋则几乎都是会产。[8]

一年的帐目由炉主保管。如前所述,新旧炉主交届期就在主神的圣诞日。在任期届满时,收支帐项用红纸抄写工整,贴在街上醒目处供人查看。有些香会也有每年的收支帐簿。如果出现赤字,当年炉主负责补足;有余额则移交下任炉主,以充翌年的支出。除了一对灯笼和职位的面子,以及出任炉主时举办盛宴请客的荣誉以外,炉主别无报酬。在家里供奉香会的香炉,一般认为是一个吉兆,当年会得到神明的保佑。不过,也很可能要为节庆活动贴钱赔本。

香会的主要活动是组织神明一年一度的圣诞活动,包含祭祀、会众供献祭品、并请僧道来做法事,此外还要酬神演戏,最后以盛筵收场。从我们下文提到的账册上可以看出,香会每年的大部分收入都花费在这种盛筵上。只有会员才有资格参加这种筵席,如果无法亲自参加,也可以派人顶替。酒筵不限于男人,当家的妇女也是当然的代表。妻子或儿子也可以顶替因事不能出席的户主前去赴宴。

土地公会:基本的街坊香会

在所有的宗教组织中,土地公会是最普遍最基本的香会。每条街或每个聚落都必须有一个土地公的香火。二十世纪初,台南市有二十来个土地公庙,虽然它们的规模不很大。此外,还有一大批没有土地公庙的土地公会。

当时的台南到底有哪些土地公会呢?我们从一份1876年的道士抄本得到了具体的解答。[9]抄本记载了举行“禳度解连”的仪式。这种仪式是为了消灾免罪与祈福,因此必须求得城中所有司果报之神的宽恕。这类解连和拜斗(北斗七星)的法事,在传统中国是十分普遍的。上述抄本罗列了台南一百三十八个香火,给我们展示了一幅难得的该城宗教地理鸟瞰图。

这些香火是按照地理顺序列举的,从城东开始,名列前茅的是东岳泰山神,其次是与东岳庙相邻的土地公,第三是台南的府城隍[10],第四是安溪地方神“清水祖师”,随后还有一大批土地公,然后才到达东门。和其它所有城门一样,东门内也有一位土地公祠。总而言之,在抄本所列的一百三十八个香火中,约有三分之一即四十五个土地公香火。值得注意的是,除土地公以外,其它神明都与其庙宇并列,如大天后宫的妈祖或檨仔林街的妈祖婆。只有土地公不论有庙无庙,都无一例外地与它所在的街坊一同列出,看西街土地公就是一例,下文我们还要更仔细地考察这个土地公会。看西街的土地公会成立于1765年,但一直没有土地公庙。

除了土地公,其它没有立庙的香火都不算在解连科仪内,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只有土地公会是最基本的基层组织。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如果有大庙的街区就不再提到它的土地公会。因为每一个庙宇除了各自的主神,总有土地公陪祀,它的地域很可能包含庙宇近邻的街坊。因此设在其它神庙内的土地公会,很可能在解连科仪内的土地公会目录中没有反映出来。无论如何,从目录中可以看出,台南的宗教地理不仅由它的大小庙宇组成,也是由供奉土地公的街坊香会组成,其它香会都不属于这种基层组织。

一份日本人出版的《台南州寺庙明鉴》记载,[11]1930年台南有一百二十五处庙宇和一百六十五个无庙的香会。书中内容包括每个庙宇或香会的坐落地点、所奉神明、庙宇董事会或香会的人数、成立年月、节庆日、政府指派的管理人姓名[12]、财源及简史。

在所列庙宇中,十九所小庙是专供土地公香火的。最早的土地公庙建于1679年,[13]最晚的建于1866年,比上述道士抄本(1876年)要早得多。在所列的香会中,有二十六个土地公会,最早的成立于1687年,只有三个是1876年后建立的。综合这两种资料,可以得出1870年后的土地公会数目为七十三个。[14]这一数目可以与当时台南的街道数量做一比较。据1830年的人口调查,台南计有八十三条街道[15],1908年地图则增加到一百零四条。如果考虑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在活动的香会,到1930年无疑有一批已解散了,此外也有几个会的范围不止一个街道。所以,当地流传的街街都有土地公会的说法,应该是一种实况。

根据1930年的调查,上述土地公会(约占台南各类香会总数的百分之十五)拥有六十一处房屋,大约占同类香会所有的房屋的百分之二十七。十九世纪时这个比例可能还要高些,因为“土地公厝”已成为香会所拥有和出租的房子的流行用语了[16]。关于“土地公厝”的意思,我曾得到如下的解释:“每当新街坊建成时,人们就为土地公划出一块土地。在那里造房子出租,所得收入就用于供奉香火的开支。如果进项多于用项,多余的部分就用于资助本街坊的其它香会,例如天公会(即玉皇会)或火王会之类。”虽然这个说法提供了有关土地公会基金的一些信息,但实际情形恐怕不尽相同。我们已经知道,房产通常是靠会众捐献相同数目的款项购买的,而且不一定坐落在本街坊内。原来的资产随着新会员的加入愈积愈多,而退会的会员则不得退股。如果共同投资入不敷用,会众就不得不每年再捐一笔钱。

土地公的特点从香会的名称中又一次表现出来。行会往往称“堂”,虽然很少有几个真的有一个象样的大楼。别的香会有时也称“堂”或“社”,唯独土地公会不称堂而称“会”,如果不是“土地公会”,就是“福德爷会”[17]。土地公会与别的香会互不相涉,还表现在另一方面。土地公会从来没有分香关系。香炉里装的不是从别处香炉里取来的香灰,按惯例,在乡村香炉里装的是当地的泥土,在台南城里则装谷子。不论哪一种情况,象征意义都很明显,土地公会原则上是独立的。

在台南的街坊香会中与土地公会关系密切的还有天公会和火神会等。所有这些香会都是以土地公会为基础,在土地公会的地盘上建立起来的。下面我将以小妈祖街为例加以说明。

这条街除了土地公会外,还有其它三个香会。一个供奉玉皇上帝,圣诞日是阴历正月初九日;另一个供奉火王,诞辰是六月二十三日,供奉此神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免除火灾,它的香会同时也组织一个消防队。第三个供奉李哪咤,它是乡勇供奉的神明。

有四个香会的街坊大概可以算是一个特出的例子,它曾以殷富著称。小妈祖街躲过了日本时代的城市改造规划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盟军轰炸,因而此街基本上保留着旧貌。这是一条不到一里的短街,两边排列着商店,店后是住宅区,有的很宽敞。它的坐落位置一定曾是个战略性地点,也就是该城中、西部通往港口的大路与北边过来的大街的交会处。四个香会中,土地公会最老,得到的捐款也最多。李哪咤会建于1822年,火王会建于1882年,天公会建于1886年。1930年,土地公会拥有四座公房,每年所得租金足抵当年节庆开支而有余。相比起来,火王会有两座公房,玉皇天公会只有一座,李哪咤会则连一座也没有,靠一些利息来维持。

就整个台南说来,情况稍有不同。在土地公会之后,天公会居次,火王会第三。台南所有的天公会的建会年份基本上在1847年前后,火王会为1843年,其它香会则为1830年。土地公会成立的平均年份无疑最早,是1822年。非土地公会的香会的立会平均年份为1835年。

其它一些街坊香会是一种进香会。如五帝庙周围的五条街道就各有一个香会,每一会供奉一帝,并负责它的圣诞庆典。至于台南的大天后宫,它的进香会所包含的街区就更大了。在大天后宫主要节庆日,那些香会都要来上供品并演戏酬神。

同姓会从原则上也不是一个街坊香会,实际上许多同姓之家还是住在同一街坊内。如台南的郭氏就是一个例子。已知的郭姓始祖于1718年从泉州府南安迁移到台南,并带来了郭圣王[18]的香炉。后来一个郭氏会就凭这只香炉建立起来。至十八世纪末,郭氏人丁兴旺,财富力强,为他们的神明建了庙。十九世纪晚期,此庙不仅成了郭氏会的总部,而且也是郭氏聚居地区的神庙。与郭氏不同,台南的蔡氏有三个同姓会,分别在三个城区:一个在市中心区,一个在北区,一个在西区。

有一些节庆日全城都参加,如妈祖的游行、水仙宫的大普度,但是以全城为规模的香会却绝无仅有,那就是台南的天坛,城内外都有无数香客来此朝拜。它是泉州玄元庙的分庙。为了协助组织该庙的大节庆以及有关道场法事,并为此筹集资金,除了平常由炉主及其助理人员组成的庙宇董事会,还曾建立过一个全城规模的香会。

此外还有八个文昌会。会员基本上是官吏与地方绅士,这些会的会员无疑是从全城吸收的。行会从原则上也是从全城吸收会员,但因某行业的铺子往往集中在同一区,所以许多行会的实际范围,也就局限于城中某一区或某一部分。行会也和别的香会一样,主要是为了供奉它们的祖师爷,所以与其它香会并没有本质的区别。1930年台南三十个行会,其中有一半的行会,包含纺织工、铁匠和鱼贩的行会的祖师爷都是妈祖。如前所述,这些行会往往称“堂”。

城市的社会结构都有这些香会、行会和同姓会的影响,但最基本的结构却是土地公会。一个区的土地公会,按惯例由四至十个组成一组,全城都有这样的组,一般是以某一重要地段的大庙为中心。比如“水仙宫五土地公”或“大关帝庙六土地公”等。这些土地公代表的是该庙周围的一些分区,即所谓“角头”。

角头对管理庙宇没有发言权。只是负责各自地区(不仅是庙宇)的节庆活动。因此,对庙宇活动各土地公会完全不来插手,但每年七月的普度却由他们举办[19]。每几年一次的大醮,也是由这些土地公会的角头来办理。大醮是规模盛大的节日,至少在重修庙宇之后举行,也就是说二、三十年间举行一次落成醮。[20]为了这些醮,在香会与庙宇的机构之外还有一个斋醮会(亦即灯首会)。角头在斋醮会中起很大的作用,负责筹集大醮的大部分费用和祭品。这笔钱或由土地公会的基金直接拨款,或向会员特别派捐。每逢此种场合,斋醮会为每一街坊定出摊派款额,各土地公会的炉主负责征收。

 

看西街的土地公会及其它香会

有关二十世纪之前台南土地公会及其它街坊香会的文献资料几乎遗失殆尽。以现时的理解来推测过去的历史,当然是靠不住的。[21]幸运的是,我们还掌握了仅存的看西街的土地公会与火王会的有关资料。这使我们有机会考察这条街在本区及全城的社会结构中如何运作。为此,我们先谈谈看西街的情况。

看西街的土地公会成立于1765年,是西城外水仙宫五个土地公会之一。乾隆时期,该区是台南的重要港口,以后由于台南海湾淤塞,该区逐渐建成为台南的主要商业中心[22]。

三益堂  设在水仙宫。水仙宫建于1703年,是一个小庙,十九世纪初改建为三益堂会馆。三益堂集中台湾最重要的进出口贸易三大郊:做糖业贸易的糖郊,对大陆贸易的北郊,和对东南亚贸易的南郊。根据台南的传说,三郊是1725年由三位传奇式的商界巨擘创办的[23]。有些小郊可能在三大郊之后建立,一直附属于三个大郊[24]。郊的负责人也和别的香会一样称为“炉主”,并且按照香会的选举方式年年改选。1808年,三郊派“义民”(志愿民兵)帮助地方官击退了进犯的海盗,因此政府授予三郊官衔,赐印绶做为嘉奖[25]。可以推测,从这时起三郊变成一个得到政府承认的组织,并联合成立了三益堂。扩建后的水仙宫规模很大,三益堂不仅在西城,而且在台南全城的宗教生活中居于领导地位,因此它们的经济势力也得以加强。

大庙建成后,西城区的所有商号都参加了三益堂。他们的插炉金也被用来投资,即用于购买房子。他们的资产数额到底有多少已无法估计[26],但在十九世纪中叶,三益堂每年的岁入有三千元之多。此外,三益堂对每包或每件进出口货物,要征收十文的税,也称作“缘金”。这项年收入达五千元。三益堂就用这些资金开办导航,疏浚港口,给政府官员送礼。他们的度量衡也成为当地的标准。他们也维持治安(炉主有拘捕和判理权),训练义兵,设立舍药局。在春节前半月,还出资在水仙宫演戏,给在庙里躲债的人排忧解愁。

与宗教节庆的花费相比,这一长串公益事业的费用算不得什么。比如,三益堂主办的一年一度的大天后宫妈祖圣诞,花费高达一千二百元。这也是台南一年中最盛大的宗教游行。三益堂也带头组织每年在水仙宫前举行的大普度。普度之前有一个五天的为超度死难水手与靖海的奠安福海醮。在大普度设奠飨祭孤魂时,久享盛名的三郊彼此竞做糯米甜饽堆栈比高。据传曾有过高出庙顶的甜饽柱。各郊的甜饽柱上都有题字,把该郊传说中的创办人列为施主。

正是在这一年一度的普度盛会上,水仙宫周围的五个土地公会都合作行动。每个会都出资并参与组织这一活动。每个会的香炉和神像都被请到普度场所。由理事会备轿,并有街坊的乐队伴奏去迎接每个土地公,然后被恭奉在普度道场南方的高座上,以便“监醮”。对土地公本身不必特别供奉祭品,他们在那里是代表各界居民的。

看西街的土地公  除了看西街,该街坊还包含与之交叉的南河街。我们不清楚为什么这两条街要供奉同一个土地公,不过惯例是该土地公会的炉主在两街居民中轮流出任。这两条街还合办了一个火王会(关于火王会下文还要多谈一点)。自1765年起,这个土地公会开始活动,但到1887年却中断了。1907年,他们在水仙宫召开了一个街坊大会,会上决定恢复该会活动。下文是当年会议内容:[27]

福德爷会趣旨抄录

窃谓商贾兴隆,固在乎人智之胜算;街衢景运,莫不藉神灵以保安。本街自昔建立福德爷之金铭,而于找同人之奉祀。年年轮流过炉,演剧庆祝[28],称觞喝采,历有百余载,何其盛欤。迨至丁亥(1887)之岁,方其遇炉于内河之际,适遭该街有回禄之灾,时将福德爷之金身,暂安置于炉下李冻之家。不意自移其家以来,曾经二十春秋,未尝有过炉轮流。爰找同人有志者,睹此福德爷之崇祀废坠,久屈莫伸,寂寥不堪。是以邀请我同人,齐赴三益堂,开公同议会。议会既定,即于中秋之日,举行重兴过炉。举凡各节应当办理之祭祀,无一[不]依旧而行,以昭乎诚敬。兹即修举复旧,实由福德爷之神灵显著,抑亦我同人之众志虔诚也。第所深愿者,我同人能协力同心,干事人能急公好义,庶几福德爷之祭祀,年年隆盛,永远弗渝,始不为他街之人所窃笑也云。[29]

兹将本会各要件列明于左:

一、  本会之人数古旧十号,新招募者廿一号,计卅一号。[30]

一、  本会之古旧号其插炉金既缴纳在昔矣,但新号之插炉金

现定缴纳金四元,不论何时,如欲入会者,务须照所订之额缴纳方得入会。

一、  本会中之人凡有移出街外者,定将本会之名抽起,不得仍参与本会,亦不得取回插炉金。

一、  本会如要加入者,其六月火德星君敬祝会并须编入在内

 方有周至。

一、  福德爷过炉之日择定八月十五日为郑重之日,不得迁延

 过期。[31]

一、  凡有公事有关于重大之事件,为干事人须邀各号齐赴会议所会议,不得擅自主裁。

一、  本街福德爷自昔所建置之祀业有家屋二座:一坐落

在顶看西街辛字第一九八番地,现在一年收得税金壹百圆;一坐落在下南街辛字第三五一番地,现在一年收得税金八十四圆。但家屋税等费是归厝主完纳,其厝税若应加减,非一定不易。

光绪三十三年岁次丁未八月某日立。

根据惯例,土地公会保存有每年的帐簿。这些帐簿已经遗失了,保留下来的只有一份1937年分发给会众的简单帐目。这份账单载明当年该会共有48个会户,其中两户一年前迁往别处,五户临时因事未至,另两户居丧不能参加会务。这份账单中公布了553.02日元的余额,其中73日元为一年前积余。主要收入来自土地公会所属的两座房子,年租收入364日元。另外一笔资本可能是该会的担保贷款,又增加74日元的收入。当年的香火开支(包含演戏),计89日元。香会的宴席花费更大些,共104日元。为了会户的红白喜事,香会送礼24.20日元。另外26.60日元用于水仙宫当年的大普度。维修房屋123日元,地价税25日元,另加两处房屋的法律手续开支52.25日元。

1907年恢复会籍的老会户约占三分之一,由此可见年长日久之后的香会成员的变动率。关于街坊火王会的变化,我们了解得多一点。火王会成员应该与土地公会相近。看西街火王会成员必须先是土地公会成员,而土地公会成员则未必都要参加火王会。

1907年火王会有成员二十八户,土地公会则有三十一户。火王会的户数年年有变动,但以五年为单位看,其数量稳定增长。1933年达到四十五户。值得注意的是,1907年的会户只有五户在二十六年后仍留在会里。这样看来,会员的平均在会时间只有八年。火王会的资料使我们有机会了解看西街的店家种类:城里最重要的几家批发商行都在那里,包括几家全台有名的日本进出口商号。这里有两家药铺,这两家药铺是一个药行行会的成员,离看西街不远也有一个药王庙。一家药材批发店、一家茶行、一家米店、一家杂货店、数家糕饼店、一家肉制品店、一家箍桶店等等。

其它街坊香会,如火王会之类,成员虽与土地公会多有交叉,但还是有区别。与三益堂相比,这些香会的活动都与宗教有关。土地公会原则是独立自主的,但别的香会多半是分香会。

从看西街的火王会可以看这种区别。火王会是该街坊组织唯一土地公以外的香会。该会何时建立还不能确定,但上述帐簿看,火王会从1907年开始到1938年间不曾中断过。对照1937年的土地公会的帐簿,可以看出火王会所有成员同时也都是土地公会的成员。

火王会没有固定资本,而是靠每年每个成员一定的会费维持。1907年的会费是3.71元。[32]当时一个佣工一天的工钱是0.30元,一斗米的价格也是这些。在此后的十四年中,每年的会费大约在3.60至4.60元之间。1923年增至5元,年收入总额为155日元,除了支出,仅剩余3.76日元。以后两年会费收入减少,赤字增大。到1926年,土地公会拨下40日元补贴,会费则减至3.50日元。到1931年,土地公会每年都给钱补贴,期间火王会的所收入也保持在180日元左右。1932年后虽无补贴,但也未提高会费。1932年的收入仅117.20日元,但由于大幅度削减支出,特别是供品的支出,当年还有8.95日元的盈余。从那时直到1938年解散,该会的收入和支出都很低。1937年的会费为2日元,土地公会贷给36日元,但偿还了这项贷款。翌年该会仅筹得60日元,这是历年来的最低数。该会结束时有5.85日元的赤字,帐上记明是由炉主垫付。

下面是火王会一年的开支细帐和整个时期的小结:

 

火德星君甲寅年荔月十八日圣诞礼物列左:

建醮年本会廿四号各捐缘金4.2元,共收来金100.80元。

支出:

  (1)官音小罗天班一台并加冠栅内面油及办仙合去金…… 9.00

(2)傀儡班一台半去金……………………………… 1.80

(3)加冠礼栅内去金…………………………………  0.38

(4)寺内油香及挑水椅桌去金……………………… 1.20

(5)雇轿二十四把去金………………………………14.40

(6)请工四名……………………………………………1.40

(7)打锣贰名……………………………………………0.20

(8)鼓吹(唢吶二把、鼓一面)去金………………………1.00

(9)猪一只重93.9斤去金……………………………10.70

(10)羊一只重16斤……………………………………4.00

(11)草席二领…………………………………………0.37

(12)花金二支、蜡烛三对、高钱二付、菜桌贰块、小烛四合、金钱壹占………………………………………2.83

(13)瓜子、槟榔去金……………………………………0.60

(14)香蕉去金…………………………………………0.72

(15)香花50朵、火炭二篓、茶心十二包去金…………0.37

(16)三牲三付(肉、鱼、蛋)去金…………………………0.90

(17)金花二朵、厚烟二十包、黄纸五占去金…………0.95

(18)白鹿八矸麦酒去金………………………………5.40

(19)请道士去金………………………………………8.50

(20)搭栅(戏台)去金……………………………………0.80

(21)烧猪汉席并五牲30元,照旧开金………………27.00

(22)鲁面四十碗去金…………………………………2.00

(23)面布六条去金……………………………………0.30

(24)唵叭香四包、香柴(檀木)一块、灯一对去金………1.40

(25)发粿去金…………………………………………1.40

(26)壁文珍粿料一斤去金……………………………4.51

(27)过炉金香烛炮糕仔去金…………………………0.10

共开去金101.72元,对除外,不敷金九角贰占值年自理也。现将所存物件列明:黄羽哖裙壹条、黄羽毛彩壹条、铜苏锣壹对、锡香炉壹座。此四件交过新炉主协茂号收掌。

 

上述大部分支出主要花在三方面:演戏、祭神做醮与宴会。火王会是由一个小庙分出的,故可在那里庆祝,年年须给它送点小礼。这是另一项比较大的开支。

让我说明一下:台南南门外有一个建于十七世纪下半叶的法华寺,寺内有个火王殿,建于1764年,台南城内所有的火王会都是火王殿的分香。火王诞辰原在六月廿三日,但实际上这一月里无论哪个吉日良辰,每个会都可以来此进一年一度的香。看西街火王会每年来进香时,全体成员都要参加。该会为炉主备轿,炉主则手持香炉;其它的人也都有轿子或人力车。还有乐队随行,抬着供品一起走。节日那天早上,这一行香客就此结队出发。庆典于中午在寺内举行。火王会给法华寺送二日元的香油。但他们的活动与寺里的和尚无关,而是请城里的道士来做祝寿醮。还有一班傀儡戏配合做醮,这是为了拜天公而做的酬神表演。宴会并非素食,寺里绿树成荫的林园即是野餐的愉快场所。通宵达旦喝酒看大戏,直到翌晨城门重开,市民们才结束愉快的进香仪式,返回本街。

大戏总是演乱弹戏,在台湾也称为北管。这是比较适合在庄严的场合表演的剧种。这种戏是“武戏”,与闽南纯属“文戏”的南管(南音)相对。上述帐簿特别指出该庆典的乱弹是用官话演出的。虽然大部分的台湾观众很难听懂,但大家都很熟悉剧情,所以也能看懂。戏班一般是从台南城里请来,有三、四十个演员和乐师。戏在傍晚开台,一直演到天亮。每一场戏的费用是八、九日元;搭戏台还不算在内。下午祝寿醮演傀儡戏。先在火王前掷篙点戏,然后才开演。傀儡戏班人数不多,一场收入1.80到2.50日元。火王会成立之初,一笔小帐给跳加冠礼,但后来这笔费用似乎由炉主代出。最后几年,傀儡戏就完全不演了。综合起来,演戏开支从初年的百分之十二到1937年的百分之七,占总支出的百分之八点五。

整个时期供品和庆祝活动共占支出的百分二十八点五。香烛纸钱等项费用都不多,此外还要以全猪全羊祭火王。猪羊就比较能花钱了,猪通常要花20余日元。按惯例,供过的猪羊如果不是给炉主,就是由会员均分。1932年土地公会停止补贴火王会后,这些供品也就不用了。在三十多年里,火王会曾八次延请道士做一日小醮。每醮间隔三、四年,最后一次是在1933年。一位高功道士、四个弟子及若干乐师,一天可赚10日元。做醮用的供品约1.50日元。

和别的香会一样,火王会的筵席十分重要。这种筵席共占年开支的五分之三以上。筵席由菜馆里的厨师经办,厨师带来助手、轻便炊具和食品,到场烹调。开办筵席要给他付一大笔钱,每席十人,按参加人数,一般是三、五席。账册每年开列的是烧猪汉席。酒水另行供应,碗筷、毛巾、台布等等也是如此。筵席结束后每位酒客各取一块红色的龟形糕饼和一串香蕉回家。土地公会办得的筵席还要体面。1937年,看西街土地公会为同样人数办的筵席,几乎要比火王会多花一倍的钱。相比起来,这两个香会花在做醮上的钱则基本相同。每逢会员家有添口、成年、婚庆或丧葬等大事时,土地公会都要送一小笔礼金,而火王会则没有这类作法。

 

土地公会的其它社会功能

对于街坊的治安,土地公会也有一定的发言权。水仙宫五土地公会之一,佛头港土地公庙的修庙碑,对这个问题可作某些说明。有一碑是1812年所立,详细开列了该会成员捐助款项。碑文说:

我新兴街福神,昔未有庙,祀在民居。迨康熙间,街耆建其庙于西。[33]……凡庙宇之建,崇祀神灵,内外最宜洁净,不可狎亵污秽。今兹事修,尤当整肃。公议设立规条,以存永远。

   一、禁:庙内不许闲人住宿,亦不许赌博;如有不遵者,值年炉主首先阻止;仍敢违禁,闻众呈官究治。

   一、禁:庙埕及两道巷路,虽是公所,不许堆积污秽,如有不遵规约,罚戏一台。[34]

 

第二块碑也列举了类似条例:

 

凡我本境既重兴庙貌,则庙前街道,理宜清肃。公禁不得藉为公所,聚赌喧哗,寄囤货物,高搭凉棚等弊;如有违禁,值年炉主,首先阻止;仍有不遵,闻众呈官究治。[35]

 

关于禁止建筑高房,该庙一块更早的碑文做了有意思的说明:

 

佛头港之有福德祠,由来久矣。缘戊戌(1778年)春,右庑之店,更筑崇高;而我本街弟子,悉遭灾咎。用是鸠集街众捐银,公置拆低;历年收税以充本庙诞辰资费。厥后,凡有捐银镌石者,遇春秋演戏,免题缘银;其余依旧照分题凑,相率庆贺。众议庙前店屋不得张高,致伤庙宇,贻祸街众;如有增高其店者,值年炉主必闻众阻止;如不遵公议,即呈官究治。[36]

 

旨在保持庙宇洁净清静的禁规,在别的场合也有。[37]制订有关街坊的洁净、治安与体面的条规,似乎是土地公会的特点。有关风水的禁约也是如此。

土地公是一位“正神”,意即它的主要作用是守护它的地境,把一切不正的事物(如邪鬼)赶走。宋以来的民间信仰将土地公称为“福德正神”,这个尊号很可能与《礼记.郊特牲》中关于“社”神的记载有关。《礼记》曰:“社祭土而主阴气也。……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取财于地,以祭则受福”。近代许多学者认为古代的“社”是后来的土地公的来源,基本上土地公的香火就是原始宗教中自然崇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知,宋代以来的土地公会是上古中国的“社会”。这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历史事实,同时也是中国文明演变的一个重要现象。

从“社会”到“土地公会”的演变,当然是一个必须从许多方面进行考察的大问题,不能在一篇短文里说得很清楚。这里我们试图从神学的角度进行分析。

如所周知,古代社神的神位是一棵大树,[38]或一块大石头。因为它是“地神”,属于阴,所以死刑和“灵试”[39]都在社前进行。社神是一位很可怕的神,接受各种动物和人物的牺牲“血食”。《楚辞.招魂》关于社神(“土伯”)的记载说,它住在地下“幽都”里,有牛身、虎首、头上长角,常追逐人,喜爱食人,等等。

后汉时代道教的天师道是中国文明史上很重要的宗教改革活动,天师道基本上反对祭神,尤其反对牺牲的“血食”。根据天师道的经典,公元142年,张道陵与天地水三官及天上的太岁神签订了一个“清约”,即“神不饮食,师不受钱”。这里所说的“神”,就是天师道崇拜的三官和天上星星等“自然道气”正神。所有古代诸神,如社、稷、河伯、泰山等都是“六天故气”,也就是不可崇拜的邪神。汉以后,三国、晋、南北朝一直到唐代,天师道的影响非常大,所以中国的神学思想也产生了很大的改变。

在天师道的正神里,不仅有天神道气,还有一位地神,称作“土地真官”或“土地正神”。按照天师道的神学理论,天下诸州、郡、县、乡、里,直到每个家庭,都有一位土地真官正神存在。它虽是小神,官职却是十分重要。首先,它“治理鬼事”,[40]就是说它负责把死人送到九泉的事,特别是它掌握一切生死记录。它也是主要的天地之间的使者,人神和天神的中介。每一次道士烧香时,先要拜他们坛场里的“此间土地里域真官正神”,请它帮助把他们心里和文字上(章表)的“所启之诚”转达给“至真大道三清天尊”之前。[41]

     这个道教神学所发展出的土地神慢慢演变成了民间各地每个街坊甚或每个家庭的土地公。中国各地有不同的土地公传说,但都把它描述成一位善良、公平、有贤德的老员外,与古代的社神大不相同。它体现一种为公的精神,而且这种精神归根结底是从早期道教群众运动中演变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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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同一时期,嘉义城约有四千五百户人家,庙宇五十二座;彰化城约三千户,有六十座庙宇。清末的北京城人口约十五万户,城内与近郊的庙宇总数大约在一千五百左右。

[2] 澎湖厅治“马公”,系“妈宫”之讹。

[3] 这些庙大部分起源于巫祝,或为奉祀地方某一圣贤,例如节妇辜夫人等。见《台南市寺庙大观》,高雄,1963年,第56页。

[4] 参看铃木清一郎:《台湾旧惯:冠婚葬祭之年中行事》,台湾日日新闻社,1934年,第48页。

[5] 1928年全岛祭祀公业约计11491个。参见Kajiwara Michiyoshi《台湾农民生活考》,载《台湾日报》,第236 - 41号,1939年8月-1940年1月。

[6] 闽南语所谓“筶”,是两块劈开的竹根制成的,一边圆,一边平。会众如果不能亲自来掷“筶”,也可以由他人代掷,仍有可能当选下届炉主。

[7] 一“甲”相当于2.39英亩。

[8] 有的情况下,提供资助的香会在庙宇的土地上盖房。

[9] 见拙文《台湾之道教文献》,载《台湾文献》,1966年卷17,第3期,第173-192页。

[10] 台南市有两座城隍庙:一是府城隍庙(台南原是府城),建于1673年;一是县城隍庙,建于1886年。

[11] 日日新闻社,1933年。

[12] 这些管理人是日本当局派任的,负责香会活动及纳税。以前的香会和庙宇都没有这种制度,诸事都由一年一换的炉主经管。管理人是终身制的,许多人在日本人离开后仍旧任职,因为没有一条法令能剥夺他们的职权。不少管理人在战乱年代发家,把分户登记在自己名下而致富。不少地方,管理人或其子孙如今成了独揽庙宇管理大权的人,可以为所欲为,炉主制度则几于废除。此种不幸情况致使百弊丛生。

[13] 台南(赤嵌)是在十七世纪上半叶荷兰占领期间所建,至1683年才成为大清帝国的一部分。

[14] 实际上,总数可能稍多一些。

[15] 《台南市街小志》,载《台南文化》,1951年10月,卷1,第1期,第53-55页。

[16] 这种房屋宽一间,长为三、五或七间;堂屋两边的房子,分开来出租,有院子相连。因为只有一根正梁,所以每座作一栋计。堂屋里摆着香案和客椅,作为所有住户的公用客厅和文化中心。

[17] “福德爷”一名来自土地公的正式名号“福德正神”。

[18] 郭圣王是南安诗山的地方神。

[19] “普度”即佛教孟兰盆会,原则上在农历七月十五日举行,但在七月自初一开地狱门至三十日关地狱门,天天都有普度。

[20] 大醮的目的在于为本区居民消灾。更新区内生气,还要配合举行做斋。今天的“醮”是中世纪时期道教“斋”的继续。“斋”与“醮”都是为庆祝旧庙重修、消灾(在有疫疠时)、道士任职等场合而举行的。

[21]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政府没收了所有香会的资产,因此香会无法继续活动。更重要的是,二战末台南市的大部分毁于美军的轰炸,此后的居民人口与结构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来的街坊组织也受到很大的影响。新成立的政府对社会生活的干预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凡此种种,给香会组织以致命的打击。

[22] 台湾之名来自“大员”,这是离台湾海岸不远的一个小岛的古名。当时荷兰人在台湾修建了最早、也最重要的据点。此岛在1662年郑成功战胜后改名安平,现为台南市一郊,分隔两地的水域早已淤塞了。安平的历史很特别,故未纳入本文研究范围。

[23] 见颜兴《台湾商业的由来与三郊》,载《台南文化》,1954年4月,卷3,第4期,第9-15页。

[24] 这些贸易组织为何会称为“郊”,原因不明。宗教上“郊”系指“天坛”,与“社”相反而又相成。“社”早已用来指社团企业,“郊”也可能经历过一个相似的字义转变过程。“郊”又有城郊的意义,主要贸易社团的总部都设在商业郊区,也可能是此字这一用法起因。坐落在台南城内的各贸易社团的总机构是六和堂。总部设在大关帝庙。“六”指该庙的六个“角头”,都是土地公会。

[25] 品级虽不高,但却使三郊取得了某种程度的自治权。三益堂似乎只用一枚印章,这可能表示1808年后只有一个炉主。

[26]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那年,三益堂财产被没收转卖,日本官员和少数台南商人从中取利。此中详情见《台湾商业的由来与三郊》。

[27] 修订过的会章,于1937年用玫瑰色纸印出。一边是帐目及当年会员名单,另一边重印了1907年的会章。

[28] 这里的“庆祝”,是指土地公诞辰举行的道教仪式。

[29] 我曾问过台南的友人,为什么没有土地公的街会受人嘲笑。大部分人的回答是:“那就没人来看管你的钱了!”土地公确乎被叫做“守财奴”。这使人想起与“填库钱”的观念有联系的丧礼。人们认为下葬时阎王的钱库里有一大笔钱要偿付给死者,以抵偿他的生命及阳间财物的损失。这笔财产的大小是由命运决定的,为了防止这笔财产溜走,合家老小都手拉手地绕着一堆烧化的纸钱,围坐成一圈。在防止钱财耗去时全家人的共同利害关系与联合行动,与城市街坊全体居民在防备命定应得的财产的损失时的共同利益与社团活动是十分相似的。

[30] 所有成员都以店号表示。

[31] 大部分香会与庙宇都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庆祝土地公诞辰。但照台南风俗,此日实为土地婆诞辰。台南一般不祀此神,虽然在中国其它地方都供奉她。土地公的另一诞辰在二月初二。

[32] “元”指银洋,称为“大元”。1915年前,账册中都记明银洋纯度。到1923年,记帐时改“元”为“圆”。

[33] 正好在水滩上。据碑文,该庙“坐海冲衢,水绕人朝,可称佳胜”。

[34] 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台湾南部碑文集成》,台北:经济研究室,1966年,第195页。(见《台湾文献丛刑》,第218种。)

[35] 同上,第162页。

[36] 同上,第122页。

[37] 比如,以另一座大庙普济殿为例,1819年的碑文有禁游荡、倒垃圾及吵闹(例如在庙内赌博或演皮影戏)的规定。同上,第211页。

[38] 见《庄子.人间世》。

[39] 就是非难断的事对神起誓,以判理直理曲。参见许地山《扶箕迷信底研究》,台湾商务印书馆,1966年,第3页。

[40] 北魏寇谦之着《老君音颂诫经》第2页。

[41] 见北周时代的《无上秘要》卷48第1页,引刘宋时代的《明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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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滑稽神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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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戏(悬线木偶戏)在闽南语也做“家礼戏”或“加礼戏”,以此表达该戏种与某种传统仪式的基本关系。早在五十年前,台湾戏剧家吕诉上已报告过台湾傀儡戏在驱邪法事中的作用。[1] 但傀儡也可以在婚礼喜庆中表演,为新婚夫妇祈福。

