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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杜青钢:老子在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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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法国

 

杜青钢

 

    夜深人静,巴黎已入眠。翻开《道德经》,静静释读、把味,感受颇为新奇。读书似乎也讲究一个地气。在异国读老子,浸润的是泾渭分明、五彩缤纷的景物和文化气韵,“惚兮恍兮”“天地玄黄”的感觉远不如在国内雄浑厚道。然而,在这陌生的气韵中,往往更能撞见身系庐山难以目睹的博大精深、丰姿丰彩。念及此,再进一步,法国人对老子的关注,他们从《道德经》里摘取的南橘北枳就更引人注目了。

 

    《道德经》在法国到底有多少译本,我未能统计全。至1993年,仅我收集或接触的就多达8个版本。在法国,这个复译率是惊人的。

 

    最早的版本(我所知的)出于1842年,由斯达尼斯拉·于连译,如今只能在巴黎国立图书馆偶得一见。其次是维埃格尔(Wieger)1913年的版本。20世纪40年代后,先后又出了F·黄和雷伊力(Leirys)的合译本,安田朴(Etiemble)序、刘家怀(音译)1969年的译本,梅底西斯1974年本,克娄德·拉尔(Claude Larre)1978年推出译评本,外加几个插图版。公认译得最出色且影响最大的是F·黄与雷伊力的合译本。黄是研究哲学的华人学者,雷伊力乃法国大诗人兼评论家,东西联袂,妙笔现华,译文质朴而幽美,颇得韵味。该译本初版于1949年,1979年又出了修订本,接二连三的序翔实而生动,足见译者的功底和严谨治学精神。拉尔的译作也很有特色。开篇是著名华人学者程抱一的序,每个章节后附了长长的注评。拉尔是位基督教神父,也是汉学家,他先后发表了《毛泽东与旧中国》《针灸基本原理》《中国人》《天道》等几部颇有特色的专著。1947年,他在中国偶尔接触了《淮南子》,如同触电,“印象极深”。从此,神父全力投入道家思想研究,浸于其中,一晃30载,老子译注可谓他30年心血的结晶。

 

    拉尔研究老子以基督教为参照。然而,他并没有用天父的意志篡改老子,没把中国圣人一厢情愿地拉入耶稣的怀抱,而是互为观照,用他的话说,“认知老子并不妨碍我的信仰,相反,使我从另一个角度更深刻地领悟了基督教最本质的成分,反过来,基督精神又帮助我深入地认识了老子并从中汲取精华。”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悟道的过程中,神父有意远离了知性逻辑的羁绊,时时突出经验和感性直观。他给老子或道家信徒画了一张素描:

 

    “一个人独自穿越城市。他走过庙宇、宫殿,走过学究诡辩味浓烈的学院。勇往直前,远远将器械作坊抛在身后。走过都市的大门,越过围墙。漫步田野。那儿,各自归真,生活天然纯朴。随着季节更变的节奏,随着动物的脚步,太阳在生命繁衍不息的大地上旋转。那人,衣着简朴,食不求侈。说着发自内心的话语,无责无怨,以打短工求得生存。与他相比,王子泛出虚荣,宫廷俗于张扬,商人的贪婪、礼仪之虚伪,言语的赘累、派别之争、人民的压抑一一突现出来。他独处世界,悄然行走,胸怀不同凡响的真理。这便是道家,这便是老子的门徒,这便是《道德经》的崇拜者。

 

    这位中国人,是你也是我。那是当社会机体松解后从意识中跃出的你我,那是思想休闲,辞别常念时的你我,那是心灵摆脱浓浓欲念复又自由时的你与我。远离社会,欣返自然,他归于本性。带点阴森色彩,这也是濒临海滨墓园的瓦莱里”。

 

    其实,这几乎也是法国人眼中的老子。寥寥几笔,拉尔神父也勾勒了东西方互通相映的草图。

 

    10年前,法国《文学杂志》做了一个民意测验。问及“哪本中国书对法国人的影响最大”,63%的人回答是《道德经》,其次是《易经》。在抽查的作家中,75%回答“读过老子”。在一般人家里,常常也能发现《道德经》的译本。

 

