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对开封胡同深处犹太人社区的探访

三金语：伊萨姆·叙兄弟是一个游历非常广的年轻人，游历多了自然见识就会优于常人，这也是古人所谓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吧。每一次编辑他的文章，总会经历惊喜和痛苦。惊喜的是，他可以通过文字和图片将你带入活生生的情景之中，痛苦的是，这种情景太过真实，反倒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来自远方的陌生事物，其实也是一种纠结——为什么去的不是我。青年的穆斯林大多拥有走出去的机会与能力，他们的见识与阅历也许将是回回民族历史以来最广阔的，读一斋希望他们在游历之后能写下自己的感受，就如同本文一样，既是自己的记忆，又是别人的食粮。

大雨过后仍是燥热，七朝古都开封东司门南边的“教经胡同”，几位老人和着蝉鸣摇扇寒暄，不时有电动车响着高分贝喇叭从身旁穿行而过，操着祥符调开封话的卖瓜大爷推着三轮车从胡同这头走到另一头，在你看来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北方老胡同。

然而平凡背后有着耐人追寻的历史。因为家在附近，从小我便听长辈说“教经胡同”里住着一群从古代迁来的犹太人，因为他们吃牛羊肉前要先挑除牛羊的脚筋，所以老开封们把这些犹太人称作“挑筋教徒”，他们聚居的地方叫做“挑筋胡同”。直到民国冯玉祥主政河南时，觉得“挑筋胡同”名字不雅，于是取其谐音才改为现如今的“教经胡同”。

这群犹太人是从何地何时来到开封？他们在开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现如今生活在开封的犹太人后裔是如何的情形？带着疑问我来到教经胡同寻找答案。

南教经胡同21号是一座略显狭窄破旧的小院子，大雨过后留下的一滩积水映着斑驳墙壁上的开锁广告。院中两块都带有犹太教六芒星的牌匾引人注目：“开封犹太神圣社区”“赵宅：开封犹太会堂旧址”，小屋前的旗杆上飘扬着以色列国旗。屋中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姐姐招呼我进来，当她了解到我是慕名前来了解开封犹太人历史的大学生后，她很欣喜并且表示自己就是开封犹太人的后裔，我很奇怪为什么她长得一点都不像电视上那些深眼窝鹰钩鼻的犹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姐姐好像看出来我的疑惑，她于是给我娓娓道来开封犹太人的故事：

公元70年，古以色列亡国，耶路撒冷圣殿被罗马军团摧毁，犹太人失去了家园，被迫流散到了世界各地。由于宗教信仰的原因，他们受到各种排斥与迫害，政治上不能从政做官，经济上不能拥有土地，被限制居住地区与职业选择，犹太人所从事行业主要是商业贸易，犹太人善于经商的原因便来源于此。

大约公元10世纪，一群流离失所的犹太人从波斯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了当时北宋的首都开封，也有说法他们是从印度泛舟海上丝绸之路到达开封。这群犹太人向北宋皇帝进贡带来的花纹棉布，皇帝龙颜大悦，曰：“归我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允许犹太人定居开封，并且可以保持宗教信仰与风俗习惯，这对犹太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宝贵难得的大好事，于是他们便在现今的教经胡同周围大量购置土地。

不久靖康之难北宋灭亡，金朝控制了开封并也在此建都。因为金朝发行的货币很快被中原人所仿造，造成了当时的经济崩溃。正当金帝焦头烂额之时，开封犹太人提出并设计了纸钞交子，大量发行终于挽救了经济。金帝十分感激，拨了一笔款项资助开封犹太人。1163年，一座辉煌大气的犹太会堂落成了，开封犹太人给它起了一个中国式的名字“一赐乐业教清真寺”。这个名字十分有趣：“一赐乐业”是希伯来文，就是“以色列”的古音译。“清真”便是“精一无二，正而无邪”之意。然而就是这个高大上的名字，300年后给明朝的开封犹太人带来了误会。

元朝蒙古大军统一中原后，推行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的四等人阶级制度，开封犹太人作为色目人群体依然得到了善待。当马可波罗游历开封时，犹太人已经在政治上和商业上都拥有了极其优越的势力，这在他的游记中可见一斑。元朝皇帝屡屡下诏，令犹太人纳税、从军，并改良其风俗，足以证明当时犹太人人数之多之盛。元末，犹太人已经定居杭州、广州、宁波、扬州等国内各大城市。