傀儡戏的表演者通常是地方上的道士,或与之有关系的人。在这种“仪式”节目中,演戏者称作“出头”、开场戏或“吉祥戏”的部分,是在正式的剧目之前。仪式性的演出是很重要的,它不仅是世界戏剧史里极其宝贵的“活文物”,而且也是使许多地方戏剧继续存在的理由。每一种传统的地方戏都有它的“出头”的仪式节目(如京剧的“加官礼”),但是,在傀儡戏里,这个神圣的表演比人物戏更庄严。傀儡子的仪式有很多禁忌,婚姻的祈福是在大婚日前的子夜在男方家的大厅里进行的,供品有三牲的少牢,只有男方家庭成员、新娘和道士可以参加。

在驱邪仪式里禁忌更多,其中的“逃钟馗”是不可以观看的。即使在公开的场合演出,通常也没有任何观众!在传统的家庭里,小孩子是不可以看傀儡戏的。

这种戏的神圣性在它的历史和现实中都存在,每个傀儡班应该有七十二个偶头和三十六个偶身。这个数目象征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代表世间所有的神灵。但是,在所有的戏偶中,只有三仙戏偶与其它戏偶分开,那就是傀儡戏的滑稽神。在开演前,后台总要举行一个简单的祭典,表演者将三位戏神高悬在供桌与供品之前,并举行开光仪式。祭拜与开光完毕,三戏神遂被赋予灵性,成为具有法力的神明。

那么,这三仙戏神到底是谁呢?表演者们通常称之为“三兄弟”,问得更具体些,则各说一辞,莫衷一是。通常他们也叫三戏神为“三王爷”,分别是大王爷、二王爷、三王爷。[2]不过,这些说法并没有提供任何明确的内容。我们知道,戏团演出时采用北管[3]做为后场音乐者,往往把唐明皇当作戏神(西秦王爷)[4];而采用南管做后场音乐者,则以田都元帅为戏神。[5]但是戏神明明是三位,怎么会是唐明皇或田都元帅呢?乍看之下,这些说法似乎都不合理。以下我将使用闽南和台南民间香火数据和《道藏》里的道教仪式作一比较,以便对傀儡戏三戏神的身份做进一步的考证。

首先是“三兄弟”与田都元帅的渊源。比起其它的传说,田都元帅比较容易考证。在许多仪式中,表演者常将田都元帅请来为三戏神开光,而唐明皇却从未被提及。问题是,田都元帅的角色十分混淆。传说他是唐明皇手下的大将,在梨园教戏子们演戏[6],通常以“笑面郎君”的面目出现,颇似三兄弟里的大王爷。又有一个说法,即田都元帅是唐明皇手下的大将雷海青[7],曾以平安禄山之反而扬名。这里,“田”和“都”是误写。[8]这些说法显然都很附会。我的初步考证是,三兄弟即《三教源流搜神大全》[9]中的风火院田元帅三神:

 

帅兄弟三人,孟田苟留,仲田洪义,季田智彪。父讳镌;母姓刁,讳春喜,乃太平国人氏。唐玄宗善音律,开元时,帅承诏乐师,典音律,犹善于歌舞。鼓一击而桃李甲,笛一弄而响遏流云,韵一唱而红梅破绽,蕤一调而庶明风起。以教花奴、玉奴,尽善歌舞。后侍御宴以酣,帝墨涂其面,令其歌舞,大悦帝颜而去,不知所出。复缘帝母感恙,瞑目间,则帅三人翩然歌舞,鼓笳交竞,琶弦索手。已而神爽形怡,汗焉而醒,其疴起矣。帝悦,有“海棠春醒,高烛照红”之句,而封之侯爵。至汉天师因治龙宫海藏[10],疫鬼倡徉,作法治之不得,乃请教于帅。帅作神舟,统百万儿郎,为鼓竞夺锦之戏,京中谑噪,疫鬼出观,助天师法断而送之,疫患尽销。至今正月有遣俗焉。[11]天师见其神异,故立法差以佐玄坛,敕和合二仙助显道法。无和以不合,无颐恙不解。天师保奏唐明皇帝,封冲天风火院田太尉昭烈侯、田二尉昭佑侯、田三尉昭宁侯。

 

在《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里,唐明皇赐封元帅兄弟三人,并惠及父母及其三伯公婆。[12]此外,受封名号还有其它十多种不同称谓:

 

窦、郭、贺三太尉,

金花小姐,梅花小姐,胜金小娘,

万回圣僧,

和事老人,

何公三九承士,

都和合潘元帅,

天和合梓元帅,

地和合柳元帅,

斗中杨、耿二仙使者,

送梦报梦孙喜,

青衣童子,

十莲桥上桥下棚上棚下欢喜耍笑歌舞红娘粉郎圣众,

岳阳三部儿郎百万圣众云云。[13]

 

上述神众到底是谁呢?有些对我们来说是熟悉的,有些则不然。他们都是与三戏神有关的神明,从宗教仪式上看属于同一系统。我们稍后再谈这些神明,先探讨前述有关三元帅的记载:

我们的主角来自东方神秘的“太平国”。《吕氏春秋》云:“乐乃可成太平”。[14] “太平国”是个和谐的国度,人人平等,大家都可以享受滑稽神所带来的快乐。三兄弟的音乐如此美妙,他们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善音律的皇帝唐明皇的御前乐师,并在梨园里教如花似玉的宫娥们戏曲。他们的幽默使宫廷盛宴充满欢乐。他们来无影去无踪,随心所欲,来去自由。只有在皇太后感恙之际,他们才在梦中显灵救治。

上述描述告诉我们,三位神明的第一个特征是主管戏剧和音乐,其次则较为复杂,即他们能降服传播瘟疫的海上疫鬼。

“猖神”与恶鬼对抗之说由来已久,在《道法会元》中可以找到相关的数据,“八大猖神”的名号分别是“起魂将”、“摄魂将”等,均属大除邪神、北方大帝、正乙玄坛赵公明元帅部下。他们凶猛赫厉的特征在 “召兵咒”的描述中可略见端倪:“猖兵猛兵,烜赫威灵,持戈仗剑,生气无情,忿怒凶恶,猖獗狂狞,斩头截血,食鬼吞精……”。[15]然而,即使八大猖神也无法扼止疫鬼。张天师只好求助于滑稽神,造了一座神船。

神船驱除疫鬼的习俗不仅台湾有,中国南方地区及越南、菲律宾一带也很流行。神船逐疫鬼的典礼在台湾一些地方的定期“王醮”(金箓祈安禳灾清醮)中还时常可见。除煞以及在恶疫肆虐的现场焚烧王船是仪式的尾声。

三兄弟率领儿郎以喧闹的鼓乐吸引疫鬼出来观看。这段“统百万儿郎,为鼓竞夺锦之戏,京中谑噪”的描述,使我们不禁联想到古时方相逐疫傩祭的情形。[16]这种“鼓乐除疫”,是由方相氏率领的一种纷闹、愉悦、活泼的游行活动:[17]

 

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

 

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一般认为傩祭本身具有驱魔斩疫的功能。今天所有宗教节庆的民间大游行,据说即源于此。我们现在所叙述的情况却稍有出入。滑稽神击鼓作乐,旨在引疫鬼出观。乐声吸引疫鬼,天师才能将它们捕捉斩除。此法因此称之为“和瘟法”,而滑稽神扮演的是“和合神”的角色。这种道教仪式在台湾至今仍然十分盛行,一般在神船逐疫的典礼前都会举行“和瘟”科仪。[18]

故事的结尾告诉我们,滑稽神的第三个特征是张天师封他们为赵公明元帅的部属。有关这一点,明《道藏》中有数据记载。但是《道藏》只提到三兄弟中的二田太尉,其中的原因我们只能推测。而《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的记载,似乎意在解决滑稽神传说的矛盾之处。唐明皇赐封三兄弟为冲天风火院元帅,这点《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与现存的道教仪式相符。正如《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所提到的,滑稽神乃和合神。况且,滑稽神通常被称作“元帅”,而不是“太尉”。这三位和合元帅,如果不是《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提到的“都和合元帅”、“天和合元帅”、“地和合元帅”,还会是谁呢?我认为田都元帅就是三兄弟里的大王爷,也就是田都和合元帅。

在此,我们应该考察一下三兄弟在风火院所司之职。首先,风火院到底是怎么一种机构?有何职能?《上清灵宝大法》[19]有一段记载关于如何与天神沟通之法:

 

风火驿者有一院,号曰火院[20],有一判官主之。院辖左右风驿、火驿。左者专一传递南院符命、赦书、文檄,右者专一传递北院符、敕文檄,所谓判官,即主管南北二院文书。……凡建斋必先具公文申告,乞为改正。

 

显然,这位传递天地间信息的使者并非滑稽神,二田太尉甚至没有被提到。在《道法会元》中,它们的名号、事迹都有详尽的描述。[21]以和合符消灾解厄,万事和合,正是冲天风火院二田太尉的重要职能。请神仪式开始时,先请赵公明元帅下凡,随行神祇也前来帮助法事。接着,滑稽神便被召来:

 

天和合神君

地和合神君

和合太尉风火郎君

吾今召汝,疾速来临

急急如老祖天师六合无穷高明大帝律令敕

 

然后,各路神明会集,应邀同享供品。整个请神仪式除了召唤赵公明元帅及二田太尉外,还包括前述《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所列诸神众。下表可以比较两种数据的中所有列的共同神明:

 

《三教源流搜神大全》
 《道法会元》
 
窦郭贺三太尉

金花小姐

梅花小姐

胜金小姐

万回圣僧

和事老人

何公三九承士

都和合潘元帅云云

斗中杨耿二仙使者

送梦报梦孙喜

青衣童子
 窦判官、郭太尉、贺将军

金花小姐

梅花梅滟猪头象鼻

银花小姐

万回圣僧

和合散事老人

 

地部金冠招宝潘元帅

杨耿二神君

 

开颜悦貌童子
 

 

《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的和合诸神名单和《道法会元》请神的诸神位,虽然有不同之处,(《道法会元》的神位不只有和合神,还有很多别的神明),但它们的相似性是不容否定的。我认为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它证明在田野或庙宇能看到的地方戏剧、民间信仰和《道藏》中的道教仪式相互间有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从事田野调查工作不能不研究《道藏》资料。这是一件看起来很当然的事,不过,直到现在,真正这么做的人似乎并不多。

    从民间信仰和地方习俗到写传的道教仪式的过程中,一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有时这两方面的距离并不大,如上述和合神的例子。此外,《道法会元》还记录了正一玄坛赵元帅的驱邪法,也要用一张“和合如意符”。道士书符毕,必须“大笑一声,存彼此和颜悦色”。再念和合咒:天和合,日月星辰和合,地和合,品类生人和合。人和合,精气神自然和合等等。[22]在这里,道士自己扮演和合神的角色。

    从三兄弟的传说中,我们可以得到三个不同的要点:第一,它们是滑稽神;第二,在道教除瘟仪式中,它们扮演和合神的角色;第三,它们是天地人神的使者。传说中的其它神明,也在一定程度上分享三兄弟类似的功能:它们中有的是使者,有的充当和事佬(月下老人),有的是演员,有的就是道士,也有的是弄臣。不仅如此,它们当中还有倍受商人和配偶膜拜的两位和合神:寒山和拾得,以及和合二部众等。以下,我用类似的分析法考察其中的一位和合神。

    据《太平广记》记载:

 

万回师,阌乡[23]人也,俗姓张氏。初,母祈于观音像因而娠回。回生而愚,八、九岁乃能语,父母亦以豚犬畜之。年长,父令耕田,回乃耕田,直去不顾,口但连称“平等”。因耕一垄,耕数十里,遇沟坑乃止。其父怒而击之,回曰:“彼此总耕,何须相异?”乃止击而罢耕。回兄戌役于安西,父母感念之甚。回详思其兄所要者,忽一日,朝赍所备而往,夕返其家。以其万里回,故号曰“万回”也。先是玄奘道士向佛国取经,见佛龛题柱曰:“菩萨万回,谪向阌乡地教化”。奘师驰驿至阌乡县,问此有万回师无。令呼之,万回至,玄奘礼之,施三衣瓶钵而去。[24]

 

这段文字所表述的万回既是呆子,也是神明,不过并不说明与它的“和合神”身份有什么关系。在《西湖游览志》[25]中有另外一种记载:宋朝,汉州人民腊祭[26]时都对万回哥哥祈祷。他的形象是散发笑脸,身穿绿服,右手持棒,左手持鼓。据说他是‘和合神’,可以将远在万里的人即召回,所以名叫‘万回’。如今,对万回的崇拜已不复存在。

    事实并不象《西湖游览志》的作者说的那么绝对,据我所知,不仅在台湾,就是今天的中国大陆,不少地方依然保存了万回的香火。许多人在祈求家庭团圆和睦时,都会提到他的名字。因为一般人认为他能使有情人百年和好。有一段著名的祷词是:

 

贞观元年五月五,万回圣僧生下土;

不信佛法不信仙,专管人间和合事。

和合来时利市来,眼观梨园舞三台;

拍手呵呵常要笑,咚咚金鼓滚地来。

男女相逢心相爱,营谋买卖大招财;

时时刻刻心常恋,万合千和万事谐。

吾奉万回哥哥张圣僧律令。[27]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又一次看到上述三兄弟的众多特征:和合、戏谑、天地使者、梨园等等的综合。它表明这些特征并非某一特定神明的特殊性格,而是一系列“滑稽神”的共同形象。但是,万回圣僧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征,即它是专司男女关系的和合神。

滑稽神的观念到底源于何时,上述几个例子几乎都提到唐明皇,而一般传说更是众口一词,认定所有滑稽神都来自玄宗的梨园。实际上,从汉代六朝以降,不少文献提到汉武帝御前著名的弄臣东方朔的种种轶闻趣事,司马迁将他列入《滑稽列传》中。在白话中,“滑稽”可以译作“丑”。东方朔与万回一样是谪仙,他在汉宫中不仅教皇帝神仙术,也教宫女们养生驻颜之道。[28]

    但是,傀儡戏的滑稽神不仅是受人膜拜的神明,他们在宗教祭典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道士赋灵性于滑稽神,滑稽神施展法力:除煞、召魂、为新婚夫妇祈求百年和好。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傀儡作法与道士亲身作法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人们告诉我,傀儡帮助道士,它们会加强仪式的威力。

众所周知,罗马天主教的弥撒是仅存的宗教戏剧形式之一。实际上,道教的仪式足以与之媲美。每个重要的道教仪式都有自己的音乐和舞蹈,同时也为诸神设置丰盛的飨宴。而且,道士扮演着一种“上不到天,下不到地”的角色,道服款式就表达了这一概念。[29]他是一种媒介,一个天地间的使者,同时他也是一个取悦人的演员。在许多情形下,仪式所表现的形式戏谑而诙谐,有时是即兴表演,有时则是例行法事。在一个被称为“放赦马”或“流马”的仪式中,必须差遣一个纸做的信使骑纸马上天送祷文。信使启程,由道士当众焚烧纸马、信使和文检,并分别由两位道士扮演难驯的马和滑稽信使。在另一个逐瘟疫送王船的仪式中,也有类似的表演:道士装扮成快乐的水手,在启航时饮酒欢歌。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我们是否可以因此断言,由傀儡和道士扮演滑稽神和神媒是完全一回事呢?答案有肯定和否定两种。否定的理由是,傀儡是由道士操纵的,是一种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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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吕诉上《台湾电影戏剧史》,台北,1959年,第464页。

[2] 在地方神中,王爷是较低级别神的通称,且往往指“瘟神”,不过也不尽然。虽然滑稽神并非瘟神,但我们在下文将会提到,它与“逐瘟”仪式关系密切,“王爷”之称或源于此。

[3] 亦即乱弹,属花部之地方戏曲。在闽南地区称“北管”,以别于当地的另一剧种“南管”(也称“南音”)。

[4] 但较普遍的称法是“郎君爷”或“老童”,与田都元帅一样,通常被当作笑面郎君的形象。

[5] 有关田都元帅的神话很多,在福建地区每个的地方的传说都有所不同。本文在这一领域是比较早的作品,由于条件限制,当时我只用了在台湾做田野所找到的数据。最近几年台湾学者做过很多关于田都元帅神话的新研究。关于它的仪式表演,可以参考荷兰学者Robert Ruizendaal的研究成就。

[6] 在中国戏剧传统中,梨园被视为中国戏剧的起源。

[7] 这种说法在台湾十分普遍。但雷海青似乎是许多人物的混合造型。参见《台湾省寺庙教堂调查表》1958年,第58页。

[8] 传说唐明皇观看平安禄山一役时,见到获胜的军队带着两面大旗,一面写着“田”,一面写着“都”。当雷海青得胜见驾时,皇帝称他“田都元帅”等等。

[9] 见《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外二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 242页。

[10] 所指不详,待考。

[11] 或许与五月五日端阳节及一月十五上元节的划龙舟有间接关系。

[12] 其父母分别封为圣父嘉济侯,圣母刁氏县君;又三伯公昭济侯,三伯婆今夫人。

[13] 《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外二种)》,第243页。

[14] 见《四部丛刊》本,卷五, 第36页。

[15] 《道法会元》卷232,第13页。

[16] 荷兰汉学家高延(J. J. M. de Groot,1854 - 1921) 对傩祭有详尽的研究,见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 Leiden,1910年。卷6,第973-980页。

[17] 《周礼》夏官司马第四。

[18] 两种仪式都很普遍,漳州地区的道士采用“和瘟五雷神灯科仪”,泉州地区的道士采用“和瘟正醮科仪”,两者基本相同。最常被提到的是和瘟教主匡阜先生。

[19] 宁全真着《上清灵宝大法》,卷40,第2页。

[20] 在道教仪式中,所有书简、祷文及其它文件,在诵经之后都会用火焚烧,而风则被认为是传递信息的使者,因此主司机构被称为“风火院传驿组”。“风火”一词最早出现于东晋时代的《灵宝无量度人妙经》中。

[21] 见《道法会元》卷233。

[22] 《道法会元》卷235,第10页。

[23] 今河南省灵宝。

[24] 《太平广记》卷92,“异僧类”。

[25] 最早提到万回的书是《酋阳杂俎》贝编。

[26] 腊祭是在冬至后举行,傩祭则在冬至夜举行。如果我们假设此二祭的意义相同,应属合理。

[27] 这段资料是由台湾的江家锦先生凭记忆口述整理的,其后我在《万法归宗》卷二找到内容完全相同的一段“和合咒”。见《增补全符秘传万法归宗》卷2,第2页,新南书局出版。年代不详。

[28] 有关东方朔的进一步研究,参见拙著《汉武帝内传研究》,法国远东研究院出版系列之五十八,巴黎,1965年,第60等页。

[29] 以前的道士鞋是一种五、六英寸的“下不着地”的木底靴,与中国戏剧中生角穿的靴子并无二致。道士冠顶端镶着一个火焰状的金属顶。这个称为“仰”的冠顶,象征着道士向往上天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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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李渤及其《真系传》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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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渤与韩愈

据《新唐书.李渤传》记载, [1]渤字睿之,无意仕途,刻志于学,隐居庐山。曾作楚接舆、老莱子等六人《图赞》。[2]后来徙居少室山。[3]少室山乃道教名山,主神为中岳嵩山君佐命。历代道士,多居其中。李渤撰有《少室仙伯王君碑铭》,王仙伯者,即唐初高道王远知。碑文称:“贞元癸未鄙人至自庐岳,栖托隐溪,牵灌践危,深入丹窟。”因此可知803年前后,李渤已于庐山移徙少室山。

相传李渤仍在庐山时,即编撰有关“上清经箓”历代传授之书,题为《真系传》。[4]今《云笈七签》卷五所收陇西李渤述《真系》一卷,即此书。他在序中说:“今道门以经箓授受,所自来远矣。其昭彰尤着,使缙绅先生不惑者,……故予述《真系传》,其同源分派者,录名仙籍,不缉于此。时贞元乙酉岁七月二十一日,于庐山白鹿洞栖真堂中述。”

贞元乙酉七月二十一日,是公元805年8月10日。此后一个多月(九月五日),唐宪宗即位。李渤撰写《真系传》,可能与这一背景有关。他在序言提到当时他仍在庐山,而前引碑文却说贞元癸未已抵少室,这种时间上的矛盾,可能与宪宗登基有关系。《旧唐书.李渤传》云:“元和初,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李巽、谏议大夫韦况更荐之,以山人征为左拾遗,渤托疾,不赴。”韩愈也于元和四年致书李渤,劝其出仕。信中极言:“今天子仁圣……请问先生兹非太平世欤?……公不为起,是使天子不尽得良臣,君子不尽得显位,人庶不尽被惠利,其害不为细!”不仅如此,同年四月韩愈亲赴少室山劝说李渤。《新唐书》李渤传又说:“渤心善其(韩愈)言,始出家东都。”此后,李渤与韩愈及其同道卢仝书信时相往来。元和九年,李渤终于出山入仕,并累迁至谏议大夫。

按照李渤自己的说法,《真系传》成书于庐山,亦即移居少室山之前;宪宗登基时,已从江南迁至嵩山地区,其后接受朝廷征聘,恐怕事非偶然。其实《真系传》一书多处记载历代高道如何受皇帝重视、应朝廷礼聘之事。李渤本人未必无此想望,又怕别人以为其作书目的即在于此,于是将成书时间提到宪宗即位之前,而成书之地点又仍在庐山。

可以推测,韩愈与李渤交往时曾见过《真系传》,并可能对此书甚为推赏。如所周知,韩愈其人“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韩愈既与李渤过从甚密,势必欣赏其人其作。

二、上清经箓

《真系传》是有关上清经的传授史。“上清经箓”并非“符箓”,而是东晋的一种道教文学作品。原来的“上清经”究竟包含多少种书、多少卷数,尚无定论。近年法国与日本学者整理、研究上清经箓,根据M. Strickmann和I. Robinet二人的研究结果,目前可确定二十多种“上清经箓”的原本。这些作品都是杨羲传写的,其中的不少文章是东晋以前的道书,属于汉代或三国时的旧作,杨羲为适应当时文学品味的需要而重新改写。因此,就文学价值而言,这批“真经”或所谓“妙经”,均比古道书为高。据杨羲自称,“上清经箓”之“真经”,传授自上清天之神明及真人,故称“真经”;杨羲仅就神人口授加以笔录而已。

杨羲传写天上高真之言,他的书法也是神明指导的。自南北朝到唐代,杨羲的书法备受赞赏。陈寅恪先生在《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一文已谈到天师道与书法的关系,[5]文中引陶弘景《真诰》十九“叙录”述写经画符事:“杨君书最工,不今不古,能大能细文。大较虽祖效郗法,笔力规矩,并于二王。”由此可知,“上清经箓”的价值,不仅在文学方面,也在艺术方面。杨羲的抄本一直很珍贵,所以不断有人伪造。陶弘景是研究杨氏书法的专家,他在收集《真诰》文献时,就以书法标准评定真伪。

刘宋时,陆修静受命于宋明帝收集“新出”道书中最高明的部分。陆修静于471年进献《三洞经目录》。他以价值高低为标准,将道书分为三类,即三洞。最上者为“上清经箓”,宋明帝视此类道书为国宝。前此数十年,北魏太武皇帝已受天师道之箓。《魏书.释老志》云:“太平真君二年……世祖……亲至道坛受符箓。自后诸帝,每即位皆如之。”此语确否,还有待考证,但周武帝曾受道教符箓则有文可征。释道宣曰:“周祖初重佛法,下礼沙门……有道士张宾……以黄老为国祥。帝纳其言,信道轻佛,亲受符箓,躬服衣冠。”[6]〖

隋唐之世,仍尚其俗。《旧唐书. 王远知传》记载:“远知见(隋炀帝)于临朔宫。炀帝亲执弟子之礼……。武德中,太宗平王世充,与房玄龄微服以谒之。远知迎谓曰: ‘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太宗因以实告。远知曰: ‘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太宗登极,将加物理 。”

王远知的弟子潘师正也与唐高宗有密切关系。《旧唐书. 潘师正传》云:“高宗幸东都,礼嵩岳,召见先生,请作符箓,辞不解。又问山中所须,答曰:茂松清泉,臣之所须,此中不乏。……调露元年再祀嵩岳,以车舆迎师正。”《道藏》中有《道门经法相承次序》三卷,记唐天皇于中岳与潘尊师之问答。此即潘师正传“三洞经箓”于唐高宗之记录。“三洞经箓”之内,“上清经箓”最为高贵。潘师正不作符箓,因身为“上清大洞道士”,已受“上清经箓”,亦即是“三洞”、“四辅”七部中最高级之传授。唐初,“上清经箓”不收一般符箓(收入“正一部”),也不收养生(入“太清部”)或哲学家著作(老子、庄子及其它诸子均在“太玄部”);科仪法在“洞玄部”及“正一部”,驱邪法则在“洞神部”及“正一部”。“洞真部”之“上清经箓”专收诗颂与诸真列传之书,这种道教经典有特殊的文学风格,它对唐代文学有很大的影响。简言之,“上清经箓”有三个特征:为“神撰”文学,写自“神性”之书法,又为道教组织中最高的传授阶段,如非宗祖或贵族地位者不可获致。

以上所说的“上清经箓”,是李渤创作《真系传》的背景。

三、《真系传》

现在所见到的《真系传》,保存在《云笈七签》第五卷。李渤在序中说:“自兴宁乙丑岁,众真降授于杨君(羲)。杨君授许君(谧),许君授玄文(黄文,字玄文),玄文付经于马朗。景和乙巳岁,敕取经入华林园。明帝登极,季真启还私廨,简寂陆君(陆修静)南下立崇虚馆,真经尽归于馆。……陆授孙君(游狱),孙君授陶君(弘景)。陶君搜摭许令之遗经,略尽矣。陶授王君(远知),王君又从宗道先生得诸胜诀,云经法秘典大备于王矣。王授潘君(师正),潘君授司马君(承祯),司马君授李君(含光)。李君至于杨君十三世矣。”

《真系传》所记,自杨及李凡十人列传,序中提及的十三人中,唯马朗、马季真及宗道先生(藏矜)三人无传。综观其余十人传记的内容,“上清经箓”授受史要全备,并无中断。由此推断,李渤原文很可能并无此三人的传记。

是书第一传记为“晋茅山真人杨君”传。李渤称杨为“茅山真人”,是因为丹阳附近的茅山,为“上清经箓”运动的第一名山,三茅君是茅山的主神。杨羲虽生于句容,成长以后恐未曾在茅山做过长时间居留。杨原是东晋长史许谧的门客,少年时与魏华存之子刘严璞相识,[7]由此得到一些古道书。杨羲所写的“真经”,大部分是为了供主人许谧之用。就《真诰》所保存的资料而言,“上清经箓”与许谧的关系一样很重要,然而李渤不提许谧,只是把杨羲列为“上清经箓”传授之第一代。可见《真系传》并不是一部严谨的历史记录,而是一种比较理想主义的源流考。他的创作目的不在历史,而别有心意,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李渤以杨羲为“攻书好学,该涉经史”的文人,又是许谧之子许翙的老师。上清经箓的传授,李渤以许翙为第二代。实则许翙早逝,之后杨羲存世尚久,许翙不可能算是杨羲的接班人。然而许谧身任“晋护军长史”之职,而许翙则是“郡举上计掾主簿,并不赴”之高士,处世之道比较符合李渤的理想要求。第三代许黄民,是许翙之子。黄民仕郡主簿,不出世,也不入道,然“时人咸知许先生得道,又父祖皆有名称,备加崇敬。元嘉六年欲移居钱塘,乃封其真经一厨,付(马)朗靖中。语此是仙灵之迹,非我自来,纵有书亦勿与人。其后有道士马季真以此等经书献于宋廷,置华林园内,终又归于陆修静。”以上所述,是根据陶弘景的《真诰叙录》而来的。

李渤谓陆修静“少宗儒氏,坟索谶纬,靡不总该”,又“宋明帝袭轩皇淳风,欲稽古化俗,虚诚致礼,至于再三,先生固称幽忧之疾,曾莫降眄”。后陆入朝,尽得马季真所遗之经,而“先时洞真之部,真伪混淆,先生刊而正之”。陆修静弟子孙游岳即“上清经箓”传授之第八世,为第九世之陶弘景之师。李渤特别推崇陶弘景的文才,说陶“年十七与江   、褚炫、刘俟为宋升明四友。仕齐,历数王侍读,皆总记室,笺疏精丽,为时所重师法。及清溪宫成,献颂,宣旨褒赞,兼欲刻石,王俭议之,乃止。年二十余,服道。……遂入茅山,又得杨、许真书。”

按照李渤的观点,道经的传授、保护与刊误远比追求长生不老、得道升天重要,第十世王远知传中,特别提及“年七岁,日览万言,博总君书。……太建末,靖室中忽有一神人……曰:卿是得道之人,张法本亦甚有心,吾欲并将游天台山,……卿能去否?先生便随出上东岭就法本。至山半,忽思未别二、三弟子附嘱经书,背行三十步,回望神人,化为鹤飞去。”又十二世司马承祯不信一般养生及占卜法,睿宗迎请入朝,“问以阴阳术数。先生对曰,经云: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且目所见者,损之尚未能已,岂复攻乎异端,而增其智虑哉!……先生颇善篆隶,写三体《道德经》,刊正文字,著五千三百八言为真本。”最后一传记李含光,“家本纯儒,……幼攻篆隶,或有称过其父者,一闻此义,终身不书。后事贞一先生(司马承祯),云篆宝书,倾囊相讨。……所撰《仙学传》及论《三玄异同》,又着《真经》并《本草音义》,皆备载阙遗,穷颐精义矣。”

唐代道教文学学派,以上清派最为高着,李渤作《真系传》的目的,就在标明这一事实。李书为第一部上清经箓源流考,影响广远。元初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及刘大彬《茅山志》,均多套录。[8]

四、白鹿洞

《玉海》宫室院“白鹿洞书院”条云:“唐李渤与兄涉俱隐白鹿洞,后为江州刺史,即洞创台榭。南唐升元中,因洞建学馆,置田以给诸生,学者大集,以李善道为洞主,掌教授,当时谓之白鹿国庠。宋朝太平兴国二年三月庚寅知江州周述言庐山白鹿洞学徒数千百人,请赐九经书肆习。诏从其请,乃驿送之。五年六月己亥,以白鹿洞主明起为襄信主簿,赐陈裕三传出身。咸平五年敕有司重修缮,又塑宣圣十哲之像。祥符初直史馆孙冕请以为归老之地。皇五年,其子琛即故址,为学馆十间,曰:“白鹿洞之书堂,俾子弟居而学焉。郭祥正为记。”淳熙六年,南康守朱熹重建,为赋示学者:“曰明诚其两进,抑敬义其偕立,允莘挚之所怀,谨巷颜之攸执。吕祖谦为记。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赐国子监经书。”正德《南康府志》载:“唐贞元中,洛阳人李渤与兄涉同隐居于此,养白鹿自娱,后因此名。”李渤着《辨石钟山记》自题:“贞元戊寅七月八日白鹿先生记”,称庐山隐居之地为“白鹿洞”。前引《南康府志》又云:“渤为江州刺史,即洞创台榭,引流植花。”《庐山通志》亦云:“宝历中,渤为江州刺史,即所隐地创台榭,以张其事,而白鹿洞遂盛闻于人矣。其后唐末兵乱,郡学校废坏,高雅之士,往往读书讲艺其中,南唐升元中始建为学。……宋初因置为书院,益拓而大之,与睢阳、石鼓、岳麓三书院,并名于天下,当时学徒,常数十百人。……祥符初直史馆孙冕以年老乞致仕。诏许之。……其后兵乱室焚。……淳熙己亥朱晦翁来守南康,甫至即檄教授杨大法、司户毛某看详。即又躬至(白)鹿洞周览之,悉得其可修举状。因俱上尚书省,言:(白)鹿洞乃昔贤喜遁之地,先朝尝即以养士,德意甚厚,而一废遂不复振,为吏者不得不任其责。”又吕祖谦《白鹿洞记》云:“淳熙六年南康军秋月不时,高仰之田告病。郡守新安朱侯熹……得白鹿书院废址,慨然顾其僚曰:是盖唐李渤之隐居,而太宗皇帝驿送九经俾生徒肄业之地也。”

综观上述引文,朱熹不忘李渤,而宋、元、明各代高儒,多崇其迹。白鹿洞所在,地名未曾更易,足见对李渤顾念之情。朱熹之所以尊重李渤,实在于他与韩愈相交之关系。至于李渤《真系传》对韩愈思想所起之影响如何,朱熹是否有所知见,则非单靠目前所得之有限资料所能推断。所可言者:朱熹既未忘怀韩愈与李渤之交谊,吾人又宁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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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唐书》卷 118。

[2] 《新唐书》有《六贤图赞》一卷,今佚。

[3] 嵩山之西峰。

[4] 《新唐书》有《真系传》一卷,李渤撰,明《道藏》不录。

[5] 陈先生从天师道活动的角度来看早期“上清经箓”文献,很有见地。

[6] 《广弘明集.辩惑论》。

[7] 关于魏华存事迹,见王明着《黄庭经考》。

[8] 《茅山志》所记各代宗师,除引《真系传》外,并插入虞集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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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第一洞天:闽东宁德霍童山初考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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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霍童洞天

    位于闽东宁德八都的霍童镇是一个青山环绕、碧水长流的古朴小城。城内除了部分土木结构的旧民居和一些近年新建的砖楼,真正的古建筑只有一座清代的文昌阁。庙里的神像及饰物基本上也是新添置的,唯有一块唐代天宝年间御敕的“霍童洞天”残碑。此碑据说是明嘉靖年间被山洪冲毁的霍童山鹤林宫的遗物。霍童山有一个“霍林洞天”。这就是说,在道教的观念中它是一个自然环境合适修养身体的地方。据考证,“洞天” 二字最早出现于东晋道教“上清经”系的文献中。[1]在这里,“洞”不一定指山洞,它的主要含义是“通”;“天”也指“自然”、天然环境。换而言之,这是一个可以“通于天”的修真境界。[2]做为“洞天”的共同特征是,它们基本上都有一个有别于人间的世外桃源。

把霍童山当作 “洞天”起源于何时尚不清楚,但最迟到晋代,霍童山已是道教重要的修养地。唐初宫廷大道士司马承贞 (647-735)在排列天下“十大洞天”[3]和“三十六小洞天”[4]时,霍童山已名列“三十六小洞天”榜首,甚至居于五岳泰山、衡山、华山、常(恒)山、嵩山之前[5]。司马承贞在《天地宫府图》一书中说:“第一霍桐山洞,周回三千里。名霍林洞天。在福州长溪县。属仙人王纬玄治之。”

长溪是宁德地区在唐代的建置,而“霍童山”在唐天宝以前原名“霍桐山”。 《太平寰宇记》 记载,霍桐山“列仙霍童游处。天宝六载 (747) 敕改为‘霍童山’,亦曰‘游仙山’”。

该如何理解宁德霍童曾是“天下第一洞天”这样一个事实?[6]为甚么唐代人将这个地方看得那么重要?在中国历史上,闽东这一山脉到底有过何种特殊功能,扮演过何等重要脚色?本文试图就此做一初步探讨。

2. 古代司命神的大霍山

    司马承贞说霍童山的主要仙人是王纬玄。这位仙人的事迹已鲜为人知,但是远在晋代,已有文献记载他与霍童山之间的关系。王纬玄在各种仙传都有传记。如赵道一编辑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云:[7]

王纬玄不知何所人也。得道居林屋山洞室中。吴国韩崇好道,游名山采方术,于林屋遇纬玄,求度世之道。纬玄以流珠丹授之。谓崇曰:“子行此道,无防居世。功成之日,自当仙举也。”崇行之大验,仕为汝南太守,在郡十四年。纬玄又降之,授崇南隐遁解形之法。入大霍山。又授崇道化泥丸紫户之术而升天矣。

上述描写引自《真诰》。《真诰》卷十二也说:“(韩)崇年七十四,纬玄乃授以隐解法,得入大霍山”。

《真诰》是道教的重要经典之一,它的内容分两部分。正文是东晋末年 (364 - 370) 杨羲编辑的。杨羲根据当时流传于江南地区的道教经典和传说,演出了一系列新道经,即后人所谓上清经箓诸书。后来梁朝的大文豪陶弘景(456-536) 收集了杨羲手迹及与杨有密切关系的人所附加的数据,编辑了《真诰》,并做了注解。《真诰》第十二卷第七页云:“王纬玄是楚庄王时侍郎,受术于玉君。”陶弘景注:

若是春秋时庄王者,疑侍郎之官不似古职;而汉楚王无庄谥。

看来陶弘景对王纬玄的神话有怀疑,而且韩崇的身世仅见于《后汉书》,与王纬玄和霍童山毫无关系。不过有关大霍山,《真诰》还有进一步的记载:

罗江大霍(山)有洞台,中有五色隐芝。([陶]注此则南真[8]及司命[9]所住之处也。)[10]

仙人郭子华、张秀连、赵叔达,晚又有山世远者 ..,昔居武当,今来大霍,欲从司命君受书。[11]

八月八日书云:谨操身诣大茅之端……,司命君在东宫。([陶]注云:司命常住大霍之赤城。)[12]

    从上述数据可以看出,晋代的道教学者认为大霍山是众真的修养地。然而,这个大霍山是不是现在闽东的霍童山呢?如所周知,在中国的名山里有好几个霍山。现在最有名的是安徽省霍山县的“霍岳”(即天柱山)。按照道教的“五岳真形图”,此霍山是南岳衡山的“储君”,所以它可以代表南岳,那里至今还有一个南岳庙。另外一个霍山是在山西晋州地区,这个霍山在很早的文献中已有记载,如《尔雅.释地》云:“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珠玉也”。不过,《尔雅》同时又说“霍山为南岳”。后代的学者只好把这第二个霍山当作安徽的天柱山。但是在王纬玄和大茅君的传说里,我们引用的数据都说是“大霍山”。另外,也有一些数据则说“南霍”。这个大霍山或南霍到底是宁德的霍童山,还是安徽或其它地区的霍山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再参考另一种重要的道教文献  -- 《太上灵宝五符序》。

    当代道教研究者都倾向于把《太上灵宝五符序》的成书年代定在晋代,因此它在现存的道教文献里算是比较早的一本书。《太上灵宝五符序》保存了较多中国南方闽浙地区的古老文化,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有关霍林仙人及其隐于浙江东部劳盛山的弟子乐子长的传说,以及霍林仙人传授的各种草药和药方。该书“灵宝要诀”说:

 

道士入山采药,采八石灵芝合丹液,及隐身林岫,以却众精,诸无灵宝五符者,神药沈匿,八石隐形,芝英藏光。

 

霍林仙人的“五符”是帮助道士们上山找药,特别是灵芝。书中有一“灵宝黄精方”[13],黄精也被称为“太阳之精,入口使人长生”,[14]本名马箭。关于这种草药,葛洪 (283-343) 特别在药方后加上一段说明:[15]

天官名此草为“戊已芝”。昔人有至霍山赤城内者,见其中有数千家,并耕田垦陆以种此草。…… 昔人即问赤城人种此草何为?对之云:此仙草。此中人由来并食之耳,使人长生矣。吴主孙权时闻其说,所言之审,即使人于江东山中种而食之。

那么,这位传授灵宝五符的霍林仙人是不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仙人王纬玄?《太上灵宝五符序》仅说霍林仙人“似韩众也”。[16]所以,唐初的司马承贞把王纬玄当作主司霍童山的仙人有何依据,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太上灵宝五符序》所提到的霍林仙人韩众,却值得注意。

    根据《史记 . 秦始皇本纪》,韩众[17]原是秦始皇送到海上去寻找仙药的方士。到了汉代,韩众被当作一个仙人,《楚辞.远游》云:“奇传说  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东方朔《七谏.自悲》云:“闻南藩乐而欲往兮,至会稽而且止。见韩众而宿之兮,问天道之所在。”所以,这位到东海寻药的方士逐渐演变成名山会稽的仙人。到了东晋,韩众的仙踪依然隐约可寻。他在陶弘景编辑的《真诰》里又出现了好几次,如卷九有一篇关于诸司命神的记载,诸司命常集中在青童君的东海之方诸仙山,陶弘景在其后注曰:“霍山赤城亦为司命之府,唯太元真人(大茅君)、南岳夫人(魏华存)在焉。李仲南在西方,韩众在南方,余三十一司命皆在东华青童,为大司命总统故也。”[18]

    司命是古代楚国的神祇,有大小司命,主人生死与生育。儒家经典里也提到司命,不过把它们当作民间小神。[19]前述诸司命所驻止的大霍山是否就是宁德霍童山呢?