    老子兴热于法国,还是20世纪以后的事,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人对老子的关注首先而且重要的是哲学和诗的关注。本世纪初,与老子“过从”最密切的两位诗人是谢阁兰与克娄岱尔。在回忆与克氏初晤的情景时,谢阁兰写道:“和我一样,克娄岱尔一到中国,就径直奔向《道德经》,奔向老子那深不可测的思想。”(《中国信札》63页)与《道德经》相应,《碑》也分为81章。更重要的是,在老子的学说中,谢阁兰发现了一种“醉态视觉”,即与物相溶的原始本质目光。“透过沉重和繁杂,它使人看到事物的正反面,在稍纵即逝的表象中妙不可言地品美”(《致克娄岱尔书》1915生3日15日)那里闪烁着“永远连接快乐与生命,生命与快乐的阳光”,这种美,“对于某些人来说,足以代替世界和上帝的理智”。(《绘画》13页)

 

    然而,谢阁兰又与老子保持了一定距离。认同仅留于表层。在给克娄岱尔的信中,他写道:“对子老子,我很谨慎,因为好译本刚出,其它的一团糟。其实,不仅仅是翻译的问题,还有实用价值”。究竟为何,谢未明说,但是通过他的作品却能点出个子丑寅卯。在谢阁兰眼里,趋道归一会丧失丰富性,“失去多种滋味”,入道意味自我消隐,既然如此,还不如“踏上分支精美的大路,山重水复,或可异途同归”(《绘画》112页)。谢阁兰的退避三舍揭示了追求自我和物我合一的悖异,这也是中西文化的根本不同处。

 

    罗兰·巴特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70年代初,他曾来到中国。然而文革时的沉寂使他大为失望。“悉心探索,一无所获。面孔、言论、服装透出令人窒息的单一”,大符号学家在《这是中国?!》一文中写道。但是,老子、慧能、日本俳句却使他大开眼界。《符号帝国》写的虽是日本,从中泌出的却是道禅的意韵,是中国艺术精神的氤氲。在与道同理的禅中,巴特惊喜地看到了“一种烘干内心躁动,中止言语”的美妙途径;在俳句中,他窥见了“以极少代价获得一大盈满”的艺术魅力,听到了东方艺术的空谷纷繁回音。巴特关心的是意义生发转换的过程,用的是符号学的眼光,道禅的博大精深、玄然卓绝无疑促进了其符号学向更广社会历史文化领域的扩延。只不过,在巴特的符号学交响曲中,东方旋律只是一个微弱的伴奏。

 

    克丽斯特娃留心的是“无一字无来处”的中国诗学传统,注目的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中有我、黑中见白的文本起承转化,以道家学说,她旁证了“互文性”理论。老子对她的影响只是秘响旁通式的启迪。

 

    德纪(Michel Deguy)是位大学教授,也是法国当代的著名诗人。就读巴黎8大时,我曾听过他的国家博士答辩,领略了他渊博的学识;在课堂上,有幸面聆德纪颇有见地地谈老庄、禅和日本俳句。在《近与远》一诗中,作者借写富士山,表现了“长短相形”“高下相倾”“远近相合”的道家意境。诗的大意是:远离富士,白白的山峰投入心底。树倒映在水中。远即近,走近山脚,峰峦已遥远。总的说来,德纪关注的是古希腊罗马文化,然而,东方文本却给他的诗注入了一种幽然卓妙的韵味。

 

    1967年,雅克·卢波(Jaeques Rouba、ld)发表了一部标新立异的诗集《ε》,全书分361段,分别以,●或○擎头分章,诗拟中国围棋,其中又掺入了数学的谋略(卢是有名的数学家),试译举一段:

 

    1.3.17        (围棋110手)

 

        这不是真的我撒谎  一切虚假  后方一无所有  我不属于世界  我不属我曾生活的世

    界  我未生  死亡冻结了经历  虚中行走  我是

 

        书的零章  省虚划分的底线  拖带什么也承受不了的理智……

 

        当我围攻黑棋掷下第一枚白子  人们已给我定论  而句子滚动  毫无意义

 