元末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朱元璋赢到了最后。明太祖对于犹太人更进而赐以土地，犹太人获得的待遇更加优渥，要求犹太人改用中国姓氏，并与中国人通婚，这样做是为了达到同化犹太人的目的，美其名曰“诚一视同仁也”。开封犹太人在明代之前一直是族内通婚，明太祖的法令打破了犹太人的传统，开封犹太人的数量再一次达到高峰。明成祖的时候，开封犹太人医生俺诚举报周王朱橚谋反有功，钦赐赵姓，授锦衣卫指挥，升浙江都指挥佥事。成为开封犹太人改汉姓的开始，这位讲解的姐姐便是赵俺诚的后裔。周王朱橚被训诫之后回到开封，花费重金将犹太会堂重新修葺一番，寺中供奉大明皇帝万岁牌，可见当时开封犹太人的势力连王公贵族都不敢小觑。

开封犹太会堂设有宗教人员：最高级别称为五思达，相当于伊斯兰教的伊玛目；其次称为掌教，相当于阿訇；以下是满喇、俺都喇。犹太会堂坐西向东，大殿内有经龛，放置犹太教经典。每天寅、午、戌三时礼拜，开封犹太人礼拜时穿戴蓝帽蓝鞋。开封犹太人在每周六不生火不烹饪，食用前一天做好的食物，在寺内用薄纱蒙脸念诵犹太经典。

洪武初年，回族将领常遇春攻克开封，欲北伐收复北京，然而兵力不足，恰朱元璋也来开封，便招兵买马。开封东大清真寺一些青年，踊跃参军，朱元璋很受感动，于是亲笔书写了“精忠尚武”的匾额挂在大殿内。由于大殿陈旧狭小，朱元璋便下令翻修清真寺，成为中原第一清真寺，可见开封城内的伊斯兰教也是十分兴盛。因为当时开封犹太人的习俗与回教略同：回教每日五时礼拜，犹太教每日三时礼拜；回教与犹太教都行割礼；回教与犹太教都不食猪肉；回教与犹太教的宗教场所都叫清真寺。以此种种，造成开封人的混视，以为开封犹太人也是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开封犹太人不愿意被误认，所以极力解释自己是犹太民族，和穆斯林是有区别的。所以老开封们根据开封犹太人在清真寺内进行宗教活动时必戴青蓝色缠头布及靴的习惯，有别于戴着白帽的穆斯林，遂称之为蓝帽回回或青回回。

上三图为南教经胡同清真寺，距离开封犹太人会堂遗址直线距离不到50米

开封犹太人对于这次的误会心有余悸，为了再次极力区别于穆斯林，于是在明正德七年（1512年）将犹太会堂“一赐乐业教清真寺”改名为“尊崇道经寺”，自称挑筋教徒。关于开封犹太人挑牛羊筋的习俗来源十分悠久，《创世纪》记载：雅各夜间与神摔跤，直到黎明。神见自己胜不过雅各，就将雅各的大腿窝摸了一把，雅各的大腿窝在摔跤的时候就扭了。神问你叫什么名字？雅各回答我名叫雅各。神说，你不要再叫做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神较力赢得了胜利。故此，犹太人不吃大腿窝的筋，直到今日。

随着开封犹太人数量的不断上升，很多犹太人也通过参加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6月底，开封犹太人艾田来到北京参加科举考试，而此时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利玛窦也在北京。历史的偶然让他们相遇，艾田坚信利玛窦如同他一样，崇拜天地的造物主，因为利玛窦同样知晓《旧约》的内容，利玛窦也将艾田当成了一名基督徒。正是在这次以双重的误解为基础的会见期间，利玛窦获悉了在开封存在着古老的犹太人社团。利玛窦从艾田口中得知，河南省开封府内，存在10-12个犹太家族，此外还有他们最近用一万金建起的一座富丽堂皇的犹太教会堂，并有拉比在每个礼拜日为其信徒讲道，在会堂里供奉着《圣经》的前五书《摩西五经》！