3. 陶弘景游霍童

 南朝齐梁间的大文人、医药学家陶弘景,同时也是著名的道士。梁武帝虽以崇佛著称,但一直十分关注陶弘景对道教文献的研究及其采炼丹药的进展。陶弘景的著作很多,其中成就最大的是医学方面,尤其是本草的研究。他不仅补充了葛洪的《肘后备急方》,还自撰了《本草集注序录》、《养生延命录》、《达灵经》(已失)、《经食草木养生法》(已失)及《灵宝神仙玉芝瑞草养生图》(已失)诸书。他所编辑的重要道教经典有《真诰》、《登真隐诀》和《周氏冥通记》等。这些著作都与前述杨羲的上清经箓诸书有关。陶弘景很重视这种道经,认为它们具有最高的精神境界。在上清经箓里常出现丹阳句容句曲山地区的历代人物和神仙,如女祭酒魏华存 (252-334),仙人茅盈和他的两个弟弟。上清经箓把魏华存当作“南岳魏夫人”,给茅盈“太元真人东岳上卿司命真君”的尊号,又把三茅兄弟做为句曲山的山神,因此把山名改成“茅山”。后来传授上清经的道教也变成“茅山宗”。齐武帝允许陶弘景在句容建道观,设华阳馆。他在华阳馆集中很多弟子,也有不少人常到华阳馆访道。

    天监初(502- )陶弘景备受梁武帝的宠信,他的炼丹活动也大大得到梁武帝的物质支持。烧炼丹药的是很费时力和钱财的事,丹炉所用的燃料通常是谷糠。一次炼丹的过程大约一百天,所需燃料为一千二百斛谷糠。陶弘景采用上清经的一些方法,试验了多次都不成功。他认为炼丹失败是当时的句容车马往来、香客不绝,环境太嘈杂所致。炼丹应该在远离人世的地方,因此他决定暂时离开茅山和附近的宫廷,“改服易氏,遐遁东迈,当去建晋中,以其山海沈旷,民不知道。” [20]

    为什么陶弘景要去“建晋”呢?他从上清经文得知,古代的神仙把炼制“九转神丹”真方传给太元真人茅盈。[21]《茅盈传》又说 “大茅君”得道之后封到“赤城玉洞之府”。[22]而这个“赤城洞”就在晋安(福州)的大霍山。《华阳陶隐居内传》记载陶弘景离开句容之后:

初欲入剡,或度天台。至浙江,值潮波甚恶,乃上东阳,仍停长山。闻南路有海掠, 不可行。稍进赤岩,宿瞿溪石室。……乃曰:尝闻《五岳图》云,霍山是司命府,必神仙所都。(原注:《名山记》云:霍山在罗江县,高三千四百丈,上方八百里。东卿司命茅君所居)。乃自海道往焉。过牛岑出海口,东望扶桑,乃慨然叹曰:所谓观海难为水,游圣难为言。……霍山连略当六、七百里,隐隐如阵云,岩崿惊拔,特异他处。先生足蹑真境,心注玄关,大有灵应感对,事秘不书。

这里说陶弘景离开江苏句容后,原想从浙江海路去霍山,因当时海上不宁,结果从浙江东阳、赤岩取道温州西面的瞿溪。并且先在永宁(今黄岩)的青嶂山住了一段时间,永宁县令陆襄把陶安排在那里的天师治堂里。陶弘景自己编撰的《周氏冥通记》序文也说:

天监七年(508),隐居东游海岳,权住永宁青嶂山。隐居入东,本往余姚,乘海舫取晋安霍山。平晚下浙江,而潮来制船,直向定山,非人力所能制。

在青嶂山天师治堂,陶弘景认识了十二岁的神童周子良。陶接受周子良为弟子,并授予他“仙灵箓”、“老子五千文”和“西岳公禁虎豹符”。其后,周子良跟随陶弘景一起到“南霍”。直到天监十二年(513),他们才回到茅山。[23]

    《华阳陶隐居内传》引《名山记》说霍山在罗江县。关于这个罗江县的所在地有三种说法:其一是今天的宁德县,其二是宁德稍北的罗源县,其三是浙江南部与福建交界的温州府瑞安县。[24]但是,我们根据成书于唐初的《法苑珠林》转引齐朝王琰编《冥祥记》云:“晋安罗江县有霍山,其高蔽日。”[25]则可知罗江县属晋安郡(福州)。前文“遐遁东迈,当去建晋中”的“建”也就是指“建安郡”,“晋”则是“晋安郡”。在今宁德霍童镇北面不到二十公里的海边,尚有一乡名罗江。因此陶弘景天监年间所探访的霍山,以及《真诰》、《太上灵宝五符序》诸书所提到的“大霍山”、“南霍”就是今天宁德霍童山,这一点已属无疑。[26]

《华阳陶隐居内传》又说由于缺糠,陶弘景无法留在霍童山炼丹。但他在该地区的旅行前后达四、五年之久,在霍童山上应该住了不短的时间。此间,陶弘景落脚何处?

4. 霍童山的鹤林宫及其它

 霍童山的鹤林宫应该算是福建地区最早载于史册的重要建筑。据明代何乔远的《闽书》记载,鹤林宫是南北朝时褚伯玉传人所建。[27]《南齐书》卷五十四《高逸列传》云:

褚伯玉字符璩,吴郡钱唐人也。……年十八,父为之婚,妇入前门,伯玉从后门出。遂往剡,居瀑布山。性耐寒暑,时人比之王仲都。在山三十余年,隔绝人物。……宋孝建二年(455),散骑常侍乐询行风俗,表荐伯玉,加征聘本州岛议曹从事,不就。太祖即位,手诏吴、会二郡,以礼迎遣,又辞疾。上不欲违其志,敕于剡白石山立太平馆居之。建元元年(480),卒。年八十六。常居一楼上,仍葬楼所。孔稚珪从其受道法,为于馆侧立碑。

浙江有几个不同的白石山,不知这里所指的是哪一个。按照唐末五代的道教学者杜光庭《洞天福地岳渎名上山记》的说法,褚伯玉原来住在浙江的金庭山。[28]无论如何,陶弘景熟悉褚伯玉的事迹,在他的《真诰》“序录”中 (是他自己写的历史考证部分)若干次提到他。褚伯玉也收藏了杨羲的重要墨迹。陶弘景说:

伯玉居南霍。游行诸山,恒带自随(此墨迹)。亡,留在弟子朱僧摽。

陶弘景去霍童山时,褚伯玉已经不在人世了。[29]但是他的弟子们很可能还居住在此山,可以招待陶弘景和他的随员。是不是他们的道观已经叫“鹤林宫”也很难说,不过那时有道士们在霍童修养,则是无可置疑的。

5. 结论

    要了解唐代高道把霍童山当作“天下第一洞天”的原因,首先必须清楚唐代的道教制度。它是一种与《道藏经》七部分类法相对应的新体制,把道教组织分为七个阶段,道士的经箓是从最低一级的正一箓逐渐提高到最高一级的上清箓。唐代所有的皇帝和许多皇后与公主都受到上清箓。当时已形成的上清“茅山宗”

宗祖是著名的道士司马承贞。大茅君和南岳夫人魏华存是该宗最重要的神明,而他们的“洞府”就在霍童山上。

    然而仅有上述宗教性的条件是不够的,因为它们不是表示霍童山重要性的原因所在,而是表示其后果。如果在上古时代霍童山不被当作很有特色的地方的话,它也不会得到道教的这种重视。霍童山成为一个“洞天”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它有一个霍林洞,而是因为它生产各种宝贵的草药。霍童山能够生产各种珍贵的草药,则归功于它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无论人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都无碍于它本身的价值与存在。正如《真诰》作者在一千六百年前已指出的,所谓洞天:

人卒行出入者,都不觉是洞天之中,故自谓是外之道路也。日月之光既自不异,草木水泽又与外无别,飞鸟交横,风云蓊郁,亦不知所以疑之矣。所谓洞天神宫,灵妙无方,不可得而议,不可得而罔也。[30]

从陶弘景时代至今,中国的社会与文化都起了很大的变化。前人的宗教信仰大部分已被遗忘,今天还崇拜“大茅君”的人并不多。然而,僻在闽东的霍童山和它的自然环境一直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而且它生产的“五芝”还是一样地宝贵。从这一角度看,我们今天还可以承认它是“天下第一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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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此我想指出,“上清经”原来是一种提倡个人修养的道教文献。直到唐初,“上清经”成为道教最高的经典,中唐玄宗授予“上清经”的神明魏华存、茅君、许谧等国封,此后“上清”也就发展成为道教的一个宗派。

[2] 例如,最早的道经经典的“三洞”分类法,也有类似的意思。有关洞天的研究,还可以参考Franciscus Verellen的“The beyond within: Grotto-Heavens (Dongtian) in Taoist ritual and cosmology”,载于 Cahiers d’Extreme-Asie 8,第265-290 页,1995年。

[3] 据日本学者三浦国雄考证,“十大洞天”的说法实际上晚于“三十六洞天”。见氏著《洞天福地小考》,载《东方宗教》1983年第51期。

[4] 有关“三十六洞天”的提法,迄今为止可考的最早资料是东晋的《大茅君内传》。

[5] 见《天地宫府图》,存于北宋张君房编辑《云笈七签》卷27。

[6] 大多数学者已根本不了解这一地区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令人欣慰是,当地的有识之士则对地方历史展开了初步的研究,并编辑出版了一套《宁德文明之光丛书》。

[7] 见《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第14页。此书虽编辑于元初,但编者采用的主要资料都是古老的道书。

[8] 指魏华存。

[9] 即大茅君。

[10] 《真诰》卷13第8页A面。

[11] 《真诰》卷14第6页B面。

[12] 《真诰》卷11第16页A-B面。

[13] 《太上灵宝五符序》卷中第20页。

[14] 《太上灵宝五符序》卷中第19页。

[15] 《太上灵宝五符序》见卷中第22页。

[16] 《太上灵宝五符序》见卷下第3页A面。

[17] 原文作“韩终”。据王逸注《楚辞.远游》:“羡韩众之得一”句,“韩众”亦作“韩终”。

[18] 第21页B面。

[19] 如《风俗通义》卷八:“民间所祀小神有司命”。

[20] 宋贾嵩编撰《华阳陶隐居内传》,卷中第9页。

[21] 《华阳陶隐居内传》,卷中第7页。

[22]《太元真人东岳上卿司命真君传》,载于《云笈七签》卷104第19页。

[23] 见《周氏冥通记》第1-2 页。

[24] 朱维干《福建史稿》上册第55页,福建教育出版社。

[25] 《法苑珠林》卷71《祈雨篇》。

[26] 有关陶弘景入闽的经历,美国学者Michel Strikmann也做过研究。不过,他错把陶弘景去的地方当成是闽南地区的戴云山。“On the alchemy of T’ao Hung-ching”,载于H. Welch和A. Seidel编辑的Facets of Taoism, Essays in Chinese Religion, 见第151-152页,耶鲁大学出版社,1979年。

[27] 厦门大学历史系、古籍研究所点校本,第一册卷31第765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

[28] 《洞天福地岳渎名上山记》第8页。

[29] 《闽书》说褚在梁大同二年(529)登天,误。

[30] 《真诰》第11卷第7页A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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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道教在近代中国的变迁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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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学术界和出版界

    出现了一股的“道教热”。与先期的美学热、文化热不同的是,道教热不仅经久不衰,导致了大量道教经典与道教研究的书刊的出现,而且在大陆各地及香港地区相继成立了若干道教研究机构,甚而在中国二十多所大学建立了宗教系。在此之前,中国的大学几乎没有什么宗教学的课程与研究。[1]

    似乎已是一种公认的事实,人们普遍认为道教是中国固有的、悠久历史的宗教,并且对中国文化的各方面有着很大的影响。大家并不以为道教在中国已是历史陈迹。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道教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去过中国的人都不难发觉,在许多地方道观与神庙已不复存在,道教庆典与仪式也难得一见。

如果我们将这种状况与一百年前的中国相比,其变化之大令人惊叹。清末的北京城有六十多座道观和五百多座大大小小的道教神庙,祈安大醮、超度斋会以及各类保护神的祭典游行和酬神演戏活动,是京城随处可见的常景。这类情形在中国的其它城市与乡村同样普遍。今天,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历史的遗迹。这是世界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现象,对它的重要性无论做何种评价都不算为过。

众所周知,近代中国对宗教的打击抑制不仅仅是针对道教,佛教和儒教也深受株连。然而,我们可以说道教却是首当其冲、受害最深而难以恢复。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中国历史上,道教不仅是儒佛道三教归一的基础,而且也是帝国政府与民间社会之间的结合点。

另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一百年前对道教研究可谓一片空白。只是到了光绪末年,中国、日本和法国的学者才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研究道教。当时盛行的佛教研究,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道教研究的产生。1926年影印的《大明道藏经》出现后,更加速了这一进程。与此同时,无论在中国还是海外,人们对道教的哲学日益发生兴趣,道教对中国科技的贡献开始得到肯定,对中国白话文学的影响也逐渐被承认。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国际社会对道教的兴趣有增无减。《道德经》是当代广泛流传、被译成最多文种的汉语书籍,道教的修养法和宇宙论得到科学家们的重视。尤其是道教的修养法,在国内与国外都同样热门。

总而言之,一方面,道教在近代中国越来越衰微;另一方面,却越来越得到科学家、学者们的重视。科学研究导致了全世界对中国道教的认识,特别是引起了中国国内与国外对道教的再评价。

本文将首先探讨清代以来道教遭受打击抑制的不同阶段及其基本原因,然后再进一步阐述道教研究所引起的对道教本身的新评价。归结来说,因为有了科学的研究,对道教的抑制活动才逐渐停止,而且才有目前的道教对中国与世界文明贡献的新认识。

一、 抑制道教活动的开端

自从满清入关,道教就失去了往昔的辉煌与荣耀。清初,张天师(亦称“正一真人”)还被许可定期进京朝觐,然而由于康熙年间民间宗教活动的加剧,官府三令五申禁止白莲、焚香、混元等宗教团体的活动,不许民间聚众念经,很快把矛头也指向了与民间宗教关系密切的道教。康熙十二年(1673)明确规定,“巫师、道士、跳神驱鬼逐邪以惑民心者处死,其延请跳神逐邪者亦治罪”;康熙十六年(1677),诏令僧录司、道录司稽察设教聚会,严定处分。[2]

乾隆时期清政府对道教的抑制更加明显。乾隆四年( 1739),诏禁正一真人及龙虎山法官往各地开坛传度,若自行考选道士、受箓传徒,将论罪处置。[3]乾隆五年(1740),鸿胪寺卿梅谷成上疏言:“道流卑贱,不宜滥厕朝班”。于是,第五十六代天师张遇隆被停止朝觐筵宴例。[4]乾隆十七年(1752),正一真人品级也由二品降为五品,而且不许援例请封。虽然十四年以后曾复升正一真人为三品,但与明朝相比,正一真人的职衔可谓今不如昔、形同虚设。乾隆五十四年甚至规定真人只能每五年进京朝觐一次。其后在嘉庆年间,清廷又一次以正一真人系属方外为由,认为不宜与朝臣同列。虽许照例朝觐,但筵燕概行停止。道光元年(1821)更直截了当地诏令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停其朝觐,着不准来京”。

清政府对道教的打击同时也体现在其它方面。一直到清初,中国的国家礼乐之典基本上都由道士(乐午生)职掌,这一传统满清朝廷也企图打破。乾隆七年(1742) 设乐部,以简典大臣领之,置和声署官,以内府、太常和鸿胪各官兼摄,同时却诏禁太常乐员习道教,不愿改业者除去乐籍。[5]

    在这一方面,十九世纪中叶的太平天国运动也不容忽视。虽然有关太平天国的历史被中外学者广泛地研究过,但是它的宗教政策却鲜为人知。太平天国的领袖们在对待非基督教的宗教态度上相当矛盾。这场运动销毁了大量佛教、道教的寺观和民间的庙宇,如广东罗浮山的道观和江西龙虎山的天师府均毁于一旦。在南京,他们杀了所有的和尚、道士,以及许多天主教徒,但是他们不杀回教徒,也没有毁坏南京的清真寺。虽然洪秀全也反对清儒,但他并不毁孔庙。[6]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因素在起作用,还是一个未解的疑问。

有关道教在清代日渐衰落的历史,迄今为止尚未引起被学术界足够的重视,因而对它被打击排斥的基本原因,也从未有过具体的答案。在此,我只是提出这个问题及有关的史实供同行参考,希望引起各位研究者的注意。接下去我要说的,是近代中国对道教 (当然也包含佛教及其它宗教) 的打击抑制活动,并非到此为止。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这一活动甚至演化成变法维新运动的一项重要内容。

二、 康有为的“废庙办学”与“创立孔教”变法主张

在中国近代史上,康有为以其在戊戌变法中所扮演的保皇革新角色而着称。然而,在他“上清帝书”的众多变法主张中,真正卓有成效而鲜为人知的,却是他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五月所上的《请饬各省改书院淫祠为学堂折》。他在此折中提出,中国民俗,惑于鬼神,淫祠遍于天下。每乡必有数庙,每庙必有公产。他建议光绪皇帝改庙宇为学堂,以庙产为公费。上法三代,旁采欧洲,责令儿童六岁以上者都必须入学读书。[7]

至于废庙办学的原由,他在稍后的《请尊孔圣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纪年而废淫祀折》,有十分明确的说明。也就是说,废庙的重要理由之一是耻于欧美人士的蔑视。他认为中国民间寺庙林立,百姓日以拜神为事,此等习俗让“欧美游者,视为野蛮,拍像传观,以为笑柄。”等中国于爪哇、印度、非洲之蛮俗,实是“国之大耻”!况且流风所及,侨居南洋的海外华人社会也是“妖庙繁立”,“重为欧美所怪笑,以为无教之国民,岂不耻哉?”[8]

基于上述理由,康有为向清帝提出了“令举国罢弃淫祀,自京师城野省府县乡皆独立孔子庙,所在乡市皆立孔教会”的建议。以孔子配天,人民男女老少都应祀谒孔庙。每乡公举一名通六经四书的士子为讲生,每周以第七天休息,由讲生宣讲圣经,乡里男女老少必须到场。他请光绪在北京设立教部,在各省设立教会。民间之庙专祀孔子,并行孔子纪年以崇国教。[9]

康有为的新孔教措施,诸如第七日休息、设讲生颂圣经、男女老幼集体默诵等等的出处是不言而喻的。光绪接纳了他的废庙办学主张,在1898年7月10日的诏书中提出:“至于民间祠庙,其有不在祀典者,即着由地方官晓谕居民,一律改为学堂,以节糜费,而隆教育”;同时又宣谕“各国传教,载在条约。各省将军督抚,责无旁贷,勿存歧视,务当竭力保护”。[10]

七月十日之诏一颁,立即在各方面引起反响。首先是那些对庙产垂涎已久的贪官污吏、地方无赖,在所谓废庙办学的幌子下,马上开始了掠夺侵吞庙产的行动。结果,康有为的对手乘机对此大造文章,剎时间京师谣言四起。有传言光绪入了天主教,并吃了康有为所进的药水,性情大变,准备在宫中设立礼拜堂;[11]也有人说北京某些大寺庙的僧人勾结太监,进谮言于西太后,指控光绪已从西教,以激其变。[12]总之,无论维新派还是复辟派,后来都承认此举为导致戊戌变法失败的契机。

康有为和光绪皇帝这种废庙办学、创立新孔教的做法,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当时在华的传教士起了很大的作用,其中英国新教派浸信会传教士李提摩太( Timothy Richards,1845 - 1919) ,更是“功不可没”。

李提摩太于1870年来华,1891年接任当时以出版西学著称的同文书会 (1894年后改名“广学会”) 的督办,前后在职二十五年之久。他也在上海主持出版当时很有影响的《万国公报》。此报在戊戌变法期间的发行量曾达到三万多份,后来的维新派甚至在北京(1895年)也创办了一份同名杂志。

1895年,康有为首次在北京见到李提摩太。此前他已读过李提摩太在上海出版的很多书籍,并向光绪皇帝进献李提摩太所译的《泰西新史揽要》、《列国变通兴盛记》及《列国岁计政要诸书》。据时人报导,光绪将其书置于御案,每日披览,“于万国之故更明,变法之志更决”。[13]

    实际上,在康有为上清帝书之前,李提摩太已拟就一份改革方案,康的上书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李氏的方案。李提摩太还告诉康有为,变法活动将得到英国政府的军事支持。后来,康有为推荐自己的得意门生梁启超去当李提摩太的秘书。在成为光绪跟前的大红人后,康有为甚至提议请李提摩太担任皇帝的顾问,结果因为变法流产而未能如愿。无可置疑,李提摩太对康有为许多改革方案乃至整个戊戌变法活动有着不可忽略的影响。

三、孙中山、陈独秀等人的打破偶像活动

如前所述,光绪年间的废庙活动并未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而停止。此后,中华民国创始人孙中山就以破除偶像为他的革命事业的开端。

所有孙中山的传记都提到,早年在坛香山求学时,孙中山诚笃参加各类宗教聚会与课程,早晚在学校教堂祈祷,参加星期日的礼拜。他开始信奉基督教义,就认定崇拜偶像是错误的,后来竟将他大哥孙眉家堂上供奉的关帝画像扯破,又劝牧场工人不要膜拜关帝。[14]孙中山自己日后也承认:“后兄因其切慕耶稣之道,恐文进教为亲督责,着令回华。”[15]

1883年,十八岁的孙中山返回广东故里。因为担心他在坛香山的故技重演,其父告诫他切勿蔑视乡间庙宇之神像。然而,按照孙中山传记作者的说法,当时孙中山已信基督教义,蓄意破除多神迷信与偶像崇拜。就在他回乡不久的中秋节,他与好友陆皓东率群儿并幼侄过村里的北帝庙(北极殿),拔去玄天上帝神像的一支手臂。其后又自磨小刀,潜往北帝庙,将玄天上帝侧的金花夫人神像手指切断,携带回家。此举大大激怒了乡人,孙中山因此无法继续呆在家乡,遂离家赴香港。同年在香港与陆皓东一起,以“日新”之名受洗于基督教纲纪慎会(公理会)。[16]

二十世纪初,继康有为、孙中山之后,中国文化界精英继续打着反封建反迷信的旗号,开始了一场声势更浩大、规模更广泛的“打破偶像”活动。陈独秀、胡汉民、蔡元培等人在北京、上海等地发起了有关破坏偶像的讨论。1918年,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的《偶像破坏论》,成为全国性的打破偶像活动的号角。他在文中声称“一切宗教都是一种骗人的偶像:阿弥陀佛是骗人的,耶和华上帝也是骗人的,玉皇大帝也是骗人的;一切宗教所尊重的崇拜的神佛仙鬼,都是无用的骗人的偶像,都应该破坏!”胡汉民、朱执信也在《建设》杂志上发表《习惯的打破》与《神圣不可侵与偶像打破》等文,长篇大论破旧立新、改造社会的新主张。只有年青的鲁迅对这一活动不以为然,在他早年的作品《破恶声论》中,大大抨击了这种风气。

无论如何,中国知识分子在思想上、文化上乃至哲学上宣扬破除偶像、消灭宗教的做法,为当代中国的打击宗教活动创造了理论依据,此后中国政府对道教及其它宗教的灭除活动,又给予了法律上的认可。

四、打击道教活动的合法化

从1924年起,中国各地的废除庙宇活动已十分活跃。宁波、海盐等地的庙宇均被一毁而尽。参与废除庙宇活动的主体是军人、学生以及普通青少年。其中军人毁庙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从中渔利。当国民政府兴师北伐时,张天师已无法在江西龙虎山呆下去而逃往上海藏身。

至于废除庙宇活动的法律化确切起于何时,尚待考证。根据我们已有的资料可知,民国十七年(1928)十月二日开始对全国的寺庙进行普查,从首都到各地市县均设立专门机构、调集专人对当地所有寺庙登记注册,其内容包含(1)寺庙常驻人口;(2)庙产;(3)具有文物或古董性质的法物。

此举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内政部公布的“寺庙登记规则”并未给予明确的说明。然而,我们从内政部给各地政府的指令,及各地政府紧接着的实际行动中,却可以一目了然。[17]

就在全国性的寺庙普查之后的两个月,内务部向各地方政府发出了“神祠存废标准令”。1928年12月19日,浙江省主席张人洁发布一则公告,其主要内容是该省得到内政部发行的“神祠存废的标准令”,要求贯彻执行。“标准令”指出,迷信为进化之障碍,神权乃愚民之政策,所有“为害最烈的淫邪神祠”,都必须彻底铲除。只有两类神祠可以保存:(1)先哲类,凡有功民族国家社会发明学术利溥人群,及忠烈孝义,足为人类矜式者,如伏羲、神农、黄帝、孔子、孟子等;(2)宗教类,凡神道设教,宗旨纯正,能受一般民众之信仰者,如释迦牟尼、地藏王、弥勒、观世音等。必须废除的庙宇也有两类:(1)古神类,即古代之科学未明,在历史上相沿崇奉之神,至今觉其毫无意义者,如日月星辰、火神、魁星、旗纛庙等;山川土地之神,如五岳四渎、东岳大帝、中岳、海神、龙王、城隍、土地、八蜡灶神、风雨云雷之神;(2)淫祠类,附会宗教,藉神敛钱,或依附木偶或沿袭《齐东野语》者,如张仙、送子娘娘、财神、二郎、齐天大圣、瘟神、痘神、玄坛、时迁庙、宋江庙、狐仙庙,均应从严取缔禁绝。

在这样一股波澜壮阔的废庙浪潮下,宗教界难免感到人人自危、寺庙难保。正如“神祠存废标准令”的作者自己所说的,他们的方案还不很周全,要求地方及时提出补充修改意见。在那一时期,哪个庙准许保存、哪个庙属于被毁之列,并没有一定之数。一方面,还有众多神明如碧霞元君、妈祖等没有被列入“标准令”,不知该毁还是该存;另一方面,许多庙宇往往供奉几位甚至几十位神明,如每个东岳庙都有地藏王,每个妈祖庙都有观音菩萨,每个孔庙都有文昌阁......。如果将一个庙的部分、甚至是主体废除,剩余的部分又如何处理?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许多历史悠久的神庙变成了废墟。在法律的名义下,地方强人与豪吏将庙产轻而易举地变成了私产,然而这只是事态的表层。

如所周知,自南北朝以来,中国文化以其特有的兼容性形成并发展了“三教归一”的宗教基本原则,这一原则也是后来中国国家鼎立的重要基础,中国文化的基本结构。一旦这个结合完好的总构架的一部分被破坏,历世以来所构造的文化体系也就不复能存在了。近代中国对自己的宗教文化在物质上、理论上的剥夺与打击,使道教在它的本土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五、道教研究的发生、发展及其影响

鉴于篇幅所限,本文无意对近百年来的道教研究成就作全面的论述,而仅就其中比较重要的方面作简略的介绍。首先,就各地的研究机构来说,我们可以将全世界的道教研究分为三个地区:中国、日本和欧洲(尤其是法国)。这三个地区的研究工作差不多都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有关日本道教研究的历史与状况,已被多次介绍过,如酒井忠夫和野口铁郎的《日本的道教研究》 (发表在《道教之总合的研究》)。关于欧洲的研究结果,本人已经写了一个相当详细的报告,[18]欧美的有关学术著作目录是已故Anna Seidel 女士编纂的。[19]

这里将着重回顾道教在中国本土的研究发展史。虽然它的贡献非常大,但是一直到八十年代,中国研究道教的学者为数不多,著作量也相当有限。第一位比较科学地研究道教的人是刘师培 (1884-1919),他是清代著名的学者刘毓崧 (1818-1867)的后代。1910年,他在北京白云观读《道藏》。在后来的《读道藏记》的序中,他叙述了这段经历:

“迄于咸、同之际,南《藏》毁于兵,北《藏》虽存,览者逾勘,士弗悦学,斯其征矣。予以庚戌(1910)孟冬旅居北京白云观,乃启阅全《藏》,日尽数十册,每毕一书,辄录其序跋。”

当然,刘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看完《道藏》的,而且在他1934年出版的《读道藏记》中并没有多少提要。但因为刘氏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学者,他到白云关读《道藏》的故事后来成了一段佳话,所以此事还是颇有影响的。

第二个道教学者是陈垣 (1880-1971)。他是广东人,因上教会学校,就信了天主教。后来他对宗教史产生兴趣,并成为中国宗教史研究的开山鼻祖。他收集了各种宗教的资料。由于在他之前没人整理过道教方面的文献,所以陈垣在二十年代集中收集道教碑文,编成一部《道家金石略》。这本非常重要的参考数据汇篇,只是到了1988年才得到校补和出版。但在正式出版前,陈氏常常利用那些数据撰写论文。比方说,他在 1941 年发表的具有很大影响的《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完成的。

道教研究发展的最大障碍是它最重要的原始资料《大明道藏经》几乎丧失殆尽,仅存的几套也残缺不全,它的书版在 1900 年八国联军入京时被销毁了。到清末,只有北京和上海白云观的《道藏》还比较完整,但一般的学者也不容易见到。幸运的是,民国初年,徐世昌总统借了北京白云观的藏本以重印。他请当时的教育部长傅增湘主持此事,康有为、梁启超都参加了编辑委员会。三年之后(1926)大功告成,新版《道藏》一共印了 350 套,每套1120 册,价钱 800银圆,当时中国的图书馆无力购买,所以大部分卖给到了国外。此后,学者们才有机会一睹《道藏》真颜。最早读《道藏》的人士中,有上海的陈撄宁先生(1880-1969)。他原来学中医,后来广访道观,研究丹法,在上海成立了“仙学院”。他的工作在现代道教界与医学界有广泛的影响。陈撄宁也说他通读了《道藏》,但我们没有得到他的研究结果。陈撄宁先生对道教研究和道教存在的贡献很大。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传统的中医和道教的养生术往往受到新知识界和政治分子的鄙视和毁谤,陈先生勇于宣扬“神仙之学”和“道学”,给中国古老的学术一种新的尊严。

另一位不同风格的学者是陈国符教授(1914-2000年)。他原是化学家,并出身于常熟道士世家。陈教授早年在德国留学,对中国科技史、尤其对黄白术有兴趣。1942年他从德国回国,在西南大学执教。他整整花了两年时间对《道藏》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获益于他的科学家素养与道士家教,陈国符撰写了一本精彩而重要的专著 -- 《道藏源流考》。此书1949年在上海首次出版,1962 年又出了一个增订本。

四十年代在西南联大的执教汤用彤先生(1893-1984),也是较早对道教产生兴趣的中国学者之一。汤先生是早期中国佛教史专家,他发现汉代和汉以后佛教与道教的关系十分密切。他的名著《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在好几个地方都提到汉朝《太平经》的问题。在昆明,汤用彤指导他的学生王明校勘《道藏》所保存的《太平经》残本,后来王明将这一成果结集出版为《太平经合校》,这本书在当代中国有很大的影响。

    许地山先生(1892-1941)在早期道教研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他是唯一一个受过宗教学训练的学者。在燕京大学毕业后,许地山先后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民族学和哲学。他是第一个以国际学术的水平来研究道教。1934年他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道教史》上编,在方法和理论上都堪称当时最科学的作品。许地山先生也很博学。出版于1940年的《扶箕迷信底研究》一书,虽然篇幅不大,但旁征博引,立论新颖,是迄今为止对扶鸾问题所做的最深刻、最完整的研究。遗憾的是,许先生过早离开人世,他的未竟事业在许多年里后继无人,不能不说是中国学术界的一大损失。

当时在昆明西南联大的冯友兰教授,也对道教史有兴趣。那时冯友兰已经出版了他的著名的《中国哲学史》,并在昆明继续研究道教。冯教授认为“道教是世界上唯一个不反对科学的宗教”,而且基本上与中国科学发展史很有关系。在“五四运动”将科学与宗教视为不可调和的产物的学风下,冯先生提出这个看法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青年时代的李约瑟 (Joseph Needham) 也在西南地区从事他日后卓有成效的中国科技史研究。冯教授对道教的这个论断,无疑对他的研究方向有极大的影响。他后来提出的道教为中国科学之根本、科技发展之来源的理论,与此不无关系。