    诗的语句以否定为主干,意象一一归于虚无,走向巴特所谓的“零度”。相间的黑白子构成了一种互克至灭的关系。以道家的目光读之,诗人仿佛以“生而不有,为而不持”的气韵极力毁掉已至绝境的诗。在卢波的作品中,我们感到的是“诗无法成为诗”的困惑,是三重的危机。(1)形式危机:雨果、马拉美式的诗已死;(2)身份危机:我即他人;(3)属性危机:作者无法拥有他所用的词句。于是,“诗之不可为”变成了诗人的刻意之为,这仿佛是变奏的“无为而为”。卢波渴望的是诗的原态,是接近老子的“返朴归真”。

 

    颇有意味的是,80年代中期,中国诗人万夏也发表了一首题为《黑白子》的诗。在卢波的作品中,围棋子暗暗图谋“解构”和毁灭,而万夏笔下的黑白子隐示的却是“以语造境”的诗歌机制:在写作之前,一片苍茫,有的只是作者的生活和文字积累,一旦写出一词,就如同在棋盘上投下一颗子,某种相生相克、相克相生的关系便出现了。《黑白子》强调了词和言语的生发力,突现了形式促成的“万物并作”。这种见仁见智映示了老子思想的丰姿丰彩。

 

    卢波感到的危机,不仅是诗的危机,也是整个文学和西方当代文明的危机。从社会学的角度上看,法国人对老子的崇拜可以解释为高度文明后物极而反的返朴归真。及此,法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图尔尼耶(Michel Tournier)的《星期五或太平洋的缥缈之境》就显得意味深长。在这部发表于1967年的长篇小说中,图尔尼耶倒转了笛福的命题。鲁宾逊因海难泊落到太平洋一荒岛,随后他救得了星期五。两人建银行、设法庭,齐备一切文明设施。某日,星期五不小心引爆了存于山洞的大量火药,岛上的文明设施毁于一旦。后来,星期五随船来到欧洲大陆,鲁宾逊独自留在荒岛,过着原始人的“天放”生活。小说的意指丰富,它隐映了现代人的孤独,点示了原始与文明难分难解又难溶难合的复杂关系。物极必反的见素抱朴也是作品的一大主题,其中,透现了老子“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的理想色彩。只不过,这理想很脆弱,鲁宾逊留在小岛后又面临了生存的挑战和困惑。这里似乎反映了西方人的矛盾心理,病垢文明的虚荣,反对异化,同时又惧怕荒蛮的纯朴,人们渴望的是文明与纯朴巧妙相糅的伊甸园。在走向理想的途中,老子的思想给西方人以启示,这也是老子在法国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在法国20世纪作家中,与老子关系最密切的当推亨利·米修。很早,这位与西方文化格格不入的诗人就崇拜道家祖师。《道德经》是他的案头书。30年代初,米修来到心仪已久的中国,老子的道境道义深深吸引了他。在记叙亚洲之行的《蛮子游亚洲》一书中诗人写道:“老子是知者。他触及到事物之本,用的却是明朴的语言,他的话,初看像坚石,细品,却是硕果。没人比得上他那简约而幽深的文笔。”游览中国,米修初悟了“道”,从中窥见了他渴望已久的平安:“旅途中,我读书、观察、学习、沉思、一无倦意,即便在酷热中,仍怀有一种宁静。与道相合,融于一切”。(《致勃朗书》)

 

    从此,米修开始了趋虚向道的漫长体验和诗歌实践。1934年,他发表了《趋于宁静》。在这首被雷伊力称为“道家作品”的散文诗中,米修转译了老子的一些文句,如“不出门,熟识天下事”。更重要的是,他对“虚”“无”的感悟和理解明显逆于西方文化,并初步具有老子的智慧色彩:“无水但并非浪,且一望无垠的海穿过他的身体。无纤维素的树挺拔”。这海、这树隐示了老子“惚兮恍兮,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又“其中有物”的道境。

 

    纵观米修的人生和诗歌历程,我发现老子深深影响米修的是“无为而为、见微日明、绝学弃智、为道日损、见素抱朴、以柔克刚、物壮则老、致虚极、守静笃”等思想和诗学观。在米修的作品中,常常能听到老子的声音,看到老子的身影。

 

    米修:弱者最强,弱而及至无限。最糟的是成与满。成人——完成——死亡。

 