利玛窦将这个重要消息带回了罗马，他是想证明犹太人在中国可以生存这么久，他们以及犹太教与中国社会很好的交融，那么天主教也应该采取汉化方式来便于传教。然而这个消息传到欧洲后，一批又一批的传教士怀着其他目的来到开封寻访犹太人，首先他们是觊觎获得犹太会堂中的用羊皮所写的经书。这些经书宝贵之处在于：首先来说是希伯来文版的，并未翻译成拉丁文，收到的干扰比较少，内容更加真实；其次开封犹太人已经不能掌握希伯来文，他们学习经书完全是口传而不是阅读理解，更谈不上对内容进行更改了。所以传教士们在以后的几百年间通过巧取豪夺将开封犹太会堂内的经书全都拿走，如今欧美各国都收藏有这些经书。

清朝末年，出现一批以“传福音”为幌子的基督教徒，他们是希望将开封犹太人变成基督教徒。他们通过拍照、送食物来进行宗教欺骗，而此时的开封犹太人已经泯然众人矣了，因为在1842年黄河泛滥将犹太会堂夷为平地，1860年犹太人中的最后一位神职人员拉比去世，希伯来文因此失传，宗教仪式逐渐停止，犹太社团由于宗教的凝聚力而解体了，根本就谈不上再改信基督教了。同时开封犹太人中出现了一些败类，他们将犹太会堂地契出售于圣公会，圣公会在原址上修建起一座教会医院，如今仍然屹立在教经胡同的北侧。犹太会堂中的遗物，较大的莲花形石盆，现存放在开封市天主教堂内，以作领洗之用。昔日寺门外的二座石狮，现已移入开封佛寺内。现在开封的伊斯兰清真寺中尚有很多该寺中的遗物，如绿色琉璃瓦等。

清末开封犹太人汉化严重现象。此时的开封犹太人男女的相貌和服装等已俱与汉人完全一致，他们的家中供奉着祖先的排位，显然是收到了汉人“慎终追远”思想的影响，这对于虔诚信奉一神教的犹太教来说格格不入。剩余犹太人仅剩下七姓八家，在城内开设鞋铺为生，或在郊外务农居住，居住在教经胡同的人多无衣无食，状况甚苦，因为周围建有佛寺与清真寺，一些开封犹太人开始信仰佛教或伊斯兰教。习俗信仰，久同于汉族矣。

民国时期，上海香港开始出现从欧洲来的犹太商人移民，怜悯开封犹太人式微，他们将开封犹太青年带到上海去学习希伯来文与宗教知识，希望复兴犹太教。然而因为二战的爆发，用于教化开封犹太人的经费都拿来援助二战，开封犹太人失去了最后一次学习的机会。建国后，开封犹太人仍然得到善待，他们的户口本、工作证等证件上仍然写着“犹太族”。1980年改革开放后，第一位以色列犹太人来到开封进行访问，从此以后以色列犹太人与开封犹太人有了民间性的交流，帮助学习犹太宗教知识，如果有开封犹太人想回到以色列的话，他们也会进行帮助，但是不能走官方的渠道。因为以色列在1987年颁布的《回归法》中明确说明，只有本人的母亲是犹太人，才被允许成为以色列公民。而开封犹太人在几千年的生活中，完全是依靠父系繁衍，不符合以色列法律，所以以色列政府一直不承认开封犹太人的身份。所以当时开封犹太人将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上标有“犹太族”的证件作为中国政府承认的证据发往以色列，以期得到认可，然而以色列政府依然否认并将证件发回国内，此时中国政府认为开封犹太人的行为有失偏颇，所以将他们的证件上的“犹太族”全部改为汉族或回族......

犹太亡，京城毁，族民流离遍天下。而中国开封，亦有犹太人后裔和历史遗迹。然降至今日，寺址道经，相继易主，而族民遗姓泯然汉人亦，甚为可惜。听完姐姐的讲述，我能体会到作为开封犹太人后裔对自身传统信仰的丢失感到痛心疾首。我问姐姐对于政府将“犹太族”标示抹去的做法是否感到不公平，她说并不感觉气愤，相比于以色列不承认开封犹太人的做法，现今开封犹太人更加感谢中国，是中国收留了这群流浪漂泊的犹太人。中国才是自己的祖国！

完全是兴趣使然，我才利用暑假时间去了解开封犹太人的历史。我通过寻访和查阅，写出了以上的文字，纯粹是向大家介绍开封犹太人，因为我是学艺术并非历史科班，所以其中难免有所纰漏，请同志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读下去。欢迎大家来七朝古都开封游玩，让你一日梦回千年！Sal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