这里还值得一提是敦煌卷子的道经,虽然它的数量不很多,但保存了一些后来失传的书籍,对道教研究还是很重要。敦煌卷子的大部分在二十世纪初流到欧洲,但欧洲的研究者不多。五十年代,香港的饶宗颐先生在英国找到了《老子想尔注》的残本,并把它校勘出版。这是将道家和道教结合起来研究的特有例子,其成果对学术界有很大的影响。

王明的《太平经合校》在1960 年出版。陈国符《道藏源流考》的第二版出在1962年。后来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再没有什么关于道教的出版物。总而言之,一直到八十年代,中国国内关于道教的著作并不很多,但它们在学术方面的作用还是不可忽略的。因为有了那些专着,道教研究在中国就慢慢变成了一种“可学”之学。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中国学者完全断绝了与外国同行的联系,只是在文化大革命之后,才开始对日本和欧洲的研究成果有所了解。这对他们的研究是一个很大的启发。他们发现外国人对道教(包括哲学、中医、《易经》、房中、饮食、武术等)有很大的兴趣,老子《道德经》已成为许多不同语种的经典。国外这种经久不衰的时髦,促使大陆学者开始参阅外国关于道教的书籍,这也帮助他们在国内得到做类似研究工作的机会,并获得进行学术交流的可能。

八十年以来,关于道教的书刊越来越多,学术讨论会也时常举行。1980年,中国政府恢复了中国道教协会,接着开放了北京白云观和成都青城山等道教庙宇。近几年的春节,北京白云观的庙会往往有数十万人进香祈安。成都青城山、青羊宫,西安的八仙宫等大庙也是人山人海。目前,上海城隍庙已经恢复,北京东岳庙也以民俗博物馆的面目得以修复开放。当然,现在的恢复活动还不能达到道教原来在中国文化和社会中的地位与水平。正如我们在前一部分所探讨的,一百多年来道教在它的本土受到很大的破坏。在那个危机时期,研究道教的人士大概都想过它可能万劫不复了。然而,这个危机已经过去,道教还活着。这对全世界文明来说是一大福音。我们的研究工作也促进推动了这个良好的转化。在这里,我想再强调一次,道教的复兴不仅是我们研究者的光荣,同时更是人文科学的一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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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是作者多年对中国宗教研究的一些思索。第一次有关这一主题的演讲,是1998年应日本“中国学研究”五十周年纪念而作;其后是1999年春季,在北京大学和法国远东学院联合在北大举办的研讨会;1999年秋天再次在香港中文大学应邀演讲。这几年来,本文的主要观点已被学术界广泛接受,北京、香港以及欧洲的一些学者不断他们的文章和著作里引用。由于作者数年来一直奔波于欧亚之间执教,另一方面也觉得不少数据需要补充,所以出版之事一拖再拖。这期间,承蒙在欧洲访学的朱维铮教授与乐黛云教授提供了有关传教士及鲁迅的珍贵资料。在此谨向诸位朋友表示谢意。

[2] 《清史稿》卷115,志90。

[3] 《续文献通考》卷89:“嗣后真人差法员往各省开坛传度,一概永行禁止。如有法员潜往各省考选道士受箓传徒者,一经发觉,将法员治罪,该真人一并论处”。

[4] 《清史稿》卷115,志90。

[5] 同上。

[6] 见R.G. Wagner, Reenacting the heavenly vision: the role of religion in the Taiping Rebellion, 第76页,Berkeley,1984年。

[7] 康有为“请饬各省改书院淫淫祠为学堂折”,见光绪二十四年7月11日《新报》第六十三册。

[8] 《请尊孔圣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纪年而废淫祀折》,见《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二卷,第231-232页。

[9] 《请尊孔圣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纪年而废淫祀折》,《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二卷,第234页。

[10] 五月二十三日上谕:各国传教,载在条约。各省将军督抚,责无旁贷,勿存歧视,务当竭力保护。《清廷戊戌朝变记》,见《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一卷,第338页。

[11]《清廷戊戌朝变记》,《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一卷,第337页。

[12]《戊戌政变记》卷三,见《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一卷,第271页。

[13] 《戊戌变法资料汇编》第一卷,第251页。

[14] 吴相湘《孙逸仙先生传》上册,第31页。

[15] 陈锡祺《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第33-34页。

[16] 罗家伦《国父年谱初稿》第一册,第29-30页。又见罗刚《中华民国国父实录》,台北,1988年,第157页。

[17] 有关资料可参考北京市档案馆编《北京寺庙历史数据》,中国档案出版社,1997年,第1-21页。

[18] 《欧洲道教研究综论》,原载Europe Studies China,第467-491页,伦敦1995年。

[19]“Chronicle of Taoist Studies in the West 1950-1990”,原载Cahiers d’Extreme-Asie 5(1989-1990),第223-3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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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海上丝绸之路与南音

作者: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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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旨在探讨海上丝绸之路绝非是一条单行道。早在唐末五代,福建的泉州港就已成为这条丝绸之路的起点,不仅众多的闽南人梯航万里到南洋各国经商,而且泉州城也吸引了许多海外不同国度的商人前来贸易,这些商人带来了各自的文化与习俗。正是由于这种中外交往形成了泉州这座港口城市独特的文化风格。今天我们还能听到的优雅的南音音乐就是这个不同文化交汇的最佳例证。不过,在讨论南音及其域外影响之前,我们首先回顾一下这种独特的音乐产生的历史背景。

“丝绸之路”原指从中国西部经中亚阿姆河流域地区到今印度、伊朗等国一直到地中海的通商之路。早在汉代,商人们已沿着这条商路把丝绸、瓷器、漆器等珍贵物品从中国中原地区运往西方。“丝绸之路”这一术语是在1877年由德国地理学家费迪南德·冯·里奇德封(Ferdinand von Richthofen 1833-1904)首先提出的。后来法国著名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 1878-1945) 把这个概念扩大。在他1903年发表的《八世纪中印两国的通商路线》一文中明确指出“海上丝绸之路”的存在。伯希和还研究了到过泉州的阿拉伯商人伊本·巴图特(Ibn Batuta)。在他之后,其他的法国学者也对泉州这个海上通商之路的起点进行了不少研究工作。

中国与东南亚的海上联系很早已存在,只是到了唐末五代(9-10世纪)这一关系才变得越来越重要。当时中国北方与中亚地区形势很不稳定,陆上丝绸之路已难通行,而五代闽国则在它短暂的统治期间(909-946)大力发展了泉州港的海上贸易。虽然陆路和海路在中国与欧亚大陆西部的连接上都十分重要,并有许多相同之处,但是彼此之间的差异还是不容忽视。首先,始于泉州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仅向西方开展商贸活动,同时也向东方发展贸易关系,如琉球、日本等。其次,海上的贸易量远远超过陆路贸易量,这是因为船只可以比车辆装载更多的货物,并且更便宜,更便捷。此外,交易的物品种类也大不相同。称“丝绸之路”,对于北部的陆路通商是恰当的,因为丝绸是贸易中最重要的物品之一。同时,丝绸还是中国最早进入西方的商品。早在公元前二世纪罗马人就已经知道了丝绸。但海上的通商之路却不一样。从中国出口的商品中,尽管丝绸居于很重要的位置,但我们必须承认瓷器的出口居于首位。有这样几个事实可以说明:考古学家已在泉州附近发现了许多古窑址,经过泉州港进行交易的瓷器是闽南的德化、漳州以及福州和闽北的建州等地窑口生产的产品,自宋代以来在日本、朝鲜半岛及东南亚等地都出现了中国的陶瓷。同时我们不能忘记,在这条海上贸易之路上还有很多其它的商品交易,而且不仅仅是物质性的商品,与之同行的还有许多文化性的交流。早在公元414年的南朝刘宋时代,到过佛教圣地印度的法显大师曾乘船到过锡兰(现斯里兰卡)、爪哇,然后回国,一路上乘坐的都是中国的船只。今天在泉州保存的所有重要的文化遗迹都足以证明,海上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一条通商之路,它还是一条旅行者之路。旅行者都带来了自己的文化和宗教信仰,所以泉州保存了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甚至摩尼教的遗迹。据我们所知,这些不同宗教、不同种族一直都很和谐地相处在一起。

在谈到宗教时,我们往往只考虑那些传入中国的源自西方、印度、波斯(现伊朗)、阿拉伯的宗教。但是我们不该忽视,在这条商路上中国人从福建泉州输出到各个港口、各个城市的商品的同时,也带去了自己的宗教。时至今日,沿海上丝绸之路的所有港口都有当时中国人为自己的海外社团所建造的道观和佛寺。在马尼拉、雅加达、曼谷、新加坡及东南亚各地,人们到处可以看到供奉妈祖、观音、关圣帝君、文昌帝君、福德正神、清水祖师、保生大帝以及海外的华人带自家乡寺庙的各种“香火” 的宗教建筑。

除宗教外,海外华人还带去了他们的科学、文学、雕刻、绘画、戏剧、木偶戏以及饮食文化。所有这些都对当地的文明产生了巨大影响。换句话说,中国在海上通商之路传播的不仅仅是物质文化,还传播了科学、艺术和精神文明。这一点与陆上丝绸之路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事实上,自唐代后期陆上丝绸之路关闭之后,海上丝绸之路作为中国与世界各地交往的主要渠道就变得非常重要。在泉州港开发之前,与南洋的主要贸易口岸是福州和广州。当时的福建由于北部武夷山的天然屏障,与中原地区相对隔绝。到了唐末,福建不仅偏安东南,不受战火的侵害,而且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内建立了独立的闽王国。具有远见卓识的闽王通过发展泉州港,在泉州建造大型船只,大大增强了闽国的海上实力。这一时期福建北部的建州(今建阳一带)大力发展茶叶生产,到了宋代闽北已成为中国最著名的茶叶产地。建州还出产瓷器,其中最有名的黑釉茶碗――建盏更是驰名海内外。这种茶碗成为外销品,大量出口到日本、韩国,日本人称之为“天目茶碗”。975年,保持独立的闽南地区终于纳入北宋版图,泉州港成为中国最大的海上贸易中心,这一地位一直保持了四百多年。

在这四百年间泉州真正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与后来的情况不同,当时的贸易受到了宋、元政府的积极推进。海上商路上也发生了变化,沿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海岸,印度教的统治地位逐渐让位于穆斯林教。但是泉州并没有成为一个穆斯林的圣地,不过,至今依然保存完好的宏伟的清真寺足以说明在宋代有很多富裕的穆斯林商人定居在那里。伊本·巴图特到过泉州,在他有关当地的文字记载中却只字未提“中国”。他认为生活在泉州的穆斯林人数大约有10万人(当然大部分是男人)。穆斯林带到泉州的不仅是商品和信仰,也带来了文化和艺术。

上述历史的回顾为泉州音乐传统的研究提供了必要的背景知识,目的是要说明这种独特的音乐传统是海上丝绸之路上各种文化交汇的结晶。有关泉州的音乐有几种不同的名称,如“南音”、“南管”、“弦管”等,不过这些叫法都不很确切。这一点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无关紧要,但我却认为非常有意义。无论过去或现在,南音一直是泉州、漳州、厦门以及从这些地方出国的海外华人所特有的,其它地方没有这种音乐。事实上,中国所有音乐的名称都与其诞生地和独特的风格有关,如湖南梆子、江南丝竹、越剧、潮州戏等。为什么泉州的音乐称为“南音”,而不是“闽南音”或其它类似的名称?下面几个假说可供参考。

第一,泉州在中国的南部。明代最流行的戏剧形式是具有浪漫风格的“南戏”。因为南音的唱词大部分与南戏的故事相同,因此可能南音代替了南戏的音乐。清代有一种军乐风格的(通常被称为“乱弹”)的乐曲得到官方的支持并在成为公众庆典的指定演出曲目。因为这种源自北方的音乐被称为“北管”,为了与之相对,当地的传统音乐就称为“南音”。这种假说在台湾学者中比较流行,不过概念有些模糊。就我们所知南戏与南音是不同的,因此这种假说不能解释泉州音乐名称真正的来源。

第二,不只是“南音”的名称不很确切,而且从南音演变出来的戏曲如“梨园戏”,或民谣如“太平歌”,从名称上也看不出任何与泉州有关的地方色彩。众所周知,“梨园”是指中国戏曲的发祥地,“太平歌”指各地民间节庆如庙会时演唱的歌谣,这些名称都很含糊,不能说明它们的真实的起源。

第三,因为泉州音乐没有一个确切的名称,所以还不能把它看成一种地方的戏曲。更确切地说,虽然南音的某些方面在中国其它音乐中能够找到,但有些却找不到。因此说南音与我们所知的中国其它音乐并不完全一样。它之所以被称为“南音”,很可能是因为泉州人认为它“来自南方”,即来自南洋,也就是来自国外。南音的许多要素所蕴涵的外来成分也有利于证明这一假说的成立。

为了证实第三种假说,下面我把南音最突出的某些特征列出一个纲要。这个纲要的所有细节都是很有意义的。

众所周知,南音是坐着演奏的,叫“坐唱”。原来的演奏者都是业余爱好者,而不是专业演员。每个演奏者有固定的位置,座椅是带有扶手和脚凳的教师椅,统一穿着古代文人的袍子马褂。南音的爱好者都是才子。南音是一种高文化层次的艺术,最好的例子就是南音有自己独特的术语记谱。这种记谱系统十分科学严谨,它表明南音最初不是由职业演奏家和演员表演的,因为他们绝不会有如此广博的学识设计这样一种复杂的记谱系统,只有学者才有这种能力。由此而产生了南音的独特传统,即它的表演者是爱好者,而不是专业人士。有关这一点,我与已故的龙彼得(van der Loon)教授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南音最初是由职业演员(当然是男演员)演奏的一种音乐。

此外,南音有自己独特的音乐体系。每一曲属于一个滚门和一个曲牌,所有相同曲牌的曲子有一种曲调和节拍,也有其它一些共同的韵律和格调的特点。但是,所有这些特点并不成为一个共同的旋律,也就是说,每个曲子有它自己的旋律,“曲牌”不是“旋律”的总称。南音有四种调门(管门):四空(F调)、五空四刹(C调)、五空(G调)、倍思(D调)。音阶则是五音阶的,但可演奏一些间音。音阶称为撩拍,有8/2拍(七撩)、4/2拍(三撩)、2/2拍、1/2拍(叠拍)或少见的1/4拍(紧叠拍)。音阶由拍板的短促清脆的最后一击标记。有一种不带音阶的节奏叫做“散拍”。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在某一作品中,音阶会发生变化,从一种音阶变到另一种音阶,并总是以一种快节奏结束。

从(1)滚门(2)曲牌(3)管门(4)撩拍这四个特征中可以看出,有一些是其它中国音乐共有的风格,但另一些,尤其是滚门则不是。那么管门的起源是什么?许多研究都围绕着这个话题展开,但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结论性的答案。也许,这个答案该从中国的外部来寻找。

南音的另一个特点是基本上全部采用管弦乐。有一个独唱歌手,坐在后部,位置是在琵琶的右侧,在洞箫的左侧。挨着琵琶的是三弦,挨着洞箫的是二弦。歌手在唱歌的同时敲击拍板指挥乐队。

主奏乐器是琵琶。演奏的姿势或横弹或斜抱,就如波斯的鲁特琴,不像中国北方传统音乐中的八弦琴那样竖抱。三弦的音乐与琵琶交织,让婉转的音乐变更丰富,更低沉;二弦使和声布局多样,如同一段织锦或一个背景。

这种基本的南音乐队形式与古代波斯的很相似。在主要乐器中,琵琶类似传统波斯乐器中的萨它尔(setar),二弦类似喀曼介(kamanche),洞箫就像乃依(nay)。其它古波斯乐器如铜拔鼓(tombak)也被用在南音上。和南音一样,古典波斯乐队中也有一个歌手。在两种音乐中,唱曲都是基本的音乐形式。归结来说,南音的音乐体系十分考究,具有按特殊规定组成和演奏的四个主要成分,这一点也是波斯音乐的特色。对南音中的滚门和波斯乐中的“咖佘(gusheh)进行比较应该是可行的。(参见Jean During: The Art of Persian Music《波斯音乐的艺术》,Washington D.C.:Mage Publishers, 1999)。

南音包含以下三个主要部分:

一、曲或散曲:现存南音的曲子近千首。不过从曲调的角度看,这个数目可浓缩到30个基本作品上,其它的曲调都是从30首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至于曲子的内容我们将在下面讨论。

曲是南音最古老的形态,但它产生的年代已无法追溯。有些曲子的年代相当久远,也有的是19世纪或20世纪初的作品。南音与梨园戏相互借鉴,有的南音曲子被用于梨园戏中,也有一些梨园戏的曲子则成为高雅的坐唱曲目。有关现存大量南音作品的年代,尚未被考证。这些曲子都是用闽南方言写成的,实际上,通过对曲子的语言学研究应该可以帮助我们建立起它们的相对年代表。许多曲子(包括部分今天还在演唱的)都保存在龙彼得教授编辑出版的一本明代后期歌词集中(The Classical Theatre and Art Song of South Fukien, Taipei, SMC publishing Inc., 1992),如明万历甲辰(1604)刻印的闽南语剧本《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和另外两种南音唱本《集芳居主人精选新曲钰妍丽锦》与《新刊弦管时尚摘要集》。得益于本书所提供的资料,使我们对唱词中所用的晚明泉州方言有可能进行语言学的分析和研究,帮助了解和确定作品的创作时代。

二、套曲:是由一组唱曲(是曲子,不是唱词)组成的器乐曲,由一个人敲击拍板指挥四种乐器演奏。音乐的排列是按照传统的调式的滚门和曲牌分类,有的作品可以从一种形式“过”到另一种形式上(见下文)。

这组以四种乐器为基本形式的套曲有时可以增加六种小的打击乐,新的组合被称之为“十音”。有时也可以有其它变化,如洞箫可以用一个小的双簧管(嗳仔)来替代,并有一个或两个笛子陪衬。无论是怎样的扩展和变化,由四种主要乐器表现的基本形式是不变的。套曲的数目被严格限定在48首,它们的年代也许很悠久,我们也可以采用上述研究晚明散曲的方法对精心保存下来的套曲唱词进行语言学研究。

三、谱:也是纯粹的乐曲,它不采用散曲的结构,而是由不同的拍节表现同一音乐主题。谱也是由一个人指挥下的四种乐器演奏。

相对于散曲和套曲而言,“谱” 的出现最晚。这些“谱”的音乐与南音其它乐曲的音乐不同,它没有散曲分两个主题不断对话的风格,而是不断重复略带变化的同一主题。这种音乐很接近清代“国乐”的风格。因此,我倾向于认为“谱”不是正宗南音传统中的一部分,而是后来的南音演奏者为了使曲目更具表现力而附加上去的。

最后来谈谈唱曲的曲目。它不能按主题分类,因为几乎全都是关于爱情的;也不能按功能分类,因为都是用于“仪式上”的,如寺庙的庆典。唱曲的故事很多,多数取材于《西厢记》、《留鞋记》和高文举的传说等。这些爱情故事不仅激发了南音唱词的创作,也是明代最重要的戏剧――南戏的创作源泉。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这些故事最初是通过南戏传播到泉州的。

唯一例外的是陈三和五娘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叫《荔镜记》,现存南音曲子中有将近一半的曲目以该故事为蓝本。据我们所知,它不属于南戏,而是泉州及其周边地区所特有。与前面提到的作品相比,这个故事别具一格。鉴于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南音曲目,这里就不再赘述它的情节。值得一提的是,它并不是讲述一个书生如何克服重重困难榜上有名,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关于陈三和五娘这一对年轻人的爱情悲剧。多情的陈三扮成镜子匠在五娘房中悄悄地表白自己,他们私奔,后来被抓。结果是五娘自杀,陈三绝望而死。这些情节和典型中国式的爱情有很大不同。还有许多细节在中国也不普遍。如陈三见到了五娘后无法忘怀,就骑着一匹白马在城市中转,在五娘的绣楼周围徘徊,直到她投下定情物(一串荔枝)。这种叙述在西方的爱情故事中很普遍,而很少出现在中国的戏剧中。简言之,虽然陈三和五娘的故事从明代起就家喻户晓,但与前面提到的南戏风格的爱情故事相比,我们看不到一个传统的青年学子去进京赶考,也看不到一个忠贞的妻子历经磨难;看到的是两个幼稚的青年不成熟的恋爱。他们的恋爱充满激情,也是悲剧性的。某些线索,像镜子,像“三”和“五”这两个数字在中国的??黄白术中代表“水”和“火”,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尽管是中国的背景下,这个故事使人不能不认为它是从另一种文化借过来的,不能不使人想起丰富的波斯传统。

总之,很显然南音—泉州这种伟大的音乐是中国和外国音乐传统交汇的结晶,它深受波斯文化的影响。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看到这一影响的痕迹:

(1)   由一个歌手和四种乐器组成的基本形式。

(2)像琵琶这种四弦琴,像洞箫这样的管乐类,像二弦这几种乐器都可以在波斯的乐器中见到。尤其是南音中的琵琶有四根弦,并且需要横弹,这是很重要的事实。此外“嗳仔(类似双簧管)是在元代进入中国的也是值得注意的事实;

(3)南音中的某些特色,如滚门可能源自外国;

(4)南音不是作为一种中国职业音乐家演奏的音乐风格产生的,而是由泉州有实力的商界发展起来的。商界中包括阿拉伯商人;

(5)在南音的曲目中占多数的陈三和五娘这个典型故事中有许多非中国式的特征。

最后应该指出,波斯古典音乐是西亚最伟大最古老的音乐,它是东亚音乐最古老的形式,有着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蒙古时代(中国的元代),波斯音乐流传到整个亚洲和欧洲,并产生深远的影响,包括对欧洲的古典音乐的影响。从这一点上讲,说南音与欧洲中世纪吟游诗人唱的优雅的音乐近似,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以说,南音是世界音乐文化最珍贵的遗产;是与近东和欧洲的伟大音乐相媲美的一种真正的音乐;是东西方文化交汇的最佳例证;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伟大功绩。全世界都应感谢泉州城,是她为了全人类数百年来保存了这份极其重要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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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Kristofer Schipper - 法国高等研究院(巴黎) EPH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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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女巫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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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的前世今生

 

    黑色的魔法斗篷,神奇的魔杖加上飞天扫帚,身边总是有一只眼神诡异的黑猫,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为世间制造麻烦……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她们在火堆旁一边搅拌着神秘的冒着绿色烟雾的汤罐,一边露出诡异的笑容。她们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女巫。

 

    无论是在《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等电影里,还是在各类神话、魔幻作品中,无论她们是《纳尼亚传奇》中将一切都笼罩在寒冬之中的邪恶白女巫,还是《哈利波特>中勤奋研习上古魔卷的善良的赫敏,都没人可以否认,她们是绝对强大的存在。

 

    但是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除了要具备良好的禀赋,勤奋、刻苦的学习也是必不可少的。运气好的话,你会进入像《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接受全面、系统的训练,运气不好的话,你就得自己琢磨了,搞不好还要和恶魔订约,接受洗礼并成为一个黑暗的女巫。

 

    女巫接受学习的时间一般为四到六年。魔法也有不同的流流派都有自己的传统。学习魔法的首要条件是先了解不同的流派和这些些流派的传统,然后再选择自己认为最适合的流派进行深入学习。

 

    女巫一旦确定了学习方向,就要开始魔法课程学习,魔法学习科目非常丰富,一般的课程有:飞行课、魔药课、占卜课、天文课、草药课、魔咒课和魔法防御术等。

 

    作为一个女巫,最基本的魔法就是掌控魔杖。利用魔杖,女巫可以把一个人变成绵羊或者石头,利用魔杖,她可以释放出自身强大的能量,将对方击倒。

 

    女巫另一项基本功就是占卜术,利用水晶球或其它一些辅助工具,甚至只靠自己强大的心灵感应能力,就可以预知未来,预感到身边的危险。

 

    隐形术是比较高级的魔法,它让女巫可以深入到许多危险的地方,并在遇到危险后安然脱身。女巫一般都会随身携带一些瓶瓶罐罐,通过它们,女巫召唤强大的恶魔或元素生物,让它们为自己服务。不过,恶魔召唤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对魔法的要求非常高,所以一般情况下初级女巫是不会使用的。

 

    强大的女巫一般都具有控制自然能量的能力,更强大的女巫还掌握了精神魔法,用来控制其他人的大脑,催眠术是这一系魔法最知名的代表。邪恶的女巫甚至还能控制亡灵,他们通过强大的暗影系魔法,来控制不死生物与地狱中的恶魔。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女巫,必要的装备必不可少,女巫的装备可谓相当豪华。魔法斗篷、水晶球、魔杖、魔法书、魔法药水、黑猫都可成为她们的武器。

 

    那么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女巫”这类人吗?答案是肯定的:但和魔幻小说 、电影里风光无限、呼风唤雨,骑着扫把自由穿行的午夜的精灵们不同,她们的日子过得可没那么安逸,甚至可以说非常的凄惨。

 

    女巫这一职业的出现与发展是和古代文明同步的。在古代,那些掌握药草知识、治病疗伤的、可以预知天气、根据经验了解自然的人就是巫师。古代的人们相信自然界中存在统治人类的神和精灵,为了在狩猎中捕到猎物,农耕获得丰收,需要神和精灵的帮助。

 

    几乎所有的原始宗教中都有在神、精灵与人之间起媒介作用的巫师。而在巫师中,多数为女性。许多女巫研究者们认为,在原始社会,人们便已经发现女性所拥有的特殊的神秘能力,而称学习这种特别能力的女性为女巫。

 

    在基督教徒眼中,女巫是一些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人。她们之所以获得了各种各样的超能力,是因为通过与恶魔签订了协议,白纸黑字并在上面用血签名而获得的。她们必须拒绝加入基督教、拒绝接受基督教的洗礼仪式、需要服侍恶魔。

 

    既然女巫是与恶魔签订契约的“恶魔代言人”,又不接受洗礼,那么当然就是基督教的敌人了。基督徒认为,在那个时代,地球已经被成千上万的男女邪魔所充满,人们相信,很多不幸的人一吸气就会把邪魔吸入身体,带来病痛或噩梦。邪魔如此猖獗,猎巫事业简直刻不容缓。

 

    这些猎巫者中,英格兰的马修·霍普金斯非常著名,人们称之为“猎巫将军”,为了搜查女巫,他周游各地,在一年中,他就将60个可怜的女巫绑到火刑柱上。

 

    他鉴别女巫的方法通常是投水,嫌疑人被绑紧之后,用一张大床单或毯子裹起来,仰面放到池塘或河面上。如果沉下去淹死,他们就是无辜的:如果漂起来,那她们就被认定为女巫,会被捞上来烧死——反正无论如何,结果只有一个,被指认为女巫的人只有死。
 
    相比英国,欧洲大陆消灭女巫行动的规模更大。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涉及的人数之多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欧洲大陆简直变成一座疯人院,整个社会被分成了两大对立阵营,一部分是施 行巫术的人,一部分是中了巫术的人。

 

    人们对女巫的审判常常十分草率,许多案件甚至非常可笑 。1595年,康斯坦斯附近一个村庄里举行庆祝活动,一位老年妇女因为没有被邀请而感到生气,自言自语地抱怨了几句,没想到被人听到。 两个小时后,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跳舞的村民被淋成了落汤鸡,庄稼也被损毁。有人怀疑这场大雨就是那位老太太的巫术造成的,说她将葡萄酒倒在一个洞里,用棍搅拌,于是唤来那场暴风雨。那位可怜的老太太在严刑拷打下屈打成招,被活活烧死。

 

    这种疯狂的杀戮一直持续到17世纪中后期,之后,女巫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而渐渐为人所遗忘 。直到近年来,随着魔幻电影与小说的风行,这种古老的职业才重新引发了人们的兴趣,不过,许 多人并不清楚,历史上真实的女巫并没有那么风光,她们甚至还是宗教狂热行动中无辜的牺牲品。(据《奥秘》)

 

    转载于《奇闻怪事》2009年第6期,第58—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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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施舟人院士簡歷 (Kristofer Schip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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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世纪,人文科学领域,世界级学者云集于EPHE PARIS同台执教、会聚一堂,可谓不多见。Levi Strauss、Roland Barthes、Fernand Braudel、Lucien Febvre、Jacques Le Goff、Ferdinand de Saussure、Raymond Aron、Marcel Mauss、Pierre Bourdieu、Georges Dumezil、Jacques Lacan、Claude Hagege、Gaston Maspero、Henri Maspero、Jean Yoyotte、Jean Bottero、Louis Bazin、Jean-Pierre Vernant、Marcel Granet、Paul Demieville、Jacques Gernet……年鉴学派、结构主义、符号学派、莫斯社会学、拉康心理学、杜梅齐尔神话学、索绪尔-海然热语言学、路易巴赞突厥学、韦尔南古希腊学、埃及学、亚述学、汉学、闪学……群星璀璨。无声的轰轰烈烈。华人中有程抱一、饶宗颐毕业或执教于EPHE。施舟人接葛兰言马伯乐之法脉。


施舟人院士簡歷 (Kristofer Schipper)

工作经历:

  1962-1970年:法国远东研究院(EFEO)研究员,台湾中央研究院访问学者;
  1971-2001年: 法国高等研究院(EPHE)教授;
  1993-1999年: 荷兰国立莱顿大学(LEIDEN)中国史讲座教授;
  2001年至今: 在福州大学创办西观藏书楼。

学历:

1954-58年: 法国国立巴黎东方语言大学(INALCO)中文专业。
1958-62 年: 法国国立巴黎高等研究院(EPHE)汉学博士。
1983年: 获法国国家文学博士(Doctorat d'Etat ès Lettres)。

职务与荣衔:

  法国国家科技中心(CNRS)东方学主任委员;
  法兰西科学院汉学研究所所长;
  荷兰国立莱顿大学汉学院院长;
  2003:中国福建省友谊奖;
  2004: 法国荣誉骑士勋位;
  2004:中国人民共和国友谊奖;
  2008:”感动中国”国际友人之一。

主要学术成就与代表作:

  1960年代在台湾从事八年的田野调查后,应聘在法国高等研究院从事中国宗教史教学与研究,并于1970年代在巴黎发起成立了欧洲汉学协会,组织了当时欧洲汉学界最大的学术项目”道藏通考”。1979年起与中国大陆学术界建立联系,与北京大学侯仁之教授、中国社科院徐萍芳教授等共同组织了”圣城北京”国际汉学合作项目。受业博士弟子在欧美、中国大陆港台二十多所高等院校或研究机构担任汉学教职或负责人。

主要学术著作:

  道体论》,原著法文,有英、荷、日、意等文本。
  《道藏通考》,原著英文,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
  《庄子》、《老子》、《论语》荷兰文译本,由荷兰Augustus出版社出版。另有《汉武帝内传研究》、《中国文化基因库》等汉学论著十多种、论文近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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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网——国学文库——当用危机意识看待《五经》翻译

许石林

  在多位海内外知名学者的倡议下,《诗》、《书》、《礼》、《易》和《春秋》将由中国政府主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率先启动的英译本翻译将在三年半后完成,这是中国政府首次在世界范围内组织开展对中华核心文化典籍的翻译工作。“我们必须出版一套全新的现代译本,只有这样,中国文化的重要价值才能被国际社会充分认识,并真正接受。”国家汉办主任许琳说。
  我认为这应该被列为建国60年来重大的文化举措,这个巨大的翻译工程无疑将造福全人类,同时为中国政府奉行的和平发展理念铺设世界范围的文化思想基础。
  这些宏观的大词儿就不说了,说说眼下具体的事儿——种种信息表明,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正越来越快速地被外国人接受和喜爱,远的如伏尔泰对孔子的崇拜就不说了,将儒家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写入法国宪法也不说了。日前中美两国举行的高端交流,从美国总统奥巴马到国务卿希拉里,都有意地
  引用了中国的传统俗话和孟子的话,甭管人家是不是就会这一两句,还是专为外交准备的特色辞令,这起码说明中国文化在人家那儿受到关注了,人家已经在主动亲近并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了。
  随着网络时代的沟通便捷,外国人已经越来越多地对中华传统文化产生了兴趣,世界各地孔子学院的成功开办就是一个例证。正在举行的中央电视台《开心辞典》2009暑期特别节目“开心学国学”,虽然是初次举办,海外选手的
  表现已经刺激了许多中国人。不仅是他们的知识掌握量,更重要的是外国选手身上表现出的诚敬之心,触动了许多中国观众和选手。
  如今,由中国政府主持的《五经》的翻译工程正式启动,有的人会执拗地认为:中国传统的典籍是翻译不了的。我对此的理解是:即便是这种执拗的认识成为现实,也阻挡不了外国人通过学习翻译文字,而对《五经》原典产生兴趣,再进而追根溯源,最终掌握原典。那种简单地想像用语言的障碍阻挡文化的传播,是很不靠谱的。
  中国人今天面对国学,还没有学习多少就争论来争论去,还停留在要不要学习等弱智问题上,还踟蹰在国学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上,不给他搞清楚就不学——你还没学怎么知道它是什么?有的还冷嘲热讽甚至胡嘴滥骂,将中国百年前贫弱落后的原因全推到传统文化身上……种种无意义的争论,像是烂泥塘里挣扎缠绕在一起的泥鳅,在那儿争论怎么入大海和要不要入大海。
  想像一下,当这项翻译工程全部结束以后,外国人学习中华传统文化会越来越热,那时候中国人还停留在这种烂泥塘的泥鳅阶段,那就不是受刺激的问题了。日韩有些对中华传统文化掌握得多的人,有时候对中国人表现出的傲慢和不屑,将会出现在更多的外国汉学者身上。
  以儒家思想为主流的传统文化,其实是个养成的过程,不要以为读了几本书,会熟练背诵一些章句,就以为学到了传统文化。就是说,你拼命去学,也不一定学到文化的精髓。我接触的许多外国人,儒家倡导的温良恭俭让就体现在人家的行为上。
  所以,我觉得应当用危机意识看待《五经》翻译工程,你不学、你不抓紧学,原本应该你先掌握的优秀传统文化就跑到人家那里去了。血缘认同和文化认同有时候会重合,当两种认同不重合、有分歧的时候,我认为文化认同更优良、更高级。

原刊:《深圳商报》2009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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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教授学术评传(英法文)




1. 莱顿大学众弟子纪念施舟人教授

In honour of Kritofer Schipper (Rik)


by HARRIET T. ZURNDORFER (Ph.D. Leiden University)

(Linked faiths - essays on Chinese religions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in honour of Kritofer Schipper, De Meyer Jan A.M., Engelfriet Peter Mark [dir.]. Leiden : Brill, 2000, ISBN 9004115404)
 

This volume is dedicated to Kristofer Schipper, commonly known to friends and colleagues as Rik, in appreciation of his extraordinary accomplishments as a scholar of East Asian religion and history, and the way in which he has conveyed his knowledge to others. For those of us who have come to know him during his "Leiden years" (1993-1999) when he was Professor of Chinese history at the Sinologisch Instituut, he is remembered as a remarkable teacher with a genuine gift to communicate his erudition and keen sense of observation without pretentiousness or pomposity.

Rik Schipper was born in Sweden to Dutch parents in 1934. He spent his youth in the Netherlands, and after having completed his gymnasium education in Amsterdam, went to the Ecole du Louvre and the Ecole nationale des langues vivantes in Paris to study Oriental art and the Chinese language. Awarded diplomas in these subjects in 1958, he decided to continue his education with a focus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ligions; his principal teachers were Rolf Stein and Maxime Kaltenmark, former students of Marcel Granet. Both these scholars had defied the then conventional academic curriculum which divided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s into "organized systems" (i.e. Confucianism, Taoism, Buddhism). Stein had for years been focussed on the "anonymous religions called popular," and Kaltenmark pioneered the exploration of unstudied texts of the Taoist Canon, including esoteric neidan 内丹 works. Under the guidance of Kaltenmark, Schipper wrote his doctoral dissertation "Han Wou-ti nei-tchouan: la vie intime de l'empereur Wou des Han," a Taoist novella of unknown authorship originating at the end of the Six Dynasties period, in 1962.(1).

In the same year Schipper went to Taiwan where he became a visiting scholar at the Academia Sinica, first attached to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nd then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While nowadays it may be standard, or even mandatory, academic procedure for young researchers of whatever discipline to locate themselves in China or Taiwan for extended periods of study, in the early 1960s it was highly unusual for a young scholar of classical learning to abandon the library in the metropole for the unknown destinies of fieldwork. Schipper's personal agenda was even more unorthodox since he wanted to study the origins of popular religion while living with its contemporary manifestations, i.e. among the common people. In 1964 he left the comforts of Taipei and the Academia Sinica and moved to the south of the island where he resided for the next six years. His decision to relocate had been prompted in part by his fascination with the popular marionette theater which he realized had "profound affinities" with Taoist ritual.(2).  The theater was an animate tradition but one discounted by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Schipper rightly surmised he could learn more about the basis of this ritual if he removed himself from disparagement, and created links with believers and their spiritual leaders.

Once situated in his new abode, the next phase of Schipper's Taiwan experience was to prove one of the most unique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sinology. In 1968 he became the first Westerner ordained a Taoist master. This phenomenal development is all the more unusual if one realizes that at the time of his ordination Taoism itself was peripheral to "official" pronouncements on Chinese religion. As one historian of Chinese religion has written: "...it took an educated stranger from Europe to rediscover and immerse himself in a tradition that had become almost totally alien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3).Readers may recall that it was another Dutchman, J.J.M. de Groot (1854-1921) who, in Schipper's words, "was the first to use the sociological methodology which [was to] exert such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20th century." (4). But Schipper also reminds us that it was de Groot too, despite all his accomplishments, who had helped to pervert the Taoist vision in the Western academy. As de Groot had gained increasing scholarly recognition for his sinology, he misrepresented what he saw of Taoist jiao ceremonies and what he himself had written about them at an earlier time. (5).

Thus, in spring 1964 when Schipper arranged to see a jiao ritual, or more specifically, wenjiao ritual enacted for the prevention of epidemics and the periodic renewal of this regional celebrant community's confederation, performed over a period of several days, he was at once rejecting the cultural baggage of at least one Western predecessor and the negative view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cademic authorities toward "folk religion." He came to realize that this was the first occasion that a Westerner actually witnessed the private "pure rites" of Taoist priests within a temple sanctuary.(6).  His four year passage to Taoist masterhood has been summarized by Norman Girardot as one of happenstance, bemusement, and not least, revelation. The first discovery concerned the origins of the written liturgy. Schipper observed that the celebrant priests' hand-written ritual manuscripts were reproduced texts of the Daozang (original 1445) dating from the nineteenth century (emphasis added). Since there was only a 1926 Commercial Press photo-reproduction of the original deposited at the Academia Sinica in 1949 and some partial reproductions in Taoist monasteries on the mainland, he surmised that the text in the possession of the priests was in some way related to another "living tradition" of Taoism. And to be sure, the priests confirmed Schipper's perception: these scriptures were in the possession of individual priests' family lineages. He was told that it was customary for priests during their apprenticeship to learn to decipher a text's esoteric terminology and then on the occasion of their ordination, to copy their family's ritual text which ultimately would be passed on to the next member of the family to train in the Taoist liturgy. And so Schipper found that the practices of this temple located somewhat to the north of Tainan were a legacy of the "age-old 'Wa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In autumn 1964 Schipper ventured into the next stage of his religious education: he had himself adopted by one of the priests whose jiao ritual he had witnessed the previous spring. While his earlier sinological training had provided the necessary linguistic tools for this kind of learning, it was Schipper's particular knack for recognizing the significance of these "popular traditions" for the broader vision of Chinese religion that contributed to the success of this project. His instruction went beyond the decipherment of difficult and rare texts; the learning of the "music of heaven," and bodily ritual movement, inherent to the Taoist tradition, became a major preoccupation. Participation in his master's ritual orchestra was further preparation for gaining command over each major liturgy. In 1968 Zhang Enpu, the sixty-third Celestial Master in direct descent from Zhang Daoling, ordained Rik Schipper a master of the Way.

The ordination ushered in another stage in Schipper's life. As a teacher and writer, he would guide others about the richness of Chinese religious life but without violating the trust of the Taoist traditions to which he had had such privileged access. Thus, as a Western scholar, but not a religious convert, Schipper chose to devote the rest of his working life to creating those tools by which others too might learn more about Taoism. To accomplish this goal, he returned in 1970 to Paris where he took up a teaching and research position at the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 (Sorbonne) and founded the Center for Taoist Documentation and Study to which a growing a number of international scholars were soon attracted. (7). He also established the Daozang project, financed by the European Science Foundation, which shortly will see fruition i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ublication The Taoist Canon: A Critical and Analytical Bibliography of All Works Contained in the Tao-tsang of the Ming Dynasty (in collaboration with Franciscus Verellen).

In the 1970s Rik Schipper began to publish a wealth of material, monographic and bibliographic, which gave ever more appeal to the increasing interest in his work. As Franciscus Verellen points out in his 1995 "State of the Field" essay on Taoist studies, Schipper's approach remained within the French academic tradition of the sociology of religion, in which the social, as opposed to the philosophical content of religion, is central. (8). He addressed the social impact of Taoism in studies concerning the affiliation of cult groups and temple networks, neighborhood cult associations, the Taoist ordination system, and monasticism in essays, appearing in such distinguished journals as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T'oung Pao, History of Religions, or in collections edited by such well-known American scholars as Arthur Wolf. G.W. Skinner. David Johnson, and the late Michel Strickmann; later studies he authored concerned a wide range of social topics, including Mulian plays, and even the Qing Rites Controversy. In 1982, Schipper published his masterpiece, Le corps tao'iste: corps physique, corps social (Paris: Editions Artheme Fayard) which was to have six reprints, and five major translations (with the American edition in several reprints). Directed toward the cosmic corporeality of heaven, earth, and humankind, Le corps describes and analyses the ways in which the social body (the community of ritual participants), the physical body (the body as the object of "inner alchemy" practices), and the cosmic body (the body as a macrocosm) are integrated. What Schipper did here was to unveil the actual practice of Taoism--to make known the living faith of Chinese religion. In recognition of the importance of this volume as a major contribution in the field of China scholarship, the Acade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 Lettres in France awarded Kristofer Schipper the prestigious Prix Stanislas Julien in 1984.

Since coming to Leiden, Schipper has directed his research efforts to the study of temples in Ming and Qing Beijing, a project entitled "Beijing, Holy City: Liturgical Structures and Civil Society" which he conceived before taking up his professorship here. His fascination with a city where at one time it was commonplace for Taoists to celebrate the Buddha's birthday, and the Buddhists to reciprocate with birthday wishes for Laozi on the fifteenth day of the second month is empathetic and effusive, as those of us with whom he has discussed this enterprise know so well. The rich religious life of the capital's residents is a topic once studied in depth by such great Chinese scholars as Gu Jiegang, Xu Daoling, Zhang Jiangcai, and one may say that it is entirely appropriate that
Rik Schipper is taking up where they left off. In the first installment of a new journal he founded, Sanjiao wenxian - Materiaux pour l'etude de la religion chinoise (Paris/Leiden: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Center for Non-Western Studies, 1997), he conveys the first results of his research with an essay in which he argues that the guilds of Beijing's Dongyue Temple were a major focus of civil society; translations of three steles dating from 1560, 1591, and 1769 provide the documentation to the guild activities.

This brief introduction to the life, publications, and on-going research of Kristofer Schipper cannot do justice to a scholar with more than ten books (some of which are now in their sixth or seventh reprint), more than 50 learned journal publications plus countless newspaper articles, radio and TV interviews; one may also not forget the many Ph.D. dissertations for which he served as advisor. Suffice it to say that the depth and breadth of Rik Schipper's knowledge about China has touched his friends and colleagues here in Leiden in many ways and on many occasions, and thus the diversity of contributions here, we hope, will reflect his magnanimity and omniscience.
 

(1).   Later published as L'empereur Wou des Han dans la legende taoiste: "Han Wou-ti nei-tchouan" (Paris: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EFEO], 1965).

(2).   See his article "The Divine Jester: Some Remarks on the Gods of the Chinese Marionette Theatre."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cademia Sinica, 21 (1966), pp. 81-95; and his collaborative study (with Jao Tsung-i and Piet van der Loon), "A Manuscript Collection of Min-nan Shadow Theatre Plays." Occasional Papers of the European Association of Chinese Studies, 2 (1979), pp. 7-72.

(3).   Norman Girardot, "Foreword," p.xv in Kristofer Schipper, The Taoist Body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original Le corps taoiste (Paris: FAYARD, 1982).

(4).   Kristofer Schipper,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in Europe." In Europe Studies China: Papers from an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European Sinology (London: Han-Shan Tang Books, 1995), p.472.

(5).   According to Schipper, ibid., pp.472-473, de Groot's description of the festival of Yuhuang shangdi on the ninth day of the first moon in his Les fetes annuellement celebrees a Emoi (Amoy) (1886; original in Dutch, 1881-83) may have been the first report in a Western language of this occasion. But, as Schipper writes, at the close of his Les fetes, de Groot characterizes Taoism as one of the "Three Religions" and thus divorces, and even worse, "bends" (distorts) his field observations from his written analysis.

(6).   What is written here in this paragraph and the following is based on Girardot,
ibid., pp.xiii-xv.

(7).   See Schipper,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pp. 484-487 where he discusses the work of others.

(8).   Franciscus Verellen, "Taoism" in "Chinese Religions: The State of the Field (Part II),"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54.2 (1995), pp. 322-346. See page 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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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施舟人——道体之复生

Kristofer Schipper and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Taoist Body


by Norman Girardot (Ph.D. University of Chicago)


(The taoist body, Schipper Kristofer Marinus,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78, ISBN 0520082249)
 



"The Way that is sagely within and kingly without has fallen into darkness and is no longer clearly perceived, has become shrouded and no longer shines forth. . . . The scholars of later ages have unfortunately never perceived the purity of Heaven and earth, the great body of the ancients, and "the art of the Way" in time comes to be rent and torn apart by the world". - Chuang Tzu

It is ironic that the rediscovery, if not the full resuscitation, of the Taoist body—the "great body of the ancients" which was the cosmic corporeality of heaven, earth, and humankind—has come about through the work of a scholar of this later age. This turn of events is particularly surprising when it is recalled that in this later age, this dark modern era, the original country of the Tao has officially renounced its ancient ways in favor of an alien dialectic. In this sense, the "art of the Tao"—which depended on the primordial visions of such ancient Chinese wayfarers as Lao Tzu and Chuang Tzu and the later revelations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has surely been rent and torn apart by the world. It was, after all, the Chinese Cultural Revolution that sought to obliterate every remnant of the "superstitious" past.

Having fallen into an extreme darkness within the land of its birth, as well as having been largely maligned by Christian missionaries and almost wholly ignored by traditional Chinese dynastic historians and Western scholars, the ancient way of the Taoist religion has, nevertheless, continued—albeit shrouded, dispirited, and germinal—at the margins of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world. Hidden amidst the everyday ways of Chinese people peripheral to both the People's Central Kingdom and the modern industrial world of the Chinese diaspora, the insular corporation of the Taoist religion has started to reveal itself publicly to the whole world just when it seemed that it had totally expired. The special, though perhaps fitting, curiosity of this unexpected occurrence is that the public manifestation of the Taoist religion in the modern world is due to the fortuitous discoveries of Kristofer Schipper, a young Dutch scholar trained in Paris who had been working and living on the island of Taiwan in the 1960s.

While acknowledging the importance of Japanese scholarship and pioneering French scholars like Henri Maspero, Max Kaltenmark, and Rolf Stein, it may be said that the actual study of the Taoist religion, as distinct from the scholarly fetish for the "philosophical Taoism" of Lao Tzu and Chuang Tzu, is almost entirely an accomplishment of the latter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and stems in large measure from Kristofer Schipper's findings in Taiwan in the sixties. For this reason, it is worthwhile recounting some of the story of Schipper's initial involvement with, and public unveiling of, the living Taoist religion. It is, moreover, a story that provides some of the essential background for appreciating the empathetic quality, authoritative nature, and synthetic breadth of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Indeed, it may be said that The Taoist Body, most of all, represents the cumulative digest of Schipper's more than twenty years of experience with, and reflection on, the Taoist vision of life.

A number of semi-popular works on the Taoist religion that are written from the standpoint of Western scholarship have appeared in recent years (notably, Isabelle Robinet's Meditation taoiste, 1979, and John Lagerwey's Taoist Ritual in Chinese Society and History, 1987; there are, of course, several important Japanese introductory works by Yoshioka Yoshitoyo and Kubo Noritada), but they have been focused on particular aspects of the tradition and, either direcdy or indirecdy, are indebted to the interest in Taoist studies stimulated by Schipper's original experiences in Taiwan and his ongoing work in Paris. It is in this sense that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is still the only work in any language that can be considered a general guide to the actual practice, sociological significance, and symbolic meaning of the Taoist liturgical tradition.

To start at the beginning, it may simply be said that the earliest phases of Kristofer Schipper's scholarly career in Paris were conventionally focused and respectably distinguished. Thus, after an initial concern with Oriental art, he turned in 1958 to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ligions under the tutelage of Max Kaltenmark and Rolf Stein, two great exponents of the French sinological passion for technical precision and interpretive breadth (primarily from the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of Marcel Granet and L'Annee Sociologique). During this same period at the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 he was also influenced by a number of brilliant French scholars in related fields—especially Paul Demieville in Buddhology, Jacques Gernet in Chinese history, Andre Leroi-Gourhan in ethnology, and Roger Bastide in the general history of religions.

It was, however, only after Schipper's dutiful completion of his Ecole Pratique diploma (which resulted in a significant work of textual analysis devoted to the Han Wu-ti nei-chuan, a Taoist novella of unknown authorship dating to the end of the Six Dynasties period) that the real turning point in his sinological destiny came about. It was, therefore, in 1962 that he decided, following the advice of Rolf Stein, to step outside the confines of the Parisian libraries and embark, as a member of the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upon a period of ethnographic fieldwork on popular religion in Taiwan.

After several discouraging years on Taiwan, while associated with the Academia Sinica near Taipei (the official Chinese academic establishment on Taiwan) and while studying the popular marionette theater (which had, he was quick to learn, profound affinities with Taoist ritual), Schipper decided to forsake official academic prerogatives and the formal procedures of ethnographic observation in order to conduct his studies of popular tradition while living within, and as a part of, the "real country" of the common people.

This decision was partially due to his frustrations with the inability of Chinese intellectuals at the Academia Sinica to take their own popular traditions seriously—even to know or to admit that such traditional folk forms as the marionette theater continued in contemporary Taiwan. But equally important for his resolve to go underground were the problems he had in playing the role of the ethnographic observer whose very presence, research apparatus, and methods of bartered information tended to influence the phenomenon under investigation. In fact, it was this "destruction du terrain," which he observed while studying the marionette theater, that directly prompted Schipper's decision to leave his official life as a research scholar in Taipei and go to the south of Taiwan to live, as the Taoist saying goes, "hidden among the people."

In the spring of 1964, after having established himself on the south side of the island and not having any particular scholarly agenda in mind, Schipper was invited by a Chinese friend to an important Taoist community ritual (generically a chiao ritual, an offering and banquet, or more specifically in this case, a wen-chiao, enacted in a multi-year cycle for the prevention of epidemics and the renewal of this regional group of confederated communities) performed over a period of several days in a temple somewhat to the north of the city of Tainan. It was this chance occurrence that was the formative moment in Schipper's career and, as proved to be the case, a significant threshold event in the scholarly understanding of the Taoist religion.

Other Westerners had observed various public celebrations associated with this kind of ritual—as, for example, is seen in the work of J. J. M. de Groot, an earlier Dutch scholar who described, at the turn of the century, what he called the "Wuist" or quasi-shamanistic rituals of South China (see vol. 6 of de Groot's 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 and John Lagerwey's comments in his Taoist Ritual in Chinese Society and History, pp. ix-x). But no outsider until Kristofer Schipper, it seems, had witnessed, accurately described, or sympathetically appreciated the private "pure" rites of the Taoist priests (or "masters"/"adepts"/"teach-ers" of the Tao—i.e., tao-shih) that took place within a temple sanctuary.

Alternately fascinated and bored by the intricate and lengthy ritual spectacle that unfolded before him, Schipper initially reacted in a way that was in keeping with the prevailing consensus of academic scholarship at that time. While realizing the inadequacies of his formal scholarly training for appreciating what he was seeing in the field, he could not help but feel that the performance manifested only a hopelessly degenerate modern version of the "true" Taoist tradition that claimed the hoary ancestry of the mystical philosophy of Lao Tzu and the later revelations of the first Celestial Master, Chang Tao-ling. How, he asked himself, could any authentic aspect of the ancient lineage of Lao Tzu and Chang Tao-ling be preserved in such an unlikely place in the last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The first hint toward an answer to Schipper's bemusement came when, during a pause in the ritual proceedings, he was able to peruse one of the celebrant priests' ritual manuscripts and was astonished to discover that it was a liturgical text transcribed in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It was, moreover, a manuscript that clearly reproduced canonical texts found in the ancient Taoist scriptural corpus known as the Tao Tsang (a compendium of over one thousand works from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over half of which are liturgical texts).

What was incredible about this discovery was that the Taiwanese priest's calligraphic manuscript could not have been directly copied from the Tao Tsang itself since the printed edition of the Taoist scriptures was only available on Taiwan after 1949 (i.e., a copy of the 1926 Commercial Press edition published in Shanghai that had been deposited at the Academia Sinica). From the time of its fourth and last official Ming dynasty printing in 1445 until its photoreproduction in 1926, the Tao Tsang was, aside from its existence in a very few mainland Taoist monasteries, largely an unknown and inaccessible work. In nineteenth-century pre-revolutionary China, it was certainly not available to the married Taoist clerg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tradition living in villages and towns throughout the countryside.

As was verified by Schipper's Taoist master, the liturgical manuscripts used in the rituals had not been copied from a printed edition of the Taoist canon, but depended upon a living tradition of textual transmission kept within a priest's family lineage. As a general rule, it was only at the time of a new ordination that a family's ritual texts were recopied and passed on to the next generation. These manuscripts were, moreover, the exclusive and secret property of the ordained priest whose lengthy apprenticeship gave him the ability to decipher the text's highly technical esoteric terminology.

Schipper's initial insights into the contemporary practice of religious Taoism, along with his preliminary verification that the priest's hand-copied manuscripts actually replicated the ancient printed texts of the Tao Tsang, led to the realization that the age-old "Wa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ultimately dating back to the revelations of Chang Tao-ling in A.D. 142, was still a coherent living tradition within this obscure community in modern-day Taiwan. Given the vicissitudes of Chinese history, especially with respect to the fortun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modern period, this continuity was, to say the least, truly remarkable.

Perceiving that these latter-day Taiwanese priests possessed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the technical vocabulary of the canonical texts he had previously struggled with in Paris, and having developed an empathy for popular Chinese tradition so often spurned by Western sinological scholarship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Schipper decided that a real understanding of Taoism would require his own initiation into the esoteric lore of the tradition. He would no longer just study Taoism, he would undertake the path to becoming a Taoist priest.

Here it needs to be mentioned that, while Schipper's initial encounter with Taoist ritual was largely happenstance, his ability to recognize the significance of what he had found and to take advantage of this unique opportunity for understanding the religion of the people from the inside was not a matter of pure chance. His earlier scholarly training and linguistic facility had obviously prepared him to capitalize on these discoveries, but even more important was his self-found respect for the popular tradition and his integration into the daily life of the common people.

It was, then, in the autumn of 1964, after having been adopted into the family of the priest who had been the chief celebrant of the chiao he had witnessed in the spring, that Kristofer Schipper started his formal apprenticeship as a tao-shih. In the years that followed, this young Dutchman, who had previously trained in Paris with some of the greatest European adepts of sinological lore, became the first Westerner to learn the secret oral tradition and ritual methods of the Taoist masters.

Learning the ways of a Taoist priest was, as Schipper discovered, essentially in keeping with the Lao Tzu's ancient description of the sage who is "concerned with the belly, not with the eyes." His training, in other words, was not directly concerned with the intellectual decipherment and understanding of the Taoist scriptures, but was centered on the practical mastery of performing liturgical forms. Knowing the rhythmic ways of the Tao in the human world was, in this sense, a theatrical and musical craft that involved the gradual tuning of his body to a complicated system of physical movements, gestures, sounds, and words. Most of all, as Schipper says, the Master never tried to "explain the meaning" of what they were doing.

Thus, it was in the spirit of the Yellow Emperor's method of learning to perform the "music of heaven" (see the Chuang Tzu, chap. 14) that Schipper, at first, played a small gong in his Master's ritual orchestra and helped in the preparation of the temporary sacred area that was constructed for each major liturgy. He eventually graduated to the flute, to the role of acolyte in charge of incense, and finally to the position of cantor. The culmination of his training, and a verification of his embodiment of the ritual ways of the Tao, came in 1968 when he was officially ordained as a Taoist priest by Chang En-pu, the sixty-third Celestial Master in direct descent from Chang Tao-ling. After four years of intense practice, Kristofer Schipper had become the first Western master of the sequestered liturgical arts of the Way.

There is perhaps something strangely appropriate in the fact that it took an educated stranger from Europe to rediscover and immerse himself in a tradition that had become almost totally alien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The Taoist tradition's affinity for a kind of ambiguous peripherality as related to all forms of the official world—which includes traditional Chinese imperial bureaucrats, PRC party officials, and KMT politicians, as well as Confucian scholars, Christian missionaries, and modern-day sinologists—is nothing new. Indeed, one of Schipper's most important observations is that it is the ironic genius of the Taoist religion to serve essentially as the "official" legitimation of the "non-official" world of the people of the land, those who were traditionally the flesh and blood of the "real country" of China.

This is, then, the story of Kristofer Schipper's discovery of the hidden heart of the Taoist body. It is not, however, a brief for Schipper's own Taoist hagiography since, as he tells us, a full apprenticeship as a tao-shih should properly involve some twenty years of training. But even more significant is that, while becoming a Taoist priest, Schipper never renounced his Western scholarly heritage. Though the esoteric side of the tradition would seem to contradict the demands of open scholarly inquiry, it needs to be understood that Schipper's ordination was not a matter of converting to some concealed set of dogmatic beliefs or of swearing an oath of total secrecy.

The Taoist priestly office primarily involves the learning of ritual forms, the inner truth of which can only be known by and through each person's own body (which is, in fact, the meditative side of the liturgical art). There is no required faith in a colle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ositions or creedal "secrets" and, therefore, no necessary conflict of interest between Schipper's priestly status and his scholarly profession. It is in this way that Schipper's public revelations about Taoist revelation and ritual can abide by the strict canons of scholarship while not violating the trust of the Taoist tradition. It is, finally, the very nature of the Tao in the world to be open to multiple explanations and interpretations—as long as they are based on a precise knowledge of the actual performance of authentic ritual forms and scriptural formulas.

Schipper's scholarship has, in fact, always been respectful of the highest critical standards and of its privileged access to the living tradition. From the time of his ordination and his provisional report on his findings in 1968 (at the fir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aoism in Italy), until the present, he has avoided hasty generalizations about his experience on Taiwan. After his return to Paris to take up a position at the Ecole Pratique in 1970, he was therefore preoccupied with producing, in cooperation with a growing international group of scholars, the crucial philological and historiographical tools for working with the printed Taoist canon.

This kind of critical research by Schipper and others is an ongoing enterprise, but inasmuch as it is addressed primarily to other sinological specialists, there needs to be a sharing, and a provisional synthesis, of the fruits of this work with a broader public. It was, then, some fourteen years after his ordination in Taiwan, and twelve years of technical scholarship in Paris, that Schipper published Le corps taoiste (Paris, 1982) as his first general discussion of the Taoist liturgical tradition for "le grand public."

As with all popular "explanations," The Taoist Body represents a provisional introductory appraisal of an exceedingly rich tradition that up until the past few decades had been the least understood, and most commonly ignored and maligned, of all the major religions of the world. There are, as Schipper himself indicates, still many historical lacunae in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dition, as well as ongoing problems of emphasis and interpretation. Granting all of this, The Taoist Body stands as a milestone in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and was duly awarded the prestigious Prix Julien in recognition of its significance within the overall field of Chinese scholarship. For the "grand public," it is surely the essential first step toward understanding the actual natur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Taoist vision as it relates to the liturgical tradition and the mystical philosophy of Lao Tzu and Chuang Tzu.

As a brilliantly provocative summation of Schipper's experiences in Taiwan and Paris and the growing scholarly recognition of Taoism's role throughout Chinese history, The Taoist Body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not only for a revise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ut also for the general history of world religions and the comparative phenomenology of religious experience and ritual. It is a work, therefore, that deserves the broadest possible international and interdisciplinary audience. In this sense, the appearance of an English version is an especially welcome event.

More so than has been fathomed in endless ethereal adumbrations of the Lao Tzu, the embodied Taoist religion—the "real" national relig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has, as John Lagerwey rightly suggests, "much to teach us about what it is to be, or rather, become human." One of the silent lessons of both the Lao Tzu and Lord Lao, and the whole corpus of Taoist revelation and ritual, is, after all, simply the way to recover a common humanity amidst everyday life. It is this "teaching without words" to which Kristofer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so powerfully speaks.

Bibliographic Note: For biographical details I have relied on Schipper's unpublished "Expose de titres et travaux" which was prepared in 1983. I am indebted to Professor Schipper for providing me with a copy of this valuable account of his scholarly career.

Although there are no comprehensive histories of either the general study of Chinese tradition or the specialized analysis of Taoism, the following works can be recommended for setting out some of the sinological context for Schipper's Taoist scholarship: o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an scholarship, see Desire Marceron's Bibliographie du taoisme (Paris, 1898); for more up-to-date and reliable discussions, see T. H. Barrett's 'Taoism: History of Study," pp. 329-332 in volume 14 of 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New York, 1987), and his introduction to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Henri Maspero's writings on Taoism (titled Taoism and Chinese Religion, Amherst, 1981); concerning modern Japanese scholarship, see Sakai Tadao and Noguchi Tetsuro's 'Taoist Studies in Japan," in Facets of Taoism, edited by Holmes Welch and Anna Seidel (New Haven, 1979), pp. 269-287; on the controversial and scandalous side of contemporary Taoist scholarship, see Michel Strickmann's "History, Anthropology, and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40(1980), pp. 201-248; and, in relation to the overall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s, see the article, "Chinese Religion: History of Study," pp. 312-323 in volume 3 of 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New York, 1987).

Concerning the fitful reappearance of the Taoist religion in post-Maoist China, and the modest revival of mainland Chinese scholarship, see Jan Yun-hua's "The Religious Situation and the Studies of Buddhism and Taoism in China: An Incomplete and Imbalanced Picture," Journal of Chinese Religions 12(1984):37-64; and Barbara Hen-drischke's "Chinese Research into Daoism after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Asiatische Studien/Etudes asiatiques 38(1984): 125-142.

Note of Kristofer Schipper

Taoism still lives, be it in the face of many adversities. It has remained part of the daily life of the Chinese people and has no clearly defined profile. In order to explore it, we must take into account all its components, those concerning the physical body as well as those related to the social body. In other words, we should consider not only the techniques of Tending Life and the Way of the Immortals, but also Taoist liturgy, mythology, and mysticism. All these aspects, which may sometimes strike us as discrepant, are closely related in Taoism.

This is a book about Taoism in general. Such a vast and little-known topic is difficult to grasp in its entirety, and I am aware of the hazards of my undertaking. The attempt is motivated by the present state of the understanding of China in the West. Much has been written on the official history, on the emperor and the mandarins of yore, on the revolutionary republics of our times. But there is also the unofficial side of China, which has been much less publicized: the society of the ordinary people, the regional and local cultures, the temples and networks. This side of China—which represents the vast majority of its citizens—is not just that of the "ignorant and superstitious peasant masses," as official propaganda wants us to believe. Popular society has deeply rooted traditions of belief and worship which are strong and ardent enough to have survived the most violent of persecutions. Popular Taoism keeps its holy mountains, its festivals, its theater and, above all, its literary treasure house, of which the Taoist Canon is the most important ex-ample. Chinese popular religion can thus be considered as the counterweight of China's official culture and ideologies.

The sources of this book are twofold: first, Taoist literature as it has been preserved in the Taoist Canon and elsewhere; and second, the fieldwork I did as research fellow of the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from 1962 to 1970 in the city of Tainan (Taiwan) and its surrounding villages. As much as possible, I have tried to express in this book the ideas of my Taoist masters of those years, instead of my own.

Since then, it has again become possible to do research on Taoism on the Chinese mainland. I have thus had the opportunity to test my findings on Taiwan against the circumstances there. Of course, one is struck by the considerable differences, but on closer scrutiny, these can be shown to be mainly of a material nature: there were once a thousand temples in Peking; today only a few are left. In many, if not all, respects the religion has essentially remained the same. I therefore do think that the information in this book is, with the exception of local variations, valid for China in general.

I am indebted to many persons who helped with the English edition. First of all to Professor Norman Girardot of Lehigh University, for the interest he has shown in my work, for the steps he undertook to have it published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for his most kind introduction. Special thanks go the Mrs. Karen Duval, who made the first English version of the text; to Pamela MacFarland and Frits Staal, who helped with the revisions; to the editors and staff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at Los Angeles for their help and great patience in the production of the book, and especially to Nomi Isak Kleinmuntz for the painstaking job of copyediting. My warmest thanks to all.

Kritofer Schipper (Rik) 

EPHE PARIS - CNWS LEI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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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华魂:三教合一,活的传统。施舟人学术回顾


Rétrospectives et perspectives 

de Kristofer Schipper

(La religion de la Chine - La tradition vivante, Kristofer Schipper, Paris Fayard 2008, ISBN 2213631913)


Ce sont, comme on sait, les Jésuites qui en ont parlé les premiers ; Matteo Ricci écrivit vers la fin du XVIe siècle : « De tous les infidèles connus par notre Europe, je n'en connais pas qui soient tombés en moins d'erreurs que les Chinois(1). ». Pour lui, les Chinois avaient connu dès l'origine une forme de religion naturelle. Le sentiment religieux s'étant estompé depuis longtemps, cette religion n'était alors plus qu'un ensemble de conventions sociales. La Chine n'ayant plus de foi à proprement parler, la conversion au christianisme pouvait être envisagée, selon Ricci, sans toucher aux coutumes traditionnelles (il entendait par là le confucianisme).

Les autres congrégations labourant le sol chinois étant d'un avis opposé, elles dénoncèrent l'«accomodazione» de Ricci. Ce fut alors la querelle des rites, interminable débat qui devait, par son ampleur et sa véhémence, forger la vision de la Chine aux temps des Lumières. Même les philosophes opposés à l'Église catholique romaine épousèrent les idées de Ricci. Pensez donc : un grand peuple civilisé sans religion, gouverné par des sages ! où l'intelligence et la culture étaient au service de l'État grâce à l'institution de concours officiels qui seuls donnaient accès à la fonction publique ! Si la Chine n'avait pas existé pour servir d'exemple, il aurait fallu l'inventer.

La sinophilie envahit alors les idées ainsi que les arts. Les salons se remplissent d'objets chinois et de chinoiseries. L'art du jardin se transforme. Les Kew Gardens ayant été les premiers, les jardins paysagers, avec leurs pagodes et leurs pavillons à thé, seront appelés « à l'anglaise ». Ils changeront profondément notre perception de la nature. Celle-ci cesse d'être l'œuvre du Grand Géomètre pour devenir spontanée, imprévisible, pleine de mystère. Au lieu de convertir l'Empire céleste, les Jésuites auront donné à l'Europe la religion de la Chine.

Du temps des Lumières, les grands esprits n'avaient aucun moyen de savoir à quel point l'art du paysage en Chine était tributaire du taoïsme. De même, Leibniz connaissait la cosmologie chinoise par le néo-confucianisme de Zhu Xi (1130-1200) ; il ignorait que cette cosmologie était celle du taoïsme que Zhu Xi avait su intégrer dans la tradition orthodoxe.

Pour que l'Europe connaisse enfin le taoïsme, il faut attendre la création en 1814 d'une chaire de langue et littérature chinoises au Collège de France. Son premier occupant fut le jeune Abel Remusat (1788-1832), auteur d'une thèse sur la médecine chinoise soutenue en 1813 et qui, de ce fait, se consacra par priorité à l'étude du taoïsme. Son travail fut poursuivi avec vigueur et compétence par son successeur, Stanislas Julien (1797-1873), le premier à publier en 1942 une bonne traduction du « Livre de la Voie et de son action » (Daode jing) en langue occidentale.

Elle passa pratiquement inaperçue. En effet, la Chine, auparavant portée aux nues, ayant traversé la première guerre de l'opium (1839-1842), était désormais démoni-sée. Le romantisme avait découvert l'Inde et en avait fait l'objet de ses rêves. Les études védiques, puis celles du bouddhisme, qui débutent avec la traduction du « Sutra de la Bonne Loi » par Eugène Burnouf en 1852, retiennent davantage l'attention que la pensée chinoise. La France restera durant cent ans le grand centre des études bouddhiques. Elles sont illustrées particulièrement par les travaux de Sylvain Lévi (1863-1935), dont les recherches s'étendent aux sources chinoises et japonaises.

Edouard Chavannes (1865-1918), collègue de Sylvain Lévi au Collège de France et véritable fondateur de la sinologie française moderne, participa activement aux recherches sur le bouddhisme chinois. Bientôt il se rendit compte que celui-ci ne pourrait être étudié sans tenir compte de ses rapports étroits, surtout à ses débuts, avec le taoïsme. Chavannes fut le premier à entreprendre des recherches dans le Canon taoïste, non seulement en France, mais dans le monde, l'exploration scientifique de cette immense collection de plus de 1 500 textes ayant été négligée jusque là par les lettrés chinois.

Après la mort prématurée de Chavannes, ses disciples Henri Maspero (1883-1945) et Marcel Granet (1884-1940) continuèrent, l'un en historien, l'autre en sociologue, ses recherches. Le second écrivit en 1921 La Religion des Chinois, petit ouvrage dans lequel il admettait que son sujet principal devait être le taoïsme, mais qu'il se sentait encore incapable de lui accorder cette place, car « le taoïsme n'est pas connu. » Il devait désormais lui consacrer une place importante dans son enseignement à l'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

Henri Maspero qui, après douze ans de travail sur le terrain au Vietnam, succéda à Chavannes au Collège de France, considéra lui aussi l'exploration du taoïsme comme une priorité. Il se plongea dans la masse des textes taoïstes anciens afin de dégager les grandes lignes de l'histoire et de la pratique. Certaines de ses découvertes, comme celle sur « les procédés pour nourrir le Principe vital dans la religion taoïste ancienne(2).», firent sensation. Il accumula une documentation considérable qui, en majeure partie, ne fut publiée qu'après sa mort, en 1945, à Buchenwald, par Paul Demiéville (1894-1979). Ces publications marquent le commencement des études taoïstes comme discipline à part entière.

Ce sont ensuite Rolf A. Stein (1911-1999) et Max Kal-tenmark (1912-2002), élèves de Granet et de Maspero, qui reprennent le flambeau. Bien que Rolf Stein soit surtout connu aujourd'hui comme tibétisant, ses contributions à l'étude du taoïsme furent très importantes. Quant à Max Kaltenmark, il fut le premier à initier ses étudiants aux textes jusqu'alors jamais traduits du Canon taoïste. Comme je le rappelle ailleurs dans ce volume, nous n'étions que fort peu à profiter de cette initiation qui devait jeter les bases du développement des études taoïstes dans le monde entier.

C'est en tant que jeune taoïsant de la quatrième génération, après Chavannes, que je commençai en 1962 mon travail de terrain. Suite à un concours de circonstances heureuses, j'eus le privilège d'être le premier chercheur à connaître la tradition liturgique du taoïsme qui avait survécu dans un environnement authentique dans le sud de Taiwan. Cette découverte me conduisit à être adopté dans une famille de daoshi et à recevoir l'initiation nécessaire pour pouvoir participer aux rituels afin de les étudier à fond. Les connaissances et perspectives nouvelles qui me furent ainsi ouvertes ont été à la base de mon livre Le Corps taoïste, publié par Fayard en 1982. Les textes qui constituent la matière du présent recueil ont été dans l'ensemble publiés après 1982. Tout en abordant des sujets nouveaux, ils se situent aussi dans le prolongement de l'ouvrage sus-cité. Le choix, fait parmi plus de soixante-dix contributions, a été difficile. Il m'a fallu écarter les études trop spécialisées, tout en me rendant compte que celles que je présente ici ne sont pas nécessairement très abordables non plus. Écrites sur une période de plus de vingt-cinq ans, elles contiennent aussi des redites que, malgré mes efforts de réécriture, je n'ai pas été toujours en mesure d'éviter.

Certains articles sont directement en relation avec mon terrain, à Taiwan de 1962 à 1970. D'autres sont le résultat de mes enquêtes à Pékin durant les années 1990 à 1998. Le premier texte, sur la tradition vivante, est en revanche un texte inédit dans lequel je présente l'origine et le développement du taoïsme à la lumière des découvertes de ces dernières années. En effet, après la parution du Corps taoïste, ce sont les recherches sur les sources jusqu'ici restées inconnues dans le Canon taoïste qui m'ont permis d'approfondir de nombreuses questions. Le chapitre final contient une méditation toute personnelle sur la nécessité et l'utilité - la grande utilité de ce qui n'est pas utile - de nos recherches.

Je tiens à remercier tout particulièrement mon ami Guy Sorman de m'avoir encouragé à entreprendre la présente publication et d'avoir convaincu les éditions Fayard de l'accueillir dans leur prestigieuse collection « L'espace intérieur ». Parmi les nombreux amis et anciens élèves qui m'ont aidé à réaliser ce travail, je remercie Marianne Bujard d'avoir bien voulu relire l'essai sur « La tradition vivante » et d'y avoir apporté d'importantes et précieuses corrections. Elle a également autorisé la reproduction de sa photo de la grotte-sanctuaire de la dame-joyau de Chen à Baoji, qu'elle a découverte en 1993. Vincent Goossaert a traduit de l'anglais le texte sur « Le culte du Grand Souverain qui protège la vie et sa propagation à Taiwan », et Hervé Denès les deux textes : « Écologie taoïste : la transformation intérieure » et « L'avenir des études taoïstes ». Fang Ling a bien voulu se charger de la bibliographie. Finalement, ce livre a grandement bénéficié des soins rédactionnels de Claude Durand et de son équipe des Editions Arthème Fayard. A tous j'exprime ma profonde gratitude.



(1).  Cité par Paul A. Rule, K'ung-tzu or Confucius ? - The Jesuit Inter¬pretation of Confucianism, London, Unwin Hyman, 1986, p. 46.
(2).  « Les Procédés pour nourrir le Principe vital dans la religion taoïste ancienne », Journal asiatique, vol. 229 (1937), pp. 177-252.



Kritofer Schipper (Rik) 

EPHE PARIS - CNWS LEIDEN 


施舟人教授学术评传(英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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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Studies of Kristofer M. Schipper (1934 - )


Schipper was a student of Kaltenmark and Stein. He was from Holland, studied in France since 1953, and began his study of Daoism since 1958. In 1962, he went to Taiwan as a researcher of French Academy of Far East, making on-the-spot investigations on Daoism. With the famous Daoists Zeng Ci, Chen Weng, and Chen Rongsheng of the Orthodox Oneness Tradition respected as his teachers, he studied for seven years the Daoist rituals and systems of the Pristine Subtlety Lineage of the Numinous Treasure ( 靈寶清微宗lingbao Qingwei Zong ) in the south of Taiwan. In 1970 he collected several secret manuals on Daoist rituals that were passed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in the Daoist families and the librettos that are quite popular among the masses. Since 1970 he became the professor of Advanced French Academy and set up the Daoist Research and Information Center in 1973. In 1975 he became chief secretary of the European Association of Research on China, and took charge of drawing up and editing the Index and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the Daoist Canon ( 《道藏索引和提要》Daozang Suoyin He Tiyao ). Many experts of Daoism from France, Italy, Denmark, Holland, Switzerland, Germany, and the United States were involved in making the index and verifying the authors and the contents of the scriptures, the dates of writing, and the lineage to which the scriptures belonged. In 1979, as one of the sponsors of the conference, he presided over the Thir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Daoist Studies held in Zurich of Switzerland. Since 1981 he had visited the Mainland China for many times, investigating the history and the present situation of Daoism. In the early 1990s, he was invited as the professor of Leyden University in Holland, shuttling between Holland and France. He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research of Daoism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Firstly, K.M.Schipper compiled the following reference books for Daoist studies:

  1. Index of the Book of the Yellow Court ( 《黃庭經索引》Huangtingjing Suoyin )
  2. Index of the Inner Book of the Man Who Embraces Simplicity ( 《抱樸子內篇索引》Baopuzi Neipian Suoyin )
  3. Index of the Outer Chapters of the Man Who Embraces Simplicity ( 《抱樸子外篇索引》Baopuzi Waipian Suoyin )
  4. Index of the Seven Slips of a Cloudy Satchel ( 《雲笈七簽索引》Yunji Qiqian Suoyin )
  5. Concordance of the Daoist Canon ( 《道藏通檢》Daozang Tongjian )

Among the reference books mentioned above, the widely spreading Concordance of the Daoist Canon is an invaluable tool for conducting research on the Daoist Canon. If only you know one word of the title, you can recall its full name and where it is in the Daoist Canon. It was issued in Taiwan together with the new edition of the Daoist Canon of the Zhengtong Era ( 《正統道藏》Zhengtong Daozang ). In 1996, Concordance of the Daoist Canon ----- Five Versions ( 《道藏索引----五種版本道藏通檢》Daozang Suoyin --- Wuzhong Banben Daozang Tongjian ), which was adapted by Chen Yaoting, was published by the Shanghai Bookstore as the reference book for the new edition of the Daoist Canon. It is thought that because of the appearance of the reference books edited by K.M.Schipper, there was an international upsurge of the Daoist studies in 1970s ~1980s.

Secondly, K.M. Schipper did a comprehensive research on Daoist rituals, to which he attaches importance in many aspects such as the contents, the forms, and the developments of them. In 1975, with the Complete Collection of Golden Register Rituals of Fen-deng and Juan-lian ( 《金籙分燈卷簾科儀全集》Jinlu Fendeng Juanlian Keyi Quanji ) in the British Museum as an original, he compared that collected in the Daoist Canon with the Daoist manuals collected by the Daoists Zengci and Chen Weng of Tainan and the Daoist Wang Longfei of Hujie. Thus he obtained a relatively complete copy of the Golden Register Rituals of Fen-deng and Juan-lian ( 《金籙分燈卷簾科儀》Jinlu Fengdeng Juanlian Keyi ). In his research he paid much attention to the actual situation of the rituals practiced by the contemporary Daoists. He took the Golden Register Ritual Offering for Peace and Exorcising Evils ( 金籙祈安禳災醮 Jinlu Qi’An Rangzai Jiao ) performed at the village Sucuo in Taiwan as an example. He depicted it in great detail, including the setting-up of the altar, the arrangement of the spirit tablets, the difference of the Daoists' duty who performed the ritual, and the procedure and the musical score of the ritual. Apart from what is mentioned above, Schipper published the following works:

  1. Vernacular and Classical Rituals in Daoism
  2. A Study of Buxu: Daoist Liturgical Hymn and Dance
  3. Scapegoat Rituals in China

Thirdly, he did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and corporeality of Daoism. His first book the Inner Biography of Emperor Wu of the Han and the Legends in Daoism was published in 1956. The British Encyclopedia thought it was not only a study of the translation of the biographical stories by the Daoist believers but also that of the background of the Daoist rituals of the Maoshan Sect. His later research on Daoist history was often related to the history of Daoist rituals.

For example:

  1. Duty and Function of the Inspector of Merits ( 都功Dugong )
  2. Daoist Ordination Ranks ( 法位 Fawei ) in the Dunhuang Manuscripts
  3. Daoist Ritual and Local Cults of the Tang Dynasty
  4. Zhao Yizhen and the Daoist Lineage of the Pristine Subtlety

Fourthly, Schipper did some comprehensive research on Daoism as well. In 1982, he published the Daoist Body in Paris, which deals comprehensively with Daoism, and California University published its English version in 1993. In the preface of its English version, the author states that Daoism is living even if it is still in the unfavorable situation today. Daoism in part exists in the everyday life of the Chinese people while there is not a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their religious life and worldly life. In order to know more about it, we must elaborate in detail what composes Daoism, which is involved in its material and social factors. That is, we should not only dwell on the Daoist skills of nourishing life and attaining immortality, but also the rituals, the myths, and the mysterious magical skills of Daoism. Some of these might not be in concord with one another, but they are closely related to one another in Daoism. The author thinks that Daoism is a social system of the temples with the community and the local culture of the common people. In this respect, Daoism reflects that most of the common people are not uneducated, ignorant, or superstitious as we have been taught to believe. The society of the common people lies deeply rooted in the tradition of their belief and cults. Such a tradition is strong and prosperous enough for Daoism to survive the stiffest persecution. The Daoism of the masses is still reserving its famous mountains, its festivals, and its altars for offering sacrifices. First, the treasure of Daoist literature ---- the Daoist Canon is the best example. It might be concluded that the popular religion in China is a sort of balance between the official culture and orthodox ideology. The Daoist Body reflects properly the breadth of vision of the contemporary French researchers as well as the research methods characteristic of many of the best French Sinologists Moreover his book contains both the findings of his research on Daoist literature and the materials of his investigation. It embodies his approach to observe the society and Daoism from the structural perspective, contains the capacity of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 with his attention to the actual practice of Daoism, and enriches the traditional Daoist studies in France since the last century. In the first chapter Schipper points out that Daoism can not be observed based on the westerners' ideas about religion. For it is the best expression of the popular religions in China with abundant and extensive literature of over 1000 kinds and it accumulates every aspect of traditional popular beliefs in China. Therefore the Japanese scholar Fukui Fumimasa thinks that K.M.Schipper is the foremost international figure in the field of Daoist studies not only in France but also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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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Kristofer Schip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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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istofer Schipper : Diplomé de l'EPHE, 5e section (1962), licencié de chinois à la faculté des lettres de Paris (1961), diplômé de l'Éco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chinois, 1958 ; japonais, 1960) et ancien élève de l'École du Louvre (1957-1958), Kristofer Schipper est membre de l'EFEO de 1962 à 1972 et affecté à Taiwan de 1962 à 1970, pour y établir la première antenne sinologique. Il quitte l'École pour devenir directeur d'études des religions de la Chine à l'EPHE, Ve section (1973). Par la suite, il est de nouveau envoyé pour une courte mission par l'EFEO à Taiwan, en 1974, afin de recueillir des documents et veiller sur les travaux d'impression en cours. Il est docteur d'Etat ès lettres en 1983.

Formé par Rolf A. Stein et Max Kaltenmark, il est spécialiste de l'histoire du taoïsme. Dès son arrivée à Taiwan, il découvre ce que J. J M. De Groot avait subrepticement évoqué un siècle plus tôt : la religion taoïste vivante. Pour appronfondir cet aspect, honni à l'époque par les intellectuels chinois et ignoré de leurs collègues occidentaux, il suit lui-même une initiation de maître taoïste, qui aboutira en 1968 à son ordination. Grâce à cette « observation participante » avant la lettre, il mène des enquêtes sur l'une des dernières églises vivantes du taoïsme et réunit une masse considérable de documents originaux et de renseignements de première main. Désireux de guider les futurs chercheurs dans les labyrinthes du taoïsme, il dirige parallèlement l'établissement d'index d'ouvres taoïstes classiques. Résultat de son expérience de terrain et de son savoir, son ouvre majeure, Le Corps taoïste, décrit et analyse la manière dont le corps social (les participants aux rituels communautaires), le corps physique (celui de l'adepte pratiquant l'alchimie intérieure) et le corps cosmique (le corps comme macrocosme) sont imbriqués. Ses plus récentes recherches l'ont amené à s'intéresser de très près aux structures liturgiques de la ville de Pékin, dont les résultats paraissent, numéro après numéro, dans la revue qu'il a fondée en 1997, Sanjiao wenxian. Matériaux pour l'étude de la religion chinoise (Paris/Leyde, 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Center for Non-Western Studies).

Fondateur et directeur du Centre de documentation et d'étude du taoïsme de l'EPHE, il a été également directeur de l'Institut des hautes études chinoises du Collège de France (1987-1992), directeur du projet Tao-tsang, qui doit prochainement aboutir dans la publication, en collaboration avec Franciscus Verellen, de The Taoist Canon: A historical compendium to the Daozang. Il a été par ailleurs responsable de deux groupes de recherche du CNRS : « Bibliographie taoïste » (1979-1985) et « Pékin ville sainte » (1996-1999).


(Né à Järnskog (Pays-Bas), 1934.

Membre de l'EFEO de 1962 à 1972.)



 

Publications

1965

L'empereur Wou des Han dans la légende taoïste, Han-wou-ti nei-tchouan, Paris, EFEO (PEFEO, 58).

1965

Concordance du Pao-p'ou-tseu nei-pien, Paris, IHEC.

1970

Concordance du Pao-p'ou-tseu wai-pien, Paris, IHEC.

1975

Concordance du Tao-Tsang : titres des ouvrages, Paris, EFEO (PEFEO, 102).

1975

Le Fen-teng, rituel taoïste, Paris, EFEO (PEFEO, 103).

1975

Concordance du Houan-T'ing, Nei-King et Wai-King, Paris, EFEO (PEFEO, 104).

1981-82

Index du Yunji Qiqian, vol. 1 : Traits 1-8, vol. 2 : Traits 9-33. Paris, EFEO (PEFEO, 131).

1982

Le corps taoïste - corps physique, corps social, Paris, Fayard.

2005

The Taoist Canon: A historical compendium to the Daozang, (éd. avec F. Verelle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20世纪,人文科学领域,世界级学者云集于EPHE PARIS同台执教、会聚一堂,可谓不多见。Levi Strauss、Roland Barthes、Fernand Braudel、Lucien Febvre、Jacques Le Goff、Ferdinand de Saussure、Raymond Aron、Marcel Mauss、Pierre Bourdieu、Georges Dumezil、Jacques Lacan、Claude Hagege、Gaston Maspero、Henri Maspero、Jean Yoyotte、Jean Bottero、Louis Bazin、Jean-Pierre Vernant、Marcel Granet、Paul Demieville、Jacques Gernet……年鉴学派、结构主义、符号学派、莫斯社会学、拉康心理学、杜梅齐尔神话学、索绪尔-海然热语言学、韦尔南古希腊学、路易巴赞突厥学、埃及学、亚述学、汉学、闪学……群星璀璨。无声的轰轰烈烈。华人中有程抱一、饶宗颐毕业或执教于EPHE。施舟人接葛兰言马伯乐之法脉。











 

施舟人院士簡歷 (Kristofer Schipper)


工作经历:


  1962-1970年:法国远东研究院(EFEO)研究员,台湾中央研究院访问学者;

  1971-2001年: 法国高等研究院(EPHE)教授;

  1993-1999年: 荷兰国立莱顿大学(LEIDEN)中国史讲座教授;

  2001年至今: 在福州大学创办西观藏书楼。


学历:


1954-58年: 法国国立巴黎东方语言大学(INALCO)中文专业。

1958-62 年: 法国国立巴黎高等研究院(EPHE)汉学博士。

1983年: 获法国国家文学博士(Doctorat d'Etat ès Lettres)。


职务与荣衔:


  法国国家科技中心(CNRS)东方学主任委员;

  法兰西科学院汉学研究所所长;

  荷兰国立莱顿大学汉学院院长;

  2003:中国福建省友谊奖;

  2004: 法国荣誉骑士勋位;

  2004:中国人民共和国友谊奖;

  2008:”感动中国”国际友人之一。


主要学术成就与代表作:


  1960年代在台湾从事八年的田野调查后,应聘在法国高等研究院从事中国宗教史教学与研究,并于1970年代在巴黎发起成立了欧洲汉学协会,组织了当时欧洲汉学界最大的学术项目”道藏通考”。1979年起与中国大陆学术界建立联系,与北京大学侯仁之教授、中国社科院徐萍芳教授等共同组织了”圣城北京”国际汉学合作项目。受业博士弟子在欧美、中国大陆港台二十多所高等院校或研究机构担任汉学教职或负责人。


主要学术著作:


  《道体论》,原著法文,有英、荷、日、意等文本。

  《道藏通考》,原著英文,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

  《庄子》、《老子》、《论语》荷兰文译本,由荷兰Augustus出版社出版。另有《汉武帝内传研究》、《中国文化基因库》等汉学论著十多种、论文近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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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教授学术评传(英法文)





1. 莱顿大学众弟子纪念施舟人教授


In honour of Kritofer Schipper (Rik)



by HARRIET T. ZURNDORFER (Ph.D. Leiden University)


(Linked faiths - essays on Chinese religions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in honour of Kritofer Schipper, De Meyer Jan A.M., Engelfriet Peter Mark [dir.]. Leiden : Brill, 2000, ISBN 9004115404)

 


This volume is dedicated to Kristofer Schipper, commonly known to friends and colleagues as Rik, in appreciation of his extraordinary accomplishments as a scholar of East Asian religion and history, and the way in which he has conveyed his knowledge to others. For those of us who have come to know him during his "Leiden years" (1993-1999) when he was Professor of Chinese history at the Sinologisch Instituut, he is remembered as a remarkable teacher with a genuine gift to communicate his erudition and keen sense of observation without pretentiousness or pomposity.


Rik Schipper was born in Sweden to Dutch parents in 1934. He spent his youth in the Netherlands, and after having completed his gymnasium education in Amsterdam, went to the Ecole du Louvre and the Ecole nationale des langues vivantes in Paris to study Oriental art and the Chinese language. Awarded diplomas in these subjects in 1958, he decided to continue his education with a focus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ligions; his principal teachers were Rolf Stein and Maxime Kaltenmark, former students of Marcel Granet. Both these scholars had defied the then conventional academic curriculum which divided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s into "organized systems" (i.e. Confucianism, Taoism, Buddhism). Stein had for years been focussed on the "anonymous religions called popular," and Kaltenmark pioneered the exploration of unstudied texts of the Taoist Canon, including esoteric neidan 内丹 works. Under the guidance of Kaltenmark, Schipper wrote his doctoral dissertation "Han Wou-ti nei-tchouan: la vie intime de l'empereur Wou des Han," a Taoist novella of unknown authorship originating at the end of the Six Dynasties period, in 1962.(1).


In the same year Schipper went to Taiwan where he became a visiting scholar at the Academia Sinica, first attached to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nd then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While nowadays it may be standard, or even mandatory, academic procedure for young researchers of whatever discipline to locate themselves in China or Taiwan for extended periods of study, in the early 1960s it was highly unusual for a young scholar of classical learning to abandon the library in the metropole for the unknown destinies of fieldwork. Schipper's personal agenda was even more unorthodox since he wanted to study the origins of popular religion while living with its contemporary manifestations, i.e. among the common people. In 1964 he left the comforts of Taipei and the Academia Sinica and moved to the south of the island where he resided for the next six years. His decision to relocate had been prompted in part by his fascination with the popular marionette theater which he realized had "profound affinities" with Taoist ritual.(2).  The theater was an animate tradition but one discounted by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Schipper rightly surmised he could learn more about the basis of this ritual if he removed himself from disparagement, and created links with believers and their spiritual leaders.


Once situated in his new abode, the next phase of Schipper's Taiwan experience was to prove one of the most unique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sinology. In 1968 he became the first Westerner ordained a Taoist master. This phenomenal development is all the more unusual if one realizes that at the time of his ordination Taoism itself was peripheral to "official" pronouncements on Chinese religion. As one historian of Chinese religion has written: "...it took an educated stranger from Europe to rediscover and immerse himself in a tradition that had become almost totally alien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3).Readers may recall that it was another Dutchman, J.J.M. de Groot (1854-1921) who, in Schipper's words, "was the first to use the sociological methodology which [was to] exert such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20th century." (4). But Schipper also reminds us that it was de Groot too, despite all his accomplishments, who had helped to pervert the Taoist vision in the Western academy. As de Groot had gained increasing scholarly recognition for his sinology, he misrepresented what he saw of Taoist jiao ceremonies and what he himself had written about them at an earlier time. (5).


Thus, in spring 1964 when Schipper arranged to see a jiao ritual, or more specifically, wenjiao ritual enacted for the prevention of epidemics and the periodic renewal of this regional celebrant community's confederation, performed over a period of several days, he was at once rejecting the cultural baggage of at least one Western predecessor and the negative view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cademic authorities toward "folk religion." He came to realize that this was the first occasion that a Westerner actually witnessed the private "pure rites" of Taoist priests within a temple sanctuary.(6).  His four year passage to Taoist masterhood has been summarized by Norman Girardot as one of happenstance, bemusement, and not least, revelation. The first discovery concerned the origins of the written liturgy. Schipper observed that the celebrant priests' hand-written ritual manuscripts were reproduced texts of the Daozang (original 1445) dating from the nineteenth century (emphasis added). Since there was only a 1926 Commercial Press photo-reproduction of the original deposited at the Academia Sinica in 1949 and some partial reproductions in Taoist monasteries on the mainland, he surmised that the text in the possession of the priests was in some way related to another "living tradition" of Taoism. And to be sure, the priests confirmed Schipper's perception: these scriptures were in the possession of individual priests' family lineages. He was told that it was customary for priests during their apprenticeship to learn to decipher a text's esoteric terminology and then on the occasion of their ordination, to copy their family's ritual text which ultimately would be passed on to the next member of the family to train in the Taoist liturgy. And so Schipper found that the practices of this temple located somewhat to the north of Tainan were a legacy of the "age-old 'Wa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In autumn 1964 Schipper ventured into the next stage of his religious education: he had himself adopted by one of the priests whose jiao ritual he had witnessed the previous spring. While his earlier sinological training had provided the necessary linguistic tools for this kind of learning, it was Schipper's particular knack for recognizing the significance of these "popular traditions" for the broader vision of Chinese religion that contributed to the success of this project. His instruction went beyond the decipherment of difficult and rare texts; the learning of the "music of heaven," and bodily ritual movement, inherent to the Taoist tradition, became a major preoccupation. Participation in his master's ritual orchestra was further preparation for gaining command over each major liturgy. In 1968 Zhang Enpu, the sixty-third Celestial Master in direct descent from Zhang Daoling, ordained Rik Schipper a master of the Way.


The ordination ushered in another stage in Schipper's life. As a teacher and writer, he would guide others about the richness of Chinese religious life but without violating the trust of the Taoist traditions to which he had had such privileged access. Thus, as a Western scholar, but not a religious convert, Schipper chose to devote the rest of his working life to creating those tools by which others too might learn more about Taoism. To accomplish this goal, he returned in 1970 to Paris where he took up a teaching and research position at the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 (Sorbonne) and founded the Center for Taoist Documentation and Study to which a growing a number of international scholars were soon attracted. (7). He also established the Daozang project, financed by the European Science Foundation, which shortly will see fruition i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ublication The Taoist Canon: A Critical and Analytical Bibliography of All Works Contained in the Tao-tsang of the Ming Dynasty (in collaboration with Franciscus Verellen).


In the 1970s Rik Schipper began to publish a wealth of material, monographic and bibliographic, which gave ever more appeal to the increasing interest in his work. As Franciscus Verellen points out in his 1995 "State of the Field" essay on Taoist studies, Schipper's approach remained within the French academic tradition of the sociology of religion, in which the social, as opposed to the philosophical content of religion, is central. (8). He addressed the social impact of Taoism in studies concerning the affiliation of cult groups and temple networks, neighborhood cult associations, the Taoist ordination system, and monasticism in essays, appearing in such distinguished journals as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T'oung Pao, History of Religions, or in collections edited by such well-known American scholars as Arthur Wolf. G.W. Skinner. David Johnson, and the late Michel Strickmann; later studies he authored concerned a wide range of social topics, including Mulian plays, and even the Qing Rites Controversy. In 1982, Schipper published his masterpiece, Le corps tao'iste: corps physique, corps social (Paris: Editions Artheme Fayard) which was to have six reprints, and five major translations (with the American edition in several reprints). Directed toward the cosmic corporeality of heaven, earth, and humankind, Le corps describes and analyses the ways in which the social body (the community of ritual participants), the physical body (the body as the object of "inner alchemy" practices), and the cosmic body (the body as a macrocosm) are integrated. What Schipper did here was to unveil the actual practice of Taoism--to make known the living faith of Chinese religion. In recognition of the importance of this volume as a major contribution in the field of China scholarship, the Acade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 Lettres in France awarded Kristofer Schipper the prestigious Prix Stanislas Julien in 1984.


Since coming to Leiden, Schipper has directed his research efforts to the study of temples in Ming and Qing Beijing, a project entitled "Beijing, Holy City: Liturgical Structures and Civil Society" which he conceived before taking up his professorship here. His fascination with a city where at one time it was commonplace for Taoists to celebrate the Buddha's birthday, and the Buddhists to reciprocate with birthday wishes for Laozi on the fifteenth day of the second month is empathetic and effusive, as those of us with whom he has discussed this enterprise know so well. The rich religious life of the capital's residents is a topic once studied in depth by such great Chinese scholars as Gu Jiegang, Xu Daoling, Zhang Jiangcai, and one may say that it is entirely appropriate that

Rik Schipper is taking up where they left off. In the first installment of a new journal he founded, Sanjiao wenxian - Materiaux pour l'etude de la religion chinoise (Paris/Leiden: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Center for Non-Western Studies, 1997), he conveys the first results of his research with an essay in which he argues that the guilds of Beijing's Dongyue Temple were a major focus of civil society; translations of three steles dating from 1560, 1591, and 1769 provide the documentation to the guild activities.


This brief introduction to the life, publications, and on-going research of Kristofer Schipper cannot do justice to a scholar with more than ten books (some of which are now in their sixth or seventh reprint), more than 50 learned journal publications plus countless newspaper articles, radio and TV interviews; one may also not forget the many Ph.D. dissertations for which he served as advisor. Suffice it to say that the depth and breadth of Rik Schipper's knowledge about China has touched his friends and colleagues here in Leiden in many ways and on many occasions, and thus the diversity of contributions here, we hope, will reflect his magnanimity and omniscience.

 


(1).   Later published as L'empereur Wou des Han dans la legende taoiste: "Han Wou-ti nei-tchouan" (Paris: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EFEO], 1965).


(2).   See his article "The Divine Jester: Some Remarks on the Gods of the Chinese Marionette Theatre."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cademia Sinica, 21 (1966), pp. 81-95; and his collaborative study (with Jao Tsung-i and Piet van der Loon), "A Manuscript Collection of Min-nan Shadow Theatre Plays." Occasional Papers of the European Association of Chinese Studies, 2 (1979), pp. 7-72.


(3).   Norman Girardot, "Foreword," p.xv in Kristofer Schipper, The Taoist Body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original Le corps taoiste (Paris: FAYARD, 1982).


(4).   Kristofer Schipper,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in Europe." In Europe Studies China: Papers from an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European Sinology (London: Han-Shan Tang Books, 1995), p.472.


(5).   According to Schipper, ibid., pp.472-473, de Groot's description of the festival of Yuhuang shangdi on the ninth day of the first moon in his Les fetes annuellement celebrees a Emoi (Amoy) (1886; original in Dutch, 1881-83) may have been the first report in a Western language of this occasion. But, as Schipper writes, at the close of his Les fetes, de Groot characterizes Taoism as one of the "Three Religions" and thus divorces, and even worse, "bends" (distorts) his field observations from his written analysis.


(6).   What is written here in this paragraph and the following is based on Girardot,

ibid., pp.xiii-xv.


(7).   See Schipper,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pp. 484-487 where he discusses the work of others.


(8).   Franciscus Verellen, "Taoism" in "Chinese Religions: The State of the Field (Part II),"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54.2 (1995), pp. 322-346. See page 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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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施舟人——道体之复生


Kristofer Schipper and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Taoist Body



by Norman Girardot (Ph.D. University of Chicago)



(The taoist body, Schipper Kristofer Marinus,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78, ISBN 0520082249)

 




"The Way that is sagely within and kingly without has fallen into darkness and is no longer clearly perceived, has become shrouded and no longer shines forth. . . . The scholars of later ages have unfortunately never perceived the purity of Heaven and earth, the great body of the ancients, and "the art of the Way" in time comes to be rent and torn apart by the world". - Chuang Tzu


It is ironic that the rediscovery, if not the full resuscitation, of the Taoist body—the "great body of the ancients" which was the cosmic corporeality of heaven, earth, and humankind—has come about through the work of a scholar of this later age. This turn of events is particularly surprising when it is recalled that in this later age, this dark modern era, the original country of the Tao has officially renounced its ancient ways in favor of an alien dialectic. In this sense, the "art of the Tao"—which depended on the primordial visions of such ancient Chinese wayfarers as Lao Tzu and Chuang Tzu and the later revelations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has surely been rent and torn apart by the world. It was, after all, the Chinese Cultural Revolution that sought to obliterate every remnant of the "superstitious" past.


Having fallen into an extreme darkness within the land of its birth, as well as having been largely maligned by Christian missionaries and almost wholly ignored by traditional Chinese dynastic historians and Western scholars, the ancient way of the Taoist religion has, nevertheless, continued—albeit shrouded, dispirited, and germinal—at the margins of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world. Hidden amidst the everyday ways of Chinese people peripheral to both the People's Central Kingdom and the modern industrial world of the Chinese diaspora, the insular corporation of the Taoist religion has started to reveal itself publicly to the whole world just when it seemed that it had totally expired. The special, though perhaps fitting, curiosity of this unexpected occurrence is that the public manifestation of the Taoist religion in the modern world is due to the fortuitous discoveries of Kristofer Schipper, a young Dutch scholar trained in Paris who had been working and living on the island of Taiwan in the 1960s.


While acknowledging the importance of Japanese scholarship and pioneering French scholars like Henri Maspero, Max Kaltenmark, and Rolf Stein, it may be said that the actual study of the Taoist religion, as distinct from the scholarly fetish for the "philosophical Taoism" of Lao Tzu and Chuang Tzu, is almost entirely an accomplishment of the latter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and stems in large measure from Kristofer Schipper's findings in Taiwan in the sixties. For this reason, it is worthwhile recounting some of the story of Schipper's initial involvement with, and public unveiling of, the living Taoist religion. It is, moreover, a story that provides some of the essential background for appreciating the empathetic quality, authoritative nature, and synthetic breadth of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Indeed, it may be said that The Taoist Body, most of all, represents the cumulative digest of Schipper's more than twenty years of experience with, and reflection on, the Taoist vision of life.


A number of semi-popular works on the Taoist religion that are written from the standpoint of Western scholarship have appeared in recent years (notably, Isabelle Robinet's Meditation taoiste, 1979, and John Lagerwey's Taoist Ritual in Chinese Society and History, 1987; there are, of course, several important Japanese introductory works by Yoshioka Yoshitoyo and Kubo Noritada), but they have been focused on particular aspects of the tradition and, either direcdy or indirecdy, are indebted to the interest in Taoist studies stimulated by Schipper's original experiences in Taiwan and his ongoing work in Paris. It is in this sense that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is still the only work in any language that can be considered a general guide to the actual practice, sociological significance, and symbolic meaning of the Taoist liturgical tradition.


To start at the beginning, it may simply be said that the earliest phases of Kristofer Schipper's scholarly career in Paris were conventionally focused and respectably distinguished. Thus, after an initial concern with Oriental art, he turned in 1958 to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eligions under the tutelage of Max Kaltenmark and Rolf Stein, two great exponents of the French sinological passion for technical precision and interpretive breadth (primarily from the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of Marcel Granet and L'Annee Sociologique). During this same period at the 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 he was also influenced by a number of brilliant French scholars in related fields—especially Paul Demieville in Buddhology, Jacques Gernet in Chinese history, Andre Leroi-Gourhan in ethnology, and Roger Bastide in the general history of religions.


It was, however, only after Schipper's dutiful completion of his Ecole Pratique diploma (which resulted in a significant work of textual analysis devoted to the Han Wu-ti nei-chuan, a Taoist novella of unknown authorship dating to the end of the Six Dynasties period) that the real turning point in his sinological destiny came about. It was, therefore, in 1962 that he decided, following the advice of Rolf Stein, to step outside the confines of the Parisian libraries and embark, as a member of the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upon a period of ethnographic fieldwork on popular religion in Taiwan.


After several discouraging years on Taiwan, while associated with the Academia Sinica near Taipei (the official Chinese academic establishment on Taiwan) and while studying the popular marionette theater (which had, he was quick to learn, profound affinities with Taoist ritual), Schipper decided to forsake official academic prerogatives and the formal procedures of ethnographic observation in order to conduct his studies of popular tradition while living within, and as a part of, the "real country" of the common people.


This decision was partially due to his frustrations with the inability of Chinese intellectuals at the Academia Sinica to take their own popular traditions seriously—even to know or to admit that such traditional folk forms as the marionette theater continued in contemporary Taiwan. But equally important for his resolve to go underground were the problems he had in playing the role of the ethnographic observer whose very presence, research apparatus, and methods of bartered information tended to influence the phenomenon under investigation. In fact, it was this "destruction du terrain," which he observed while studying the marionette theater, that directly prompted Schipper's decision to leave his official life as a research scholar in Taipei and go to the south of Taiwan to live, as the Taoist saying goes, "hidden among the people."


In the spring of 1964, after having established himself on the south side of the island and not having any particular scholarly agenda in mind, Schipper was invited by a Chinese friend to an important Taoist community ritual (generically a chiao ritual, an offering and banquet, or more specifically in this case, a wen-chiao, enacted in a multi-year cycle for the prevention of epidemics and the renewal of this regional group of confederated communities) performed over a period of several days in a temple somewhat to the north of the city of Tainan. It was this chance occurrence that was the formative moment in Schipper's career and, as proved to be the case, a significant threshold event in the scholarly understanding of the Taoist religion.


Other Westerners had observed various public celebrations associated with this kind of ritual—as, for example, is seen in the work of J. J. M. de Groot, an earlier Dutch scholar who described, at the turn of the century, what he called the "Wuist" or quasi-shamanistic rituals of South China (see vol. 6 of de Groot's 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 and John Lagerwey's comments in his Taoist Ritual in Chinese Society and History, pp. ix-x). But no outsider until Kristofer Schipper, it seems, had witnessed, accurately described, or sympathetically appreciated the private "pure" rites of the Taoist priests (or "masters"/"adepts"/"teach-ers" of the Tao—i.e., tao-shih) that took place within a temple sanctuary.


Alternately fascinated and bored by the intricate and lengthy ritual spectacle that unfolded before him, Schipper initially reacted in a way that was in keeping with the prevailing consensus of academic scholarship at that time. While realizing the inadequacies of his formal scholarly training for appreciating what he was seeing in the field, he could not help but feel that the performance manifested only a hopelessly degenerate modern version of the "true" Taoist tradition that claimed the hoary ancestry of the mystical philosophy of Lao Tzu and the later revelations of the first Celestial Master, Chang Tao-ling. How, he asked himself, could any authentic aspect of the ancient lineage of Lao Tzu and Chang Tao-ling be preserved in such an unlikely place in the last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The first hint toward an answer to Schipper's bemusement came when, during a pause in the ritual proceedings, he was able to peruse one of the celebrant priests' ritual manuscripts and was astonished to discover that it was a liturgical text transcribed in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It was, moreover, a manuscript that clearly reproduced canonical texts found in the ancient Taoist scriptural corpus known as the Tao Tsang (a compendium of over one thousand works from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over half of which are liturgical texts).


What was incredible about this discovery was that the Taiwanese priest's calligraphic manuscript could not have been directly copied from the Tao Tsang itself since the printed edition of the Taoist scriptures was only available on Taiwan after 1949 (i.e., a copy of the 1926 Commercial Press edition published in Shanghai that had been deposited at the Academia Sinica). From the time of its fourth and last official Ming dynasty printing in 1445 until its photoreproduction in 1926, the Tao Tsang was, aside from its existence in a very few mainland Taoist monasteries, largely an unknown and inaccessible work. In nineteenth-century pre-revolutionary China, it was certainly not available to the married Taoist clerg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tradition living in villages and towns throughout the countryside.


As was verified by Schipper's Taoist master, the liturgical manuscripts used in the rituals had not been copied from a printed edition of the Taoist canon, but depended upon a living tradition of textual transmission kept within a priest's family lineage. As a general rule, it was only at the time of a new ordination that a family's ritual texts were recopied and passed on to the next generation. These manuscripts were, moreover, the exclusive and secret property of the ordained priest whose lengthy apprenticeship gave him the ability to decipher the text's highly technical esoteric terminology.


Schipper's initial insights into the contemporary practice of religious Taoism, along with his preliminary verification that the priest's hand-copied manuscripts actually replicated the ancient printed texts of the Tao Tsang, led to the realization that the age-old "Way of the Celestial Masters," ultimately dating back to the revelations of Chang Tao-ling in A.D. 142, was still a coherent living tradition within this obscure community in modern-day Taiwan. Given the vicissitudes of Chinese history, especially with respect to the fortun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modern period, this continuity was, to say the least, truly remarkable.


Perceiving that these latter-day Taiwanese priests possessed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the technical vocabulary of the canonical texts he had previously struggled with in Paris, and having developed an empathy for popular Chinese tradition so often spurned by Western sinological scholarship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Schipper decided that a real understanding of Taoism would require his own initiation into the esoteric lore of the tradition. He would no longer just study Taoism, he would undertake the path to becoming a Taoist priest.


Here it needs to be mentioned that, while Schipper's initial encounter with Taoist ritual was largely happenstance, his ability to recognize the significance of what he had found and to take advantage of this unique opportunity for understanding the religion of the people from the inside was not a matter of pure chance. His earlier scholarly training and linguistic facility had obviously prepared him to capitalize on these discoveries, but even more important was his self-found respect for the popular tradition and his integration into the daily life of the common people.


It was, then, in the autumn of 1964, after having been adopted into the family of the priest who had been the chief celebrant of the chiao he had witnessed in the spring, that Kristofer Schipper started his formal apprenticeship as a tao-shih. In the years that followed, this young Dutchman, who had previously trained in Paris with some of the greatest European adepts of sinological lore, became the first Westerner to learn the secret oral tradition and ritual methods of the Taoist masters.


Learning the ways of a Taoist priest was, as Schipper discovered, essentially in keeping with the Lao Tzu's ancient description of the sage who is "concerned with the belly, not with the eyes." His training, in other words, was not directly concerned with the intellectual decipherment and understanding of the Taoist scriptures, but was centered on the practical mastery of performing liturgical forms. Knowing the rhythmic ways of the Tao in the human world was, in this sense, a theatrical and musical craft that involved the gradual tuning of his body to a complicated system of physical movements, gestures, sounds, and words. Most of all, as Schipper says, the Master never tried to "explain the meaning" of what they were doing.


Thus, it was in the spirit of the Yellow Emperor's method of learning to perform the "music of heaven" (see the Chuang Tzu, chap. 14) that Schipper, at first, played a small gong in his Master's ritual orchestra and helped in the preparation of the temporary sacred area that was constructed for each major liturgy. He eventually graduated to the flute, to the role of acolyte in charge of incense, and finally to the position of cantor. The culmination of his training, and a verification of his embodiment of the ritual ways of the Tao, came in 1968 when he was officially ordained as a Taoist priest by Chang En-pu, the sixty-third Celestial Master in direct descent from Chang Tao-ling. After four years of intense practice, Kristofer Schipper had become the first Western master of the sequestered liturgical arts of the Way.


There is perhaps something strangely appropriate in the fact that it took an educated stranger from Europe to rediscover and immerse himself in a tradition that had become almost totally alien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intellectuals. The Taoist tradition's affinity for a kind of ambiguous peripherality as related to all forms of the official world—which includes traditional Chinese imperial bureaucrats, PRC party officials, and KMT politicians, as well as Confucian scholars, Christian missionaries, and modern-day sinologists—is nothing new. Indeed, one of Schipper's most important observations is that it is the ironic genius of the Taoist religion to serve essentially as the "official" legitimation of the "non-official" world of the people of the land, those who were traditionally the flesh and blood of the "real country" of China.


This is, then, the story of Kristofer Schipper's discovery of the hidden heart of the Taoist body. It is not, however, a brief for Schipper's own Taoist hagiography since, as he tells us, a full apprenticeship as a tao-shih should properly involve some twenty years of training. But even more significant is that, while becoming a Taoist priest, Schipper never renounced his Western scholarly heritage. Though the esoteric side of the tradition would seem to contradict the demands of open scholarly inquiry, it needs to be understood that Schipper's ordination was not a matter of converting to some concealed set of dogmatic beliefs or of swearing an oath of total secrecy.


The Taoist priestly office primarily involves the learning of ritual forms, the inner truth of which can only be known by and through each person's own body (which is, in fact, the meditative side of the liturgical art). There is no required faith in a colle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ositions or creedal "secrets" and, therefore, no necessary conflict of interest between Schipper's priestly status and his scholarly profession. It is in this way that Schipper's public revelations about Taoist revelation and ritual can abide by the strict canons of scholarship while not violating the trust of the Taoist tradition. It is, finally, the very nature of the Tao in the world to be open to multiple explanations and interpretations—as long as they are based on a precise knowledge of the actual performance of authentic ritual forms and scriptural formulas.


Schipper's scholarship has, in fact, always been respectful of the highest critical standards and of its privileged access to the living tradition. From the time of his ordination and his provisional report on his findings in 1968 (at the fir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aoism in Italy), until the present, he has avoided hasty generalizations about his experience on Taiwan. After his return to Paris to take up a position at the Ecole Pratique in 1970, he was therefore preoccupied with producing, in cooperation with a growing international group of scholars, the crucial philological and historiographical tools for working with the printed Taoist canon.


This kind of critical research by Schipper and others is an ongoing enterprise, but inasmuch as it is addressed primarily to other sinological specialists, there needs to be a sharing, and a provisional synthesis, of the fruits of this work with a broader public. It was, then, some fourteen years after his ordination in Taiwan, and twelve years of technical scholarship in Paris, that Schipper published Le corps taoiste (Paris, 1982) as his first general discussion of the Taoist liturgical tradition for "le grand public."


As with all popular "explanations," The Taoist Body represents a provisional introductory appraisal of an exceedingly rich tradition that up until the past few decades had been the least understood, and most commonly ignored and maligned, of all the major religions of the world. There are, as Schipper himself indicates, still many historical lacunae in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dition, as well as ongoing problems of emphasis and interpretation. Granting all of this, The Taoist Body stands as a milestone in the history of Taoist studies and was duly awarded the prestigious Prix Julien in recognition of its significance within the overall field of Chinese scholarship. For the "grand public," it is surely the essential first step toward understanding the actual natur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Taoist vision as it relates to the liturgical tradition and the mystical philosophy of Lao Tzu and Chuang Tzu.


As a brilliantly provocative summation of Schipper's experiences in Taiwan and Paris and the growing scholarly recognition of Taoism's role throughout Chinese history, The Taoist Body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not only for a revise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ut also for the general history of world religions and the comparative phenomenology of religious experience and ritual. It is a work, therefore, that deserves the broadest possible international and interdisciplinary audience. In this sense, the appearance of an English version is an especially welcome event.


More so than has been fathomed in endless ethereal adumbrations of the Lao Tzu, the embodied Taoist religion—the "real" national relig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has, as John Lagerwey rightly suggests, "much to teach us about what it is to be, or rather, become human." One of the silent lessons of both the Lao Tzu and Lord Lao, and the whole corpus of Taoist revelation and ritual, is, after all, simply the way to recover a common humanity amidst everyday life. It is this "teaching without words" to which Kristofer Schipper's The Taoist Body so powerfully speaks.


Bibliographic Note: For biographical details I have relied on Schipper's unpublished "Expose de titres et travaux" which was prepared in 1983. I am indebted to Professor Schipper for providing me with a copy of this valuable account of his scholarly career.


Although there are no comprehensive histories of either the general study of Chinese tradition or the specialized analysis of Taoism, the following works can be recommended for setting out some of the sinological context for Schipper's Taoist scholarship: on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an scholarship, see Desire Marceron's Bibliographie du taoisme (Paris, 1898); for more up-to-date and reliable discussions, see T. H. Barrett's 'Taoism: History of Study," pp. 329-332 in volume 14 of 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New York, 1987), and his introduction to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Henri Maspero's writings on Taoism (titled Taoism and Chinese Religion, Amherst, 1981); concerning modern Japanese scholarship, see Sakai Tadao and Noguchi Tetsuro's 'Taoist Studies in Japan," in Facets of Taoism, edited by Holmes Welch and Anna Seidel (New Haven, 1979), pp. 269-287; on the controversial and scandalous side of contemporary Taoist scholarship, see Michel Strickmann's "History, Anthropology, and Chinese Religion," in the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40(1980), pp. 201-248; and, in relation to the overall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s, see the article, "Chinese Religion: History of Study," pp. 312-323 in volume 3 of 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New York, 1987).


Concerning the fitful reappearance of the Taoist religion in post-Maoist China, and the modest revival of mainland Chinese scholarship, see Jan Yun-hua's "The Religious Situation and the Studies of Buddhism and Taoism in China: An Incomplete and Imbalanced Picture," Journal of Chinese Religions 12(1984):37-64; and Barbara Hen-drischke's "Chinese Research into Daoism after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Asiatische Studien/Etudes asiatiques 38(1984): 125-142.


Note of Kristofer Schipper


Taoism still lives, be it in the face of many adversities. It has remained part of the daily life of the Chinese people and has no clearly defined profile. In order to explore it, we must take into account all its components, those concerning the physical body as well as those related to the social body. In other words, we should consider not only the techniques of Tending Life and the Way of the Immortals, but also Taoist liturgy, mythology, and mysticism. All these aspects, which may sometimes strike us as discrepant, are closely related in Taoism.


This is a book about Taoism in general. Such a vast and little-known topic is difficult to grasp in its entirety, and I am aware of the hazards of my undertaking. The attempt is motivated by the present state of the understanding of China in the West. Much has been written on the official history, on the emperor and the mandarins of yore, on the revolutionary republics of our times. But there is also the unofficial side of China, which has been much less publicized: the society of the ordinary people, the regional and local cultures, the temples and networks. This side of China—which represents the vast majority of its citizens—is not just that of the "ignorant and superstitious peasant masses," as official propaganda wants us to believe. Popular society has deeply rooted traditions of belief and worship which are strong and ardent enough to have survived the most violent of persecutions. Popular Taoism keeps its holy mountains, its festivals, its theater and, above all, its literary treasure house, of which the Taoist Canon is the most important ex-ample. Chinese popular religion can thus be considered as the counterweight of China's official culture and ideologies.


The sources of this book are twofold: first, Taoist literature as it has been preserved in the Taoist Canon and elsewhere; and second, the fieldwork I did as research fellow of the 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 from 1962 to 1970 in the city of Tainan (Taiwan) and its surrounding villages. As much as possible, I have tried to express in this book the ideas of my Taoist masters of those years, instead of my own.


Since then, it has again become possible to do research on Taoism on the Chinese mainland. I have thus had the opportunity to test my findings on Taiwan against the circumstances there. Of course, one is struck by the considerable differences, but on closer scrutiny, these can be shown to be mainly of a material nature: there were once a thousand temples in Peking; today only a few are left. In many, if not all, respects the religion has essentially remained the same. I therefore do think that the information in this book is, with the exception of local variations, valid for China in general.


I am indebted to many persons who helped with the English edition. First of all to Professor Norman Girardot of Lehigh University, for the interest he has shown in my work, for the steps he undertook to have it published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for his most kind introduction. Special thanks go the Mrs. Karen Duval, who made the first English version of the text; to Pamela MacFarland and Frits Staal, who helped with the revisions; to the editors and staff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at Los Angeles for their help and great patience in the production of the book, and especially to Nomi Isak Kleinmuntz for the painstaking job of copyediting. My warmest thanks to all.


Kritofer Schipper (Rik) 


EPHE PARIS - CNWS LEI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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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华魂:三教合一,活的传统。施舟人学术回顾



Rétrospectives et perspectives 


de Kristofer Schipper


(La religion de la Chine - La tradition vivante, Kristofer Schipper, Paris Fayard 2008, ISBN 2213631913)



Ce sont, comme on sait, les Jésuites qui en ont parlé les premiers ; Matteo Ricci écrivit vers la fin du XVIe siècle : « De tous les infidèles connus par notre Europe, je n'en connais pas qui soient tombés en moins d'erreurs que les Chinois(1). ». Pour lui, les Chinois avaient connu dès l'origine une forme de religion naturelle. Le sentiment religieux s'étant estompé depuis longtemps, cette religion n'était alors plus qu'un ensemble de conventions sociales. La Chine n'ayant plus de foi à proprement parler, la conversion au christianisme pouvait être envisagée, selon Ricci, sans toucher aux coutumes traditionnelles (il entendait par là le confucianisme).


Les autres congrégations labourant le sol chinois étant d'un avis opposé, elles dénoncèrent l'«accomodazione» de Ricci. Ce fut alors la querelle des rites, interminable débat qui devait, par son ampleur et sa véhémence, forger la vision de la Chine aux temps des Lumières. Même les philosophes opposés à l'Église catholique romaine épousèrent les idées de Ricci. Pensez donc : un grand peuple civilisé sans religion, gouverné par des sages ! où l'intelligence et la culture étaient au service de l'État grâce à l'institution de concours officiels qui seuls donnaient accès à la fonction publique ! Si la Chine n'avait pas existé pour servir d'exemple, il aurait fallu l'inventer.


La sinophilie envahit alors les idées ainsi que les arts. Les salons se remplissent d'objets chinois et de chinoiseries. L'art du jardin se transforme. Les Kew Gardens ayant été les premiers, les jardins paysagers, avec leurs pagodes et leurs pavillons à thé, seront appelés « à l'anglaise ». Ils changeront profondément notre perception de la nature. Celle-ci cesse d'être l'œuvre du Grand Géomètre pour devenir spontanée, imprévisible, pleine de mystère. Au lieu de convertir l'Empire céleste, les Jésuites auront donné à l'Europe la religion de la Chine.


Du temps des Lumières, les grands esprits n'avaient aucun moyen de savoir à quel point l'art du paysage en Chine était tributaire du taoïsme. De même, Leibniz connaissait la cosmologie chinoise par le néo-confucianisme de Zhu Xi (1130-1200) ; il ignorait que cette cosmologie était celle du taoïsme que Zhu Xi avait su intégrer dans la tradition orthodoxe.


Pour que l'Europe connaisse enfin le taoïsme, il faut attendre la création en 1814 d'une chaire de langue et littérature chinoises au Collège de France. Son premier occupant fut le jeune Abel Remusat (1788-1832), auteur d'une thèse sur la médecine chinoise soutenue en 1813 et qui, de ce fait, se consacra par priorité à l'étude du taoïsme. Son travail fut poursuivi avec vigueur et compétence par son successeur, Stanislas Julien (1797-1873), le premier à publier en 1942 une bonne traduction du « Livre de la Voie et de son action » (Daode jing) en langue occidentale.


Elle passa pratiquement inaperçue. En effet, la Chine, auparavant portée aux nues, ayant traversé la première guerre de l'opium (1839-1842), était désormais démoni-sée. Le romantisme avait découvert l'Inde et en avait fait l'objet de ses rêves. Les études védiques, puis celles du bouddhisme, qui débutent avec la traduction du « Sutra de la Bonne Loi » par Eugène Burnouf en 1852, retiennent davantage l'attention que la pensée chinoise. La France restera durant cent ans le grand centre des études bouddhiques. Elles sont illustrées particulièrement par les travaux de Sylvain Lévi (1863-1935), dont les recherches s'étendent aux sources chinoises et japonaises.


Edouard Chavannes (1865-1918), collègue de Sylvain Lévi au Collège de France et véritable fondateur de la sinologie française moderne, participa activement aux recherches sur le bouddhisme chinois. Bientôt il se rendit compte que celui-ci ne pourrait être étudié sans tenir compte de ses rapports étroits, surtout à ses débuts, avec le taoïsme. Chavannes fut le premier à entreprendre des recherches dans le Canon taoïste, non seulement en France, mais dans le monde, l'exploration scientifique de cette immense collection de plus de 1 500 textes ayant été négligée jusque là par les lettrés chinois.


Après la mort prématurée de Chavannes, ses disciples Henri Maspero (1883-1945) et Marcel Granet (1884-1940) continuèrent, l'un en historien, l'autre en sociologue, ses recherches. Le second écrivit en 1921 La Religion des Chinois, petit ouvrage dans lequel il admettait que son sujet principal devait être le taoïsme, mais qu'il se sentait encore incapable de lui accorder cette place, car « le taoïsme n'est pas connu. » Il devait désormais lui consacrer une place importante dans son enseignement à l'E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


Henri Maspero qui, après douze ans de travail sur le terrain au Vietnam, succéda à Chavannes au Collège de France, considéra lui aussi l'exploration du taoïsme comme une priorité. Il se plongea dans la masse des textes taoïstes anciens afin de dégager les grandes lignes de l'histoire et de la pratique. Certaines de ses découvertes, comme celle sur « les procédés pour nourrir le Principe vital dans la religion taoïste ancienne(2).», firent sensation. Il accumula une documentation considérable qui, en majeure partie, ne fut publiée qu'après sa mort, en 1945, à Buchenwald, par Paul Demiéville (1894-1979). Ces publications marquent le commencement des études taoïstes comme discipline à part entière.


Ce sont ensuite Rolf A. Stein (1911-1999) et Max Kal-tenmark (1912-2002), élèves de Granet et de Maspero, qui reprennent le flambeau. Bien que Rolf Stein soit surtout connu aujourd'hui comme tibétisant, ses contributions à l'étude du taoïsme furent très importantes. Quant à Max Kaltenmark, il fut le premier à initier ses étudiants aux textes jusqu'alors jamais traduits du Canon taoïste. Comme je le rappelle ailleurs dans ce volume, nous n'étions que fort peu à profiter de cette initiation qui devait jeter les bases du développement des études taoïstes dans le monde entier.


C'est en tant que jeune taoïsant de la quatrième génération, après Chavannes, que je commençai en 1962 mon travail de terrain. Suite à un concours de circonstances heureuses, j'eus le privilège d'être le premier chercheur à connaître la tradition liturgique du taoïsme qui avait survécu dans un environnement authentique dans le sud de Taiwan. Cette découverte me conduisit à être adopté dans une famille de daoshi et à recevoir l'initiation nécessaire pour pouvoir participer aux rituels afin de les étudier à fond. Les connaissances et perspectives nouvelles qui me furent ainsi ouvertes ont été à la base de mon livre Le Corps taoïste, publié par Fayard en 1982. Les textes qui constituent la matière du présent recueil ont été dans l'ensemble publiés après 1982. Tout en abordant des sujets nouveaux, ils se situent aussi dans le prolongement de l'ouvrage sus-cité. Le choix, fait parmi plus de soixante-dix contributions, a été difficile. Il m'a fallu écarter les études trop spécialisées, tout en me rendant compte que celles que je présente ici ne sont pas nécessairement très abordables non plus. Écrites sur une période de plus de vingt-cinq ans, elles contiennent aussi des redites que, malgré mes efforts de réécriture, je n'ai pas été toujours en mesure d'éviter.


Certains articles sont directement en relation avec mon terrain, à Taiwan de 1962 à 1970. D'autres sont le résultat de mes enquêtes à Pékin durant les années 1990 à 1998. Le premier texte, sur la tradition vivante, est en revanche un texte inédit dans lequel je présente l'origine et le développement du taoïsme à la lumière des découvertes de ces dernières années. En effet, après la parution du Corps taoïste, ce sont les recherches sur les sources jusqu'ici restées inconnues dans le Canon taoïste qui m'ont permis d'approfondir de nombreuses questions. Le chapitre final contient une méditation toute personnelle sur la nécessité et l'utilité - la grande utilité de ce qui n'est pas utile - de nos recherches.


Je tiens à remercier tout particulièrement mon ami Guy Sorman de m'avoir encouragé à entreprendre la présente publication et d'avoir convaincu les éditions Fayard de l'accueillir dans leur prestigieuse collection « L'espace intérieur ». Parmi les nombreux amis et anciens élèves qui m'ont aidé à réaliser ce travail, je remercie Marianne Bujard d'avoir bien voulu relire l'essai sur « La tradition vivante » et d'y avoir apporté d'importantes et précieuses corrections. Elle a également autorisé la reproduction de sa photo de la grotte-sanctuaire de la dame-joyau de Chen à Baoji, qu'elle a découverte en 1993. Vincent Goossaert a traduit de l'anglais le texte sur « Le culte du Grand Souverain qui protège la vie et sa propagation à Taiwan », et Hervé Denès les deux textes : « Écologie taoïste : la transformation intérieure » et « L'avenir des études taoïstes ». Fang Ling a bien voulu se charger de la bibliographie. Finalement, ce livre a grandement bénéficié des soins rédactionnels de Claude Durand et de son équipe des Editions Arthème Fayard. A tous j'exprime ma profonde gratitude.




(1).  Cité par Paul A. Rule, K'ung-tzu or Confucius ? - The Jesuit Inter¬pretation of Confucianism, London, Unwin Hyman, 1986, p. 46.

(2).  « Les Procédés pour nourrir le Principe vital dans la religion taoïste ancienne », Journal asiatique, vol. 229 (1937), pp. 177-252.




Kritofer Schipper (Rik) 


EPHE PARIS - CNWS LEIDEN 



施舟人教授学术评传(英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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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联合国秘书长质疑以色列追求和平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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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秘书长质疑以色列追求和平的决心

以色列扩建定居点,耶路撒冷气氛紧绷 - AFP

    (梵蒂冈电台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于10月29日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以色列政府刚宣布的东耶路撒冷两个定居点扩建计划。巴勒斯坦在大会上表示「这是必须立即停止的非法活动」,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予以支持。与此同时,耶路撒冷的紧张局势不断升温,一名以色列右翼极端分子于10月29日晚间遇刺受伤。

    巴勒斯坦驻联合国大使在安理会会议上要求「以色列这个占领强权立即且永久停止在包括东耶路撒冷在内的巴勒斯坦占领区的非法屯民活动」;这一诉求获得约旦的支持。约旦原本希望在紧急会议上磋商出解决方案,但只有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予以支持。潘基文对以色列扩建定居点的计划深感「震惊」,指出这计划「威胁到未来的巴勒斯坦国的生存」,令人严重质疑「以色列追求持久和平的决心」。

    在耶路撒冷方面,当地的气氛非常紧绷。犹太经师暨极右翼活动分子格利克(Yehuda Glick)于10月29日晚间中枪受伤,一名巴勒斯坦裔嫌疑犯隔日清晨在东耶路撒冷被杀害。在以色列政府的决定下,清真寺广场已经关闭;有人已起身抗议警方的行径。民众十分害怕报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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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以色列扩建定居点;额我略大学教授:不能为暴力作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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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扩建定居点;额我略大学教授:不能为暴力作辩驳

以色列扩建定居点 - EPA

    (梵蒂冈电台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为了以色列扩建定居点一事于10月29日召开紧急会议。此前,以色列宣布要在耶路撒冷的两个定居点再兴建数千套新住房。面对以色列再三扩建定居点,欧洲联盟早已多次警告以色列政府,这种单方面的行动会对以色列和欧洲的关系构成危险;美国华府也曾多次表明,这类举止「与和平进程互相矛盾」。

    宗座额我略大学中世纪历史学教授奇波洛内(Giulio Cipollone)神父向梵蒂冈电台表示,耶路撒冷是「三大一神宗教的圣城,是犹太教徒、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圣城」。奇波洛内神父期许人们「走出宗教世界,进入信仰世界。宗教是文化的产物,信仰则改变人心。现在,我因着同一个天主的名扪心自问:既然在天主内丝毫没有不宽容,我们今日怎能为依然诉诸暴力作辩驳呢?不宽容仅是人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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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道长施舟人北大演讲:中国的历史文化及其在全球的影响

马首相署部长: 含‘阿拉’字眼圣经可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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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首相署部长: 含‘阿拉’字眼圣经可通用

(布城综合讯)马来西亚首相署部长佐瑟古律指出,内阁昨天在例常会议上表明会遵守有关马来文版圣经的“10点方案”,即基督教团体可以自由地引进和使用含有“阿拉”字眼的圣经。

他也说,内阁会确保尽快将之前被扣的宗教书籍和光碟归还给相关的基督教团体。

佐瑟古律昨天针对上个星期周六,再有上百本含有“阿拉”字眼的基督教书籍及光碟在第二吉隆坡国际机场(KLIA2)遭充公一事发表文告说,所有公务员都必须严格遵守中央政府的10点方案,而内阁部长也会确保这些宗教材料能完璧归赵。

“10点方案”:所有语文圣经可进口马国

10点方案是首相纳吉于2011年4月,即砂拉越州选举前宣布的内阁议决,以解决马来文版圣经及其他相关课题引发的宗教争议。

有关方案阐明所有语文的圣经可进口到马国,包括含有阿拉字眼的马来文或印度尼西亚文版圣经。

不过,马国基督教协会总秘书赫尔曼日前指出,一名沙巴改革教会(Protestant Church in Sabah)的牧师,上周从印尼带了130本印尼文的基督教书籍和300张光碟返马,结果在机场遭到扣押,有关书籍和光碟也被充公。他说,当局此举已严重侵害宪法保障人民享有宗教自由的基本权利。

马国政府过去曾分别在砂州古晋和雪兰莪州巴生港口扣押3万5000本马来文版圣经,并禁止天主教周刊《先锋报》使用阿拉字眼,引起极大争议,尤其东马基督徒团体强烈反弹。

马国拥有280万名基督徒,大部分来自东马。对此,纳吉在去年阿拉字眼风波正炙时曾表示,内阁的10点方案立场不变,东马基督徒刊物仍可使用阿拉字眼,而基督徒在祷告、礼拜时也可使用阿拉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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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偷盗走祠堂内香炉 路遇车祸被香炉砸成1死1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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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小偷盗走祠堂内香炉 路遇车祸被香炉砸成1死1重伤

 

                        原标题:三小偷泰顺盗得一古董香炉

                         □通讯员金媛媛 本报记者 王晨辉

早报讯 3个福建人在泰顺一个祠堂里偷了古董香炉,他们没有想到,在运回福建的路上,撞上了大货车,香炉飞了出来,被砸成一死一伤。日前,这三名偷盗古香炉者的另一人已被刑拘。

10月20日早晨6点多,泰顺三魁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村祠堂里的牌匾和香炉被人偷了。民警立即赶赴现场调查,经确定,被偷的两个牌匾和一个香炉系古董,价值七万余元。

派出所高度重视这起案件,展开一系列侦查工作,最后通过视频监控录像和周密的分析,终于锁定了一辆嫌疑车辆,并通过查看车辆的行驶轨迹确定犯罪嫌疑人是外省福建方向的人。

后来根据民警的追踪和判断,这辆车曾经过福建省某一高速路口,第二天民警就到福建当地派出所想调取有关的监控录像。在民警告诉调取监控录像的事情缘由后,福建民警觉得,这一番描述和前一天早上在服务区发生的交通事故很像,于是就带民警查看有关的笔录和资料。

原来,偷古董的这些人就是发生车祸的这三个人,他们于10月20日凌晨2点多开着一辆小轿车,来到泰顺县三魁镇面前岭村偷古董,偷得两个牌匾和一个香炉后,又连夜赶回福建。

到早晨7点多时,他们因疲倦不堪,正准备在福建一服务区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刚转入服务区路口时就撞上了一辆停在服务区路边休憩的大货车。

因车速太快,在紧急刹车的时候,摆在后面的香炉因惯性一下子往前面飞,正好砸中一个人的后脑勺,此人当场死亡。另一个人也在此次车祸中,鼻梁骨粉碎性骨折,受了重伤而住院。还有一个现被刑拘。

后经讯问,这三个人从2009年开始,就以偷盗文物古董为生,因听说泰顺县古董很多,就把目标瞄上了泰顺,没想到,他们得到了沉重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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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圣战士不受美空袭吓阻 ISIS月增千名生力军、王晋:打击伊斯兰国组织与土耳其外交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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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籍圣战士不受美空袭吓阻 ISIS月增千名生力军


据英国《每日邮报》、《每日电讯报》11月1日消息:联合国联同美国情报部门发布报告显示,即使西方国家向极端武装分子“伊斯兰国”(ISIS)发动空袭,仍阻不了圣战分子由世界各地涌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加入战事。报告指平均每月有1000名新血加入,形容是“前所未见的规模”,甚至超过1980年代的阿富汗战争。

统计显示,圣战分子主要来自中东及北非,但有逾2000人来自欧洲国家及地区,包括法国、俄罗斯、英国及北爱尔兰等。联合国估计外国战士人数不断增长,3月时的7000人在4个月间已升至1.2万人,上月更高达1.5万人。

报告指尽管欧洲各国採取措施打击民众加入中东战事,但ISIS势力急速扩张,至今佔领的土地及人口已相当于一个芬兰。

《华盛顿邮报》形容,此一数据显示,空袭行动未对外籍战斗人员产生吓阻作用。美情报官员说:“前往叙利亚的战斗人员络绎不绝,使整体人数持续增加。”

20万利诱奥青年放炸弹

奥地利警方在上月28日就拘捕了一名14岁青少年,指他被ISIS招募,涉嫌在维也纳各地策划一系列炸弹袭击,包括繁忙的火车西站,以换取2.5万美元报酬(20万港元),据报另外仍有2人在逃。

当地媒体指他是土耳其移民,在奥地利住了8年,透过互联网接触到ISIS。检方指他与ISIS以不同方式接触,虽然未製造出炸弹,但确实曾在网上作出详细研究。媒体称他有意製造类似去年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的炸弹。

警方称他无意发动自杀袭击,但希望到叙利亚加入圣战组织,并将炸弹袭击视作加入恐怖分子的捷径,ISIS也答应给予2.5万美元报酬。而ISIS亦以同样方式招揽到另外两名青少年,目前则仍然在逃。

除了运用金钱诱惑年轻人,ISIS武装分子更改变社交媒体上的宣传路线,以多张可爱的猫咪照片,包括餵奶、与枪共眠、温馨抱猫照等,靠“卖萌”做政治宣传,广纳新血。联合国报告指,ISIS领袖意识到多渠道、多语言的社交网或通讯媒体,对宣传恐怖主义和招募新血很有帮助,便开始使用“国际化”的社交媒体手法,较“基地”组织的教条式沟通,更易令外国人接受。

伊拉克官员表示,ISIS武装分子继续在当地大开杀戒。武装分子从上周起,在西部安巴尔省一个部落屠杀逊尼派阿布尼姆族人,已杀害至少85人。

英警示国民旅行防恐袭

另外,英国外交部1日对国民海外旅行发出警告说,鉴于英国展开对ISIS的空袭,在海外旅行的英国公民可能成为恐怖分子的报復目标。

英国外交部已将更新的旅游警示发至其官网。该警告说,由于伊拉克和叙利亚冲突而引发的恐怖威胁,那些在海外生活的英国人,或即将出国的英国人应当“保持警惕”。

英国外交部说,该警示是针对“广义威胁”而发出,并非基于某个具体威胁。

警示建议英国公民切勿前往叙利亚,在当地的国民应立即离开,又建议国民不要前往伊拉克北部和西部的绝大部分地区。除了尼罗河谷,国民亦须避免前往埃及的大部分地区。

     联合国报告:伊叙外国圣战士 来自80多国达1万5000人

(华盛顿综合电)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自美国在叙利亚展开空袭以来,每个月依旧有1000多个外地战士涌入叙利亚;另据联合国报告,现在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同极端组织并肩作战的外国战士多达1万5000人。

《华盛顿邮报》引述美国情报和反恐官员的话说,虽然美国和盟国在叙利亚展开空袭行动,但加入叙利亚战争的外国人没有因此减少。

美国情报官员说:“前往叙利亚作战的外国战士人数保持不变,因此在叙利亚的外国战士总人数是持续增加的。”

不过,美国官员强调,不能以外国战士人数来衡量美国空袭行动的效率。最新的预估数据显示,单在叙利亚展开的空袭已打死了460名伊国组织成员,以及同卡伊达有关连的组织胜利阵线(Jabhat Al Nusra)的60名成员。

专家认为,战争若持续下去,外国战士的人数很可能会显著增加。

英国《卫报》昨天引述联合国报告指出,涌入伊拉克和叙利亚作战的圣战士来自80多个国家,人数“规模空前”。

联合国这份报告说,自2010年以来到伊拉克参加圣战的外国战士人数,比1990年至2010年这20年的外国战士总人数高出很多倍,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

该报告称,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加入伊国组织及其他武装组织的外国人大约有1万5000名。他们来自80多个国家,包括一些“此前都没有受到卡伊达或相关组织威胁的国家”,例如马尔代夫。

报告也说,有案例显示,来自法国、俄罗斯、英国和北爱尔兰的圣战士并肩作战。

英国警察首长霍根-豪上周估计,英国每周有五个人为了加入伊国组织而出国。英国安全官员则估计,目前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作战的英国人大约有500人。

联合国警告,会有更多的国家必须面对如何对付这些从战争地区回国的圣战士的问题。

       王晋:打击伊斯兰国组织与土耳其外交转向

                                    王晋

几经等待,土耳其终于在打击伊斯兰国组织(伊国组织)问题上表明立场。总统埃尔多安从纽约回国途中,接受土耳其日报《自由》采访时表示,国际社会正在讨论在打击极端组织时责任分配的问题,土耳其将执行任何分配到的任务。土耳其议会10月2日通过决议,允许土耳其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部署武装力量打击伊国组织;同时允许外国军队使用土耳其领土,作为打击伊国组织的基地。

土耳其在对待伊国组织问题上的态度,长期以来较为模糊。这种模糊与土耳其外交的几个立足点有关,首先是土耳其在外交中所秉持的对于“伊斯兰的民主模式”的支持,使得土耳其在区域外交,尤其是和埃及、沙特等传统阿拉伯强国外交中,处在尴尬的地位。土耳其在2011年后,长期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在阿拉伯世界政治舞台的扩张。随着2013年7月埃及穆尔西政府被推翻之后,穆兄会的力量大大受挫。

不过土耳其仍旧以“穆兄会支持者”自居,很快便陷入了与相关国家,尤其是埃及的纷争之中。在伊国组织崛起之后,土耳其起初将其视为“反抗暴政”的伊斯兰力量,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支持和默许,向伊国组织提供了巨大的帮助。也正是因为如此,土耳其国内的反对党如“共和人民党”,曾长期抨击埃尔多安的外交政策,指责其纵容和包庇邻国恐怖主义活动。

其次是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优先排序”,让自己在伊国组织问题上犹豫不决。2011年叙利亚国内陷入动荡之后,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很快“选边站队”,支持叙利亚境内的反对派。土耳其不仅在外交上谴责叙利亚阿萨德政府,而且采取行动,举办“叙利亚之友”国际会议,还通过多种途径,支持叙利亚境内的反对派武装。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土耳其的叙利亚政策就是“推翻阿萨德政府”为先。这种“政策排序”,让土耳其的叙利亚政策,忽视了叙利亚境内不断扩张的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威胁。当伊国组织“努斯拉阵线”等极端主义组织相继崛起时,土耳其仍然希望引导他们攻击阿萨德政府军,而不是遏制这些极端主义武装力量。

第三是土耳其驻伊拉克摩苏尔的领事馆官员被伊国组织扣押,缩小了土耳其政府在对伊国组织问题上的选择余地。数月前伊国组织攻占摩苏尔时,曾经出现了关于伊国组织可能攻击土耳其领事馆的预警,但是土耳其外交决策机构有意或者无意忽视它,导致领事馆外交官员和家属被伊国组织扣押。随后经历了数月的艰苦谈判,双方在释放人员条件、释放地点等一系列问题上争执不下,导致土耳其不敢公开宣布打击伊国组织,害怕会引起伊国组织对于领事馆人员的报复。

转变的原因

此番埃尔多安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地改变态度,恐怕与近期土耳其国内外的背景因素密不可分。我们可以从国际、国内和决策层三个方面探究原因。

首先是国际层面,埃尔多安的态度转变,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在月初宣布的打击伊国组织计划。尽管在宣布打击计划之前,美国国务卿克里曾经和土耳其政府进行了接触,但是当时土耳其新总理达武特奥卢在召开会议后,拒绝了美国“直接出兵”的提议,转而选择采取“观望”的姿态。

这种选择确实有特殊的原因。在去年8月份的“叙利亚化武危机”中,美国草草地结束了直接打击叙利亚政府的提议。此番奥巴马政府号召出兵打击伊国组织,究竟其介入深度如何,盟友关系怎样,都需要观察。半个月下来,美国人确实出兵出力,盟国也都“踊跃相助”。作为北约组织的一员,埃尔多安也就有底气做出外交政策的调整。

其次是国内层面,埃尔多安需要顺应民意,来调整自己的伊国组织政策。根据不久前媒体对土耳其的民意调查,93.6%的土耳其民众并不支持伊国组织;79.8%的受访者表示,伊国组织是一个恐怖主义组织;67.3%的受访民众支持政府打击伊国组织。在这些受访者中,绝大多数认为,打击伊国组织对于保护土耳其的安全环境十分必要。因此民意的压力,对于埃尔多安十分重要。

当前,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新的党魁达武特奥卢需要时间稳固自己在党内的权威,而埃尔多安希望将土耳其现行的“总理议会体制”,转变为类似于美国的“总统体制”,增加自己的权力。如果有民意的支持,将会帮助正义与发展党以较大的优势赢得未来的议会选举,最终达到自己的政治理想。

第三是近期人质事件的解决,让埃尔多安可以放开手脚,去表达自己在伊国组织问题上的立场。经过数月谈判,被伊国组织武装扣押的摩苏尔领事馆人质最终被释放。尽管坊间传言,土耳其为了营救人质而答应了许多伊国组织的条件,包括释放土耳其政府扣押的“努斯拉阵线”前领导人的家属,以及土耳其支持下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扣押的伊国组织的领导人,但人质事件还是得到了较好的解决,埃尔多安现在有能力放开手脚,在相关问题上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变数犹存

埃尔多安的表态,尽管给美国的中东“反伊国组织联盟”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但是从更大范围来看,土耳其的对于伊国组织的政策,仍然有着自己的忧虑。首先是打击伊国组织会否引起更大的难民潮?伊国组织主要根基在叙利亚北部,而其肆虐的方向也是伊拉克北部。如果打击持续,势必造成更多的叙利亚和伊拉克难民进入土耳其境内。土耳其现在已经收容了近150万叙利亚难民,如果打击持续,难民人数增加,必然给土耳其南部地区造成治安、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巨大压力。

其次土耳其担心持续的削弱伊国组织,将会客观上助长叙利亚库尔德人武装,以及叙利亚政府军力量。叙利亚库尔德人武装,很大程度上同活跃于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工人党关系密切。在2003年美国推翻伊拉克萨达姆政府之后,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与土耳其政府关系密切。因此2011年叙利亚内战开始后,库尔德工人党逐渐将自己的组织重心,转移到了叙利亚境内,并在那里的库尔德人中招募成员。如果削弱伊国组织,势必导致伊国组织控制下的区域出现权力真空,很可能造成叙利亚库尔德人和叙利亚政府军的扩张和介入,因此并不符合土耳其的政策目标。

最后是土耳其希望通过结合“军事”和“政治”手段,扶植伊拉克与叙利亚境内的温和派伊斯兰力量。埃尔多安强调,土耳其重视对于伊国组织的“政治途径”。不过“政治途径”,往往意味着当事国对于伊拉克和叙利亚更多的介入和更大的经济与社会帮扶,这在当下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尽管埃尔多安已经在伊国组织问题上放开了自己的手脚,转变自己的态度,但是在未来仍将会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如何时开始打击?以何种方式开始打击?是否会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北部,建立自己的军事缓冲区?如何对待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武装性质问题等等。

土耳其对于伊国组织问题的改口,其实更应该是对于过去叙利亚,乃至整个2011年“阿拉伯动荡”之后外交政策的反思。土耳其如何转变自己的政策,恐怕不会如总统一句话那么简单。

作者是以色列海法大学

政治学院国际关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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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科圣地”将绑架的200余女学生全部嫁人 、沙州警方于市区 歼灭2菲南恐怖分子、拟出台新反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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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科圣地”将绑架的200余女学生全部嫁人

                               

 

               原标题:“博科圣地”称遭绑女生已嫁人

     据新华社电尼日利亚反政府武装“博科圣地”10月31日晚发布视频,宣称这一武装今年4月从一所学校掳走的200多名女学生已经嫁人。在这段发送给多家西方通讯社的视频中,“博科圣地”头目阿布巴卡尔·谢考说,所有遭绑女学生已经嫁人并皈依了伊斯兰教。 “女孩们的事情已经被遗忘了很长时间,因为我早就把她们嫁了出去,”谢考说,“这场战争中没有回头路可走。” 谢考在视频中首次承认“博科圣地”今年7月绑架了一名德国人,同时否认这一武装已经与尼日利亚政府达成停火协议。

 

    “博科圣地”武装今年4月袭击博尔诺州奇布克地区一所女子中学,绑架200多名女学生,震惊世界。这一武装一度提出用女学生交换被尼日利亚政府俘虏的该组织成员,遭到拒绝。尼日利亚国防部长阿里克斯·巴德10月17日宣布,政府已经同“博科圣地”达成停火协议,正努力促成这些被绑女学生尽快获释。一家民权组织在本周发布的报告中说,自2009年以来,“博科圣地”绑架的妇女和未成年女性累计超过500人,其中不少人被逼与武装人员成婚。一些亲历者说,武装人员会强迫这些女子洗衣做饭,一些面容姣好的妇女或少女会得到武装人员的“特别待遇”,让其他女子帮她们洗衣做饭。

 

     女学生们嫁人的消息传出后,她们的家人深感震惊。被掳走的200多名女学生中有牧师埃诺克·马克的女儿和侄女。他说,女孩们的家人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她们被绑架,有关她们处境的说法满天飞,我们总是得到相互矛盾的信息”。

 

            沙州警方于市区 歼灭2菲南恐怖分子

(亚庇综合讯)沙巴再发生警匪枪战!警方前天下午在兵南邦新镇商业区展开突击行动逮捕疑是菲律宾南部的苏禄军时,和嫌犯驳火,最后警方击毙两名男嫌犯,并逮捕一名女子助查。

马国媒体报道,此案于周四下午4时发生。一批蒙面的警察特种部队成员在上述商业区一排商店前拦截一辆四轮驱动车,车上两名男子企图向警员开枪,警方被迫自卫回击,最终将他们歼灭;汽车后座的一名女子则被警方当场逮捕。

警方消息指出,警方在接获情报后暗中监视两名嫌犯多时,发现他们企图在沙州招募新成员,以及散播苏禄皇朝理念及恐怖主义。

消息人士说,案发时两名嫌犯正企图打劫商店,相信是要筹集现金进行恐怖活动;警方目前正在追查他们的党羽。

沙州警察总监加拉鲁丁昨天召开记者会说,被歼灭的嫌犯涉及三宗持枪打劫案,包括一宗百万令吉金店劫案,是警方的主要通缉犯。

他指出,警方周四接获嫌犯将在兵南邦干案的情报后,派遣两支特警队跟踪及拦截他们。“当时驾车的男子下车,但又返回车里,其中一名特警看见前座的嫌犯亮枪后及时开枪反击,最终歼灭两名嫌犯。”

他说,两名死者年龄分别为42和50岁,菲律宾人,相信是非法移民。警方过后在匪车内起获一把手枪、含子弹的枪匣、数个弹壳、两台手机、一台平板电脑和两人的钱包。

此外,一名目击事发经过的店员指出,当时他正在工作,突然听到店外有声音,于是出外查看,惊见一群蒙面男子正朝一辆四轮驱动车的方向开枪。

他说,他听到至少五声枪声,于是赶紧躲回店内,枪战过程历时约15分钟。

另有目击者说,前来支援的警方疏散该区民众,还封锁了该区四排店屋,要求业者立即暂停营业,并禁止任何人出入,一些停在附近的车辆也被令驾离;警方如临大敌的行动令现场气氛紧张不已。

     拟出台新反恐法令 马国社交媒体和监听搜证将可呈堂

马来西亚内政部长阿末扎希表示,新的反恐法令将允许当局监控可疑分子在社交媒体与其他通讯平台所取得的资料,成为呈堂证据。在现有的国家安全罪行法令下,虽然允许当局监听罪犯的通讯,但监听所取得的证据,并不能作为呈堂证据。

(吉隆坡综合讯)马来西亚内政部认为,由于恐怖组织运作手法日新月异,因此建议政府制定新的防范性反恐法令,必须包括让当局监控可疑分子在社交媒体及其他通讯平台所取得的资料,能成为合法证据。

内政部长阿末扎希昨天为“圣战VS武装分子”论坛开幕后,在记者会上如此表示。他说,内政部建议制定的新反恐法令,旨在强调防患未然。他说,当局也将强化现有的2012年国家安全罪行(特别措施)法令(SOSMA),并将它与新反恐法令一起结合为反恐防范机制。

他表示,新的反恐法令将允许当局监控可疑分子在社交媒体与其他通讯时取得的资料,成为呈堂证据。他说,现有的国家安全罪行法令虽然允许当局监听罪犯的通讯,但监听所取得的证据并不能作为呈堂证据。

阿末扎希说,当局曾扣留一名涉嫌为恐怖组织提供资金者长达17天,当局监控其社交媒体活动与通讯记录后,发现此人不仅同情恐怖组织,还直接涉及恐怖组织的活动。“但这些证据不能作为将这名可疑分子控上法庭的证据。”

阿末扎希10月19日首次宣布内政部将建议政府制定新的反恐法令,以遏制伊斯兰国组织等新型恐怖组织的渗透,及避免更多民众前往中东地区参与“圣战”。他当时表示,新反恐法令不仅能对付恐怖分子,也必须具有足以防制民众参与恐怖组织的功能。

前全国警察总长慕沙哈山之前表示,目前的国家安全罪行法令不足以提控涉及恐怖组织活动者,因为这些恐怖活动或训练皆在国外进行,马国警方难以搜集足够证据。阿末扎希认同慕沙哈山的说法。

未能确定日前击毙两男子 是否为菲南武装分子

针对警方日前在沙巴兵南邦击毙两名疑似菲律宾南部武装分子,阿末扎希昨天表示,警方击毙两人并非因为他们是武装分子,而是两人企图抢劫。他表示,当局当然也担心两人会将抢劫而得财物,用来援助菲南武装分子。

他表示:“警方并非肆意开枪,而是履行他们的执法职责。”他说,警方目前还在调查,因此还未能确认两男子是否为菲南武装分子。

此外,阿末扎希昨天也透露,各执法机构将着手整合目前处理基督教物品的程序,避免未来再出现执法单位由于认知混淆而扣押这些物品的情况。

他表示,马克林马斯奥牧师日前从印度尼西亚飞抵吉隆坡第二国际机场准备转机回返沙巴时,他所携带的一批基督教书籍、光碟(CD)和数码光碟(DVD)都遭关税局扣押。

他说:“该批书籍与光碟是被(财政部属下)关税局扣押,并非遭内政部扣押。我们调查后认为,这些被扣押的物品是供沙巴与砂拉越基督徒使用。因此内政部认为依据现有法令,当局须归还遭扣押的物品。”他强调,此次事件已经解决。

根据驻吉隆坡第二国际机场关税局办事处于本月25日发出的扣押令,被扣押的物品包括574本书籍、419片CD和5片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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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舟人:道德经与世界文明

狱友回忆被ISIS斩首记者:皈依伊斯兰教 花几小时研究经文 照样被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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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友回忆被ISIS斩首记者:皈依伊斯兰教 花几小时研究经文 照样被杀害

                                                                          作者:詹佳佳



     随着这个不足20平方米的牢房里的人质越来越少,弗雷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信心满满了。可曾为奥巴马总统选举而奔波的他仍然相信,他的政府会来救他。

     人质们被一个一个从牢房里带出来。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关押者们问了他们每个人三个极为私密的问题——这是他们的惯常做法,以此来证明在绑架谈判期间,人质依然活着。
     詹姆斯•弗雷回到了牢房,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与其他二十几名来自西方国家的人质同住一间房。刚刚绑匪问他的问题与他的个人生活密切相关(比如“在你弟弟的婚礼上谁哭了?”“你高中足球队的队长是谁?”),所以,他知道,这些人与他的家人联系上了。
    那时是2013年12月,距离弗雷在叙利亚被捕已经有一年。他告诉他的狱友们说,整日为他担心的父母将知道他还活着。他相信,他的国家,很快将会为他的释放和绑匪进行谈判。
     对40岁的记者弗雷来说,这看起来是个转折点,而事实上,这不过是梦魇的开始。而这个梦魇,最终也已在今年的8月结束了:8月的某一天,弗雷跪在叙利亚光秃秃的山上被斩首,这一场面被摄影机拍了下来。这段视频后来被曝光,弗雷所受的折磨也被公之于众。
     故事每天都这样在ISIS的地下监狱里上演,弗雷和其他的人质们每天都忍受着这样惨绝人寰的折磨——每天他们都得忍受暴打和水刑。几个月以来,他们忍饥挨饿,看守他们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一拨人威胁说要杀掉他们,另一拨人又给他们带来糖果,考虑放掉他们。囚犯们聚集在一起,玩牌以消磨时光。但随着境况越来越令人绝望,他们开始互相攻击。其中一些人,包括弗雷,为寻求一丝安慰,甚至去相信俘虏他们的人,信仰伊斯兰教,还取了穆斯林的名字。
    在他们被关期间,ISIS在叙利亚内战中“崛起”。这个恐怖组织在弗雷被绑架的时候还不存在,但后来它不断发展壮大,逐渐发展成了该地区最强大,最有威慑力的反叛组织。到弗雷被俘的第二年,这一组织已经俘虏了近二十名人质,并策划用这些人质来换取现金。
   也就在那时,这一组织在多地开展行动,这些人质便被带去了世界不同的地方:华盛顿,巴黎,马德里,罗马和其他的一些地方。这些人质至少有23人,来自12个国家,并且当中大部分都来自欧洲国家,而这些国家曾经都用赎金赎人质。
   五名以前的人质,目睹了这些人质遭遇的当地人,他们的亲人,同事以及参与营救的顾问接受了采访,再现了他们为争取生存而所做的斗争。这其中重要的细节经一名ISIS前成员证实,他曾在弗雷被关的监狱驻扎,并且还透露了弗雷在被关期间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这些人质们所受的残酷折磨一度不为人知,因为武装分子威胁这些人质的家人称如果他们将此透露给媒体,他们的亲人就会被杀害。
      美国官方称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去解救弗雷和其他的人质,包括开展救援行动(这一行动最终失败)。他们声称,对于解救人质来说,美国长期以来的政策不是付赎金,而是使这些人质对于恐怖分子来说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
    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人质们不知道他们的家人及政府在为他们做什么。不过,通过拼凑他们所能获得的少之又少的信息(他们往往同看守交流,并且彼此沟通),他们还是知道了个大概。这些人大都很痛苦,他们等待着时机逃出牢房。
                                                                        被抓
     尽管距离土耳其边境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但弗雷还是决定停下来歇一歇。
    两年前在叙利亚的Binesh,弗雷和他的旅伴——新闻摄影记者约翰•康德黎将车开进了一家网吧,发送新闻稿件。在此地报道很危险,他们深知这一点。几个月之前,康德黎就被绑架过一次。他曾试图逃跑——他光着脚,带着手铐,子弹在他身后激起了一阵尘土。不过最终,他又被抓了。一周后,由于温和派叛乱分子的介入,他被释放。在他们正上传着照片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长着络腮胡子,”弗雷和康德黎的叙利亚翻译穆斯塔法•阿里说。阿里当时与这二人在一起,他讲述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小时里发生的事。“他没笑,也没说什么,只是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们。”
    这个男人“来到电脑前,只坐了一分钟,之后就直接离开了,”阿里说。“他不是叙利亚人,看着像是从波斯湾来的。”
    弗雷是一名自由记者,为《环球邮报》及法新社撰稿;而康德黎则是一名摄影记者,为英国几家报纸工作。根据阿里的叙述,当时这二人仍继续上传视频,这一点后来在二人发给他们同事的邮件中得到证实。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驱车赶往25英里之外的土耳其。然而,他们再也未抵达土耳其边境。
    那天,也就是2012年12月22日,一群枪手在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后追赶他们,这群人当时并未称自己为ISIS的成员——因为那时这一组织还未成立。就在那一天,二人被抓了。
    但在那时,在叙利亚境内叛乱分子所控制的领土上,伊斯兰极端主义的苗头已经相当明显,一些新闻机构已经开始撤离了。当时的危险信号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许多国外的“战士”涌入叙利亚,梦想着成立“伊斯兰国”。这些圣战分子,许多都是伊拉克境内基地组织分支的前成员,他们的行事做派和温和派很不同。他们来自波斯湾,北非,欧洲和其他的一些地方,留着长长的络腮胡,操着外国口音。
    这些人开着一辆厢式货车在出租车左侧发动攻击,最终将出租车截停下来。几个带着面具的枪手从车上跳下来,高喊着夹杂着外国口音的阿拉伯语,命令这两名记者站到人行道上,给他们带上手铐,将他们塞进车里。
    他们将阿里扔在路的另一头。“如果你再跟着,我们就杀了你,”他们对他说。
    接下来的14个月内,至少有23名外国人——他们大多数是自由记者和救援人员,以同样的方式被抓。叛乱分子们能够辨识出那些外国记者雇佣的本地人,比如阿里和优素福。优素福是一名叙利亚翻译,就是他在2014年8月4日开车将美国自由记者史蒂文•J•斯特洛夫带入了叙利亚境内。
    “我看到有三辆小汽车停在路前方,那时我们不过才开了20来分钟,”他说。“他们一定派人在边境暗中监视我们,告诉他们我就要开过来了。”
     绑架越来越频繁。这一组织的不同分支为在叙利亚境内扩大影响力,占领更多的领土,竞相开展绑架行动。2013年6月,4名法国记者被绑架。9月,武装分子又俘获了3名西班牙记者。
   检查站成了陷阱。去年10月,叛乱分子在一处检查站俘获了25岁的彼得•卡森格——卡森格是来自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名急救医务人员,当时,他正在递送医用药品。12月,英国司机艾伦•亨宁又在另一处站点旁消失。亨宁用他的积蓄买了一辆二手救护车,希望能加入救护车队到叙利亚实施救援。在驶入叙利亚境内30分钟后,亨宁就被绑架了。
   最后一批消失的是来自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救援人员。他们在叙利亚乡下的战地医院被俘,当时,他们还在工作。
                                                                     审问
    叛乱分子用枪口抵着斯特洛夫和阿伯贝克尔,将他们赶到了叙利亚阿勒颇之外一个小村子的纺织厂中,之后,又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不同的房间内。两周之后,阿伯贝克尔被释放。他回忆说,关押者将斯特洛夫带到了他隔壁的房间,接着他听到讲阿拉伯语的审讯者用英语问到:“说密码。”
    其他的人质同样受到了审问。绑匪抢了他们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和摄像机,要他们说出密码。他们查看了人质们的脸书记录,Skype聊天记录,存档图片以及电子邮件,以寻找他们与西方情报机关和军队“勾结”的证据。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专门为审讯而建的房间里,”37岁的波兰摄影记者马尔桑•苏德尔说道,他于2013年7月在叙利亚的萨拉凯普被绑——圣战分子就在那一带活动。之后,他被移交给了不同的组织。四个月之后,他才设法逃了出来。
   “他们检查了我的摄像机,”苏德尔说道,“他们还检查了我的笔记本,接着他们又把我剥了个精光,查看我的衣服里或皮肤中是否有GPS芯片。之后他们又开始打我,还在谷歌上搜索‘马尔桑•苏德尔与美国中央情报局’,‘马尔桑•苏德尔与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他们控告我是名间谍。”
    苏德尔从未告诉绑匪他的名字,也从未遇到过其他的人质,因为在被转交给其他组织之前,他已经成功逃跑。他提到了绑匪在审问时用到的英文词汇。
    在一次审问时,他们不停地告诉他说,他太“淘气”了。同样地,据那些和弗雷住同一间牢房的人质们回忆说,他们的看守在实施极刑时,也经常使用这个词儿。
    也就是在审问过程中,圣战分子在弗雷的笔记本电脑中发现了美国军事人员的照片——那是弗雷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工作期间拍摄的。
   “在个人照片文件夹里,有美化美国军队的照片,”弗雷死后,他们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被捕时,詹姆斯就已把这些照片存在了电脑中。”
     英国人质大卫•海恩斯也被迫承认了他的军人背景:LinkedIn档案暴露了他的身份。
    武装分子还发现卡森格此前曾是一名美国陆军游骑兵,还参加过伊拉克战争。这些信息都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因为在卡森格在被捕之前,CNN曾对他所做的人道主义工作大肆报道。
     看别人受侮辱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折磨。
    “你能看到弗雷脚踝的伤疤,”19岁的比利时人杰伦•本廷克说,2013年夏天,他同弗雷一同被关押在一个牢房里长达三个星期。后来,他皈依了伊斯兰教。“弗雷告诉我说他们用链子把他的脚拴在木棍上,之后将木棍悬挂在天花板上,他就这样被头朝下吊着。绑匪们‘安顿’好他就离开了。”
    本廷克于去年被释放。在这篇文章中,他第一次讲述了他的经历。在他的家乡安特卫普,他因被控从属恐怖组织而受到审判。和他同时受到审判的,还有其他45名青年。
    起初,圣战分子并未大规模虐待人质们,也并未计划俘虏更多的人质。
     本廷克说弗雷和康德黎一开始被基地组织的分支“努斯拉战线”控制,他们戏称当时的守卫为“甲壳虫乐队”——这些守卫以虐待他们为乐。后来他们被移交给了圣战军舒拉理事会,该理事会由一些讲法语的人领导。
在被关押到阿勒颇儿童医院的地下监狱之前,弗雷和康德黎至少被转移过三次。
    也就是在这儿,当时18岁的本廷克遇到了弗雷。最初,本廷克是一名圣战分子,是成千上万名受到圣战组织召唤的欧洲青年之一。后来,他在比利时的父亲因为担心他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当时的指挥官就控告他是一名间谍。于是,他就与该组织闹翻了。
    武装分子将他关到了地下室里,里面同时还关押着两名瘦瘦的,留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他们就是弗雷和康德黎。接下来的三周里,每当唤礼辞一响起,三人就会同时起身。
     一个名为哈姆扎的美国人
    被捕后不久,弗雷就皈依了伊斯兰教,并改名为阿布•哈萨姆,本廷克说。(弗雷皈依伊斯兰教,这一点也从最近被释放的三名人质及其前雇员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我和他一同诵读《古兰经》,”本廷克说。“许多人会说,我们还是皈依伊斯兰教吧,这样他们会对我们好一点儿。但是弗雷却是真心实意的。”
     以前的人质说大部分被关押的西方人在被关押期间都会皈依伊斯兰教,比如卡森格,据他的家人说,他后来改名为阿卜杜勒•拉赫曼,他们从其偷偷从狱中寄出的信中得知了此事。
     只有为数不多的被俘者还保持着他们原来的信仰,这其中就包括时年30岁的斯特洛夫,他是一名犹太教徒。一名目击者称,在赎罪日那天,斯特洛夫会告诉他的守卫说他身体不适,拒绝进食,从而可以悄悄遵守传统的斋戒。
    最近被释放的人质称大多数外国人都被迫皈依了伊斯兰教,可弗雷却真的是被伊斯兰教深深吸引了。当守卫拿来英文版的《古兰经》时,那些假装成为穆斯林的人只是随便翻几页而已,可弗雷却总要花上几小时全神贯注地研读经文。
   第一组努拉斯战线的守卫很是怀疑弗雷所谓的皈依,但第二组守卫却被却被他打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不再虐待他。和其他叙利亚俘虏不同——这些人被链子拴在散热器上,弗雷和康德黎能够在牢房内自由走动。
本廷克一次曾经问狱长武装分子是否向俘虏们的政府索要赎金,狱长说并没有。
  “他解释称武装分子有A、B两个计划,”本廷克说。这些记者会被软禁,或是被征召加入圣战分子集训营,这两种可能都表明武装分子计划释放他们。
     有一天,守卫送给他们巧克力作为礼物。
    本廷克被释放的时候草草记下了弗雷父母的电话号码,并且答应说会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还计划重聚。他离开时在想,这两名记者将会和他一样,不久就会被释放。

                                                             恐怖分子的国度


    叙利亚内战之前由世俗叛乱分子和一些圣战组织控制,但后来随着极端组织逐渐控制了局势,情况就完全发生了变化。去年某个时候,驻扎在阿勒颇医院的军队宣誓效忠于那时的“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斯兰国”。
     其他的一些派系与该组织联合起来。但由于该组织的策略过于极端,基地组织将其从它的恐怖网络中驱逐了出去。后来,该组织的野心越来越大,它不仅想要推翻叙利亚的总统巴萨尔•阿萨德,还要做更多的事情。
    去年年底,圣战分子将人质们集中到了地下医院的同一间牢房。到了1月份,在那间只有区区20平米(大约相当于225平方英尺)的牢房内,至少已经关押了19名男人,而在隔壁的房间里,则关押了4名女人。他们当中除一人外,其他人都来自于欧洲或者北美。弗雷和康德黎享有的自由一下子就没有了,所有的囚犯都被和另一名囚犯铐在一起。
    更让人担心的是,原来讲法语的守卫换成了讲英语的守卫,弗雷认为他们很可怕。
     也就是这些人可了劲地折磨弗雷,叫他“小淘气”,而人质们则戏称他们为“甲壳虫乐队”。这些人还制定了严 格的安全协议。
    他们押着波兰籍新闻摄影师苏德尔来到牢房,高喊着“arba’een”,阿拉伯语的意思是第40个。
    守卫进来时,弗雷往往会面对着墙,这样他就看不见那些面孔了。守卫用阿拉伯语的数字作为几名人质的名字,这样便于登记。但这和美国在伊拉克开设的拘留所里用数字给囚犯命名不同——这其中就包括布卡营,ISIS的首领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就曾被短暂地关押在这里。
   “‘甲壳虫乐队’接手后想给人质们定一些规矩,”最近刚刚被释放的一名欧洲人质说道。
    现在,圣战分子已经明确提出,他们为之奋斗的,是“一个国家”,而之前他们并没有明确提出这一点。
    他们在控制区域内,建立了一系列复杂的官僚机构,包括法庭,警察机关,甚至还成立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机构——这一机构还迫使一些出售劣质烤羊肉串的摊点关张。他们对“秩序”的“重视”延伸到了人质身上。
     将这些人质关押了好几个月,圣战分子斗都没有向这些人的政府提什么要求,可突然之间,他们却计划凭借这些人质勒索赎金。从11月开始,他们要求每名人质提供一位亲属的邮箱地址,弗雷将自己弟弟的邮箱地址给了他们。
     该组织突然向这些人质的家人发送了信息。把这些邮件放在一起一比就会发现,圣战分子从同一模板中复制、粘贴了相同的内容。
                                                                             分类


   到12月份,圣战分子已经同弗雷及其他一些人质的家人通过几封邮件。
    在被问了一些问题,以证明自己还活着之后,弗雷充满希望,他觉得自己不久就可以回家了。圣诞节又要到了,去年他就没能在家过节。尽管身处囹圄,弗雷还是依照在家时的传统,偷偷地给牢房里的其他人送了礼物。
每名人质都给其他人送了用废料制成的礼物。弗雷收到的礼物是用废弃的蜡烛制成的一个圆环,这样,当他在低头祈祷时,就不会磕到硬硬的地面了。
   几周以后,弗雷发现,和他同住一屋的欧洲人质被一再请去“问话”,他却没有,其他的美国和英国人质也没有。
    很快,囚犯们意识到,绑匪们已经确认了那些最有可能付赎金的国家,一名以前的人质说。他是讲述自己在狱中亲身经历的五人之一。
    “绑匪们知道哪些国家最有可能‘听’他们的话,乖乖付赎金。他们还依据可能性的高低,列了一份清单,以便谈判,”一个人说道,“他们列在首位的国家是西班牙。”
    一天,守卫进来,叫走了三名西班牙俘虏。他们称他们知道西班牙政府曾为解救一批被基地组织绑架的救援人员而付了600万欧元的赎金,这一数字在网上相关的文章里可以找到。
    关于西班牙人质的谈判进展飞速——被关六个月之后,第一名人质于今年3月份被释放——武装分子此后就四名被关押的法国记者进行了谈判。
    武装分子叫欧洲人质去回答私人问题的次数越来越多,并将问话视频拍摄下来发送给他们的家人。凭着这些视频,他们要价越来越高,到后来还用死亡及死刑执行期限相威胁,为的就是迫使这些人质的政府付赎金。
    一次, 狱卒拿来了一堆橘色连体裤。
    后来,在一个视频中,他们让法国人质穿着这些亮色的衣服,一字排开,模仿那些被关在古巴关塔那摩监狱的,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囚犯。
    他们还对一些人质实施水刑,就像乔治•W•布什执政期间,中情局审讯者在“黑暗牢房”中对穆斯林囚犯所做的那样,一些以前的人质和目击者称。
     据熟悉情况的人说,后来,这23名人质被分成两组。其中三名美国人和三名英国人质受到了最严重的虐待,这是因为武装分子对他们的国家充满怨恨,而且他们的政府还拒绝谈判。
“    这一组织对美国恨之入骨,”一人说道。“而且他们意识到美国和英国是最不可能付钱的。”
     以前的一些人质说,在这个组内,弗雷受到了最残忍的折磨。他除了要忍受长时间的暴打,还得忍受模拟死刑以及没完没了的水刑。
    水刑意味着人质们得忍受如同溺水般的痛苦,这一过程可能使他们晕厥。如果一名人质被拉出去,而且满身是血的回来,其他人就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身上没血的话,”一名以前的人质说,“那就说明他受到了更残忍的对待。”随着谈判的拖延,情况越来越糟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质们每天只能得到一茶杯那么多的食物。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度过了好几个星期。在他们被关的地下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是通过门缝而透进来的一指细的光线。黄昏之后,他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而吃饭的时候他们会把饭洒到身上。直到后来,狱卒才给了他们一个手电筒。
    牢房里大多数的床都没有垫子,毯子也很少。一些囚犯就把被丢弃的裤子的一端绑起来,将裤腿儿填上破布,做成简易的枕头。
    囚犯们互相攻击,“战争”常常爆发。弗雷经常把自己少得可怜的食物分给他人。在叙利亚寒冷的冬天,他还把自己的毯子分给另一名囚犯盖。
     他还组织“娱乐活动”。他常常组织大家玩一种名为“大冒险”的游戏:这是一种棋盘游戏,参与者需要在一份地图上移动虚拟的军队——这是弗雷家最爱玩的游戏之一。人质们用废弃的纸做了一副国际象棋。他们扮演电影里的角色,重现电影之中的一个又一个场景。他们还组织小组成员就他们熟悉的话题做演讲。


                                                             死刑执行期限


    今年春天,武装分子将人质们从阿勒颇医院的地下室中转移到ISIS自封的“国都”拉卡市。在那里,他们又被按性别关押在一幢建筑的不同房间内。
    3月,武装分子称释放三名西班牙记者的协议已经达成。
    第一批现金运达后,狱卒们发现有纸币受到了损坏。他们向其他的人质抱怨说,西班牙政府居然把这样的钱而不是新钱寄给他们,简直太没有风度了!
    到了4月,差不多有一半儿俘虏都被释放了。然而,其余人的情况却没有什么进展。此前,圣战分子曾经要求美国和英国政府用钱来赎回本国被关押人员,可英美政府却未答应。
    在“分类”阶段,狱卒们将一名名为谢尔盖的俄罗斯人质单独分了出来,他们认为他最没有“市场价值。”
      俄罗斯新闻媒体称谢尔盖为谢尔盖•戈尔布诺夫,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武装分子2013年10月发布的一段视频中。视频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俄罗斯政府不满足绑匪的要求,他们就会杀了他。
    今年春天的某个时候,带着面具的武装分子把这个惊恐不安的男人带了出去,开枪把他杀害了。他们还将他死后的惨状录了下来,回去放给其他人质看。他们对人质们说,“如果你们的政府不付钱的话,这也将是你们的下场。”
                                                                                再见


    此后差不多两个星期内,弗雷看着他的狱友们一个一个被释放。随着这个不足20平方米的牢房里的人质越来越少,弗雷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信心满满了。可是,他的家人从最近刚被释放的人质那里得知,曾为奥巴马总统选举而奔波的弗雷仍然相信,他的政府会来救他。
     5月27日,武装分子提醒人质们,不同的国籍意味着不同的命运。
    在大多数情况下,同时被抓进来的人会被同时释放。但对于两名服务于技术合作与发展机构的意大利和英国救援人员来说,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两人都是在从难民营返回的途中在土耳其边境被抓,被抓地点相距不超过一公里。他们是去难民营送帐篷的。
    据一名原来的俘虏说,5月底,有人告诉意大利人费德里科•莫塔克,说他可以离开了,因为意大利政府已经付了赎金。(意大利政府否认了这一说法。)可是莫塔克的同事海恩斯却被允许在房内自由活动。海恩斯9月被斩首。此前,他曾被迫写下了英国政府应为他的死负责的文字。
   到了6月,这间曾经关押了23名人质的牢房只剩下了7人。其中4名美国人,3名英国人——他们的政府都拒绝付赎金。在ISIS最近出版的杂志的一篇文章中,圣战分子称8月份,以美国为首的国家发动的空袭事实上不过是在人质的棺材上钉钉子。
    与此同时,他们还大骂欧洲和美国的赎金政策,称是这些政策导致了弗雷的死亡。
    “美国不愿意救詹姆斯的性命,其实上是逃避责任,”他们在杂志中写道,“谈判的主动权也掌握在这些人质的政府手里,只要他们满足了ISIS的条件,人质就会被释放。”
     从3月到6月,一共有15名人质被释放,平均赎金为200万欧元,以前的人质和消息人士说。
6月,最后一名人质——25岁的丹麦新闻摄影记者丹尼尔•赖伊•奥托森被释放。他的家人凑够了数百万欧元的赎金。他离开时,还帮其他人质偷带信件。之前,其他被释放的人质也曾这样做。
   “我很惧怕死亡,”卡森格在其家人最近发布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最痛苦的事就是我们对一切都是未知的,但还得在未知中心存希望,我们有时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应心存希望。”
     弗雷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在他字里行间表达着爱意的信中,他告诉了家人如何分配他银行账户中的财产。
     8月,武装分子来到牢房,给他穿上一双塑料凉鞋。之后,他们开车把他带到拉卡市郊一座光秃秃的山上,命令他跪下。他直视着摄像机,表情里满是不屑。接着,武装分子就砍下了他的头。
    两周之后,一个类似的视频出现在Youtube上,视频中斯托洛夫被杀害。9月,恐怖分子上传了海恩斯的斩首视频。10月,他们又杀害了亨宁。23名人质中,只有3人还活着:美国人卡森格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人以及英国人康德黎。
    武装分子称,他们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卡森格。
     看到视频中昔日的狱友被杀害,那些被释放的欧洲人质唏嘘不已:一双廉价的米黄色平底人字拖静静地躺在弗雷的尸体旁边。他们在狱中也曾穿过一模一样的拖鞋。到浴室洗澡的时候,他们都会穿这样的拖鞋。那些活下来的,没能活下来的,都曾穿过这样的拖鞋走路。
                                                                                                                                  翻译来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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