    老子:以柔克刚,物壮则老,其死枯槁。

 

    显然,米修从老子那得到了启发,更重要的是认同。从中国圣人身上,米修发现了自己,看到了形而上自我拯救的路径,窥见了诗歌的出路。对此,米修直言不讳:“30年代,我到亚洲去,接触了那样迥异的文化,我心中许多固有的意念被打破,尤其在艺术上。我发现艺术形式的可能性太多。我也发现各种艺术之间互相沟通。深深吸引我的:中国戏曲和老子。”晚年诗人重申:“从道家的角度读我的诗更能抓住要义”。

 

    “显潮东来,暗流西注”。西方人接受老子不论在动机、目的和方法上都有明显的差异。

 

    在趋向虚之智慧的途中,海德格尔走的是理路:战战兢兢,左右支细,“时时勤拭拂”,以严谨的逻辑、缜密的分析、推理、求证,逆时向虚还原,小心翼翼挪向“原始之思”。而老子主张的是“绝学弃智,无识无辩、大言稀声、知者不言、惟恍惟惚”的玄然感悟。禅师们来得更直截了当。“困来即眠,饥来即食”,有即无,无即有,吃茶洗盂,挑水劈柴,行住坐卧,处处可得佛法大意。直下便悟,豁然开通,用法国符号学家的话说:“它远远抛开了西方人内心深处环套环、波助波的繁琐和喋喋不休。”(《符号帝国》)

 

    米修悟道也常貌合神离。一方面,他“依附于道”;另一方面又死死抓住一个“我”字,主客体呈分离状:“漫步海滨,溶于道海,一面是波涛,一面是我孤独的身影”。(《超越》)即便溶于另一种智慧,他往往迷而不失,远未摆脱人本主义情结的迷障。其二,道家力主惚兮恍兮的参悟,米修则求助于务实的思辨和科学精神,“那微弱的抓搔(如同百万分之一于一米)四处涌动。”(《呼吸》)第三,东方人映道提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在验虚向道的神游中,米修却唯恐行文不缜不密,不详不实,不周不全,处处现出强辩华辩的色彩。第四,米修深得道家“得鱼忘筌,知者不言”的美学要义。以寂为声,课虚责有。一旦张扬了话语,赶忙随说随扫,“不留痕迹”(《厄瓜多尔》37页),“不落言筌”。顺亚马逊河而下,诗人心潮澎湃,喋喋不休,至入海口,却翻睑不认账:“什么也未出现,什么也没说……亚马逊在哪,未见。不再说了!”(同上168页)或投石于井中,任小石在心中漾起道道涟漪,最后神秘地将手指竖于口中,“此外,嘘!”此刻,读读王维的诗,便能发现米修的“异味”和人为造作,“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涧户寂无人,纷纷旦开落”。这里的虚静是以物观物,梵我合一的空谷回音。景物自然兴发,主体溶于其中,没有情绪的渲染,难见知情逻辑的纷扰。米修却紧紧盯注主体,倾俯内心,他所谓的静只是言语的人为中止,仿佛一位以自我为立论的演说家,滔滔不绝后,突然沉默,心中却波涛汹涌。在这种沉寂中,读者感到的与其是宁静,倒不如说是焦虑,虽然人为的止言也具有“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深长意味。

 

    然而,这种南橘北枳并非憾事,相反,它铸就了米修独特的魅力。在老子的学说中,米修得到了认识论、方法论和艺术精神的启发,同时,他又立足本位文化,安身于母语,“时刻保持与内心欠缺的联系”,以更鲜明的个性,更幽美自由地翱翔于两种文化的高空,正如一位日本学者所说的那样,“米修之道既是东方的,也是西方的,更确切地说,它是全人类的”。

 

    法国人眼中的老子,说到底,是西化了的老子。他们从《道德经》中吸取的成分,实际上是崇虚的智慧,是可以不分东西疆限属于全人类的本原性精神方式和审美方式。老子“热”反衬出他们的欠缺和自身失落,从而使他们产生了寻找和求补意识,哪怕最后找到的未必是纯正的道果。这种似是而非,甚至南辕北辙却展现了中西文化相交互补的理想景象。再说,中西方文化并不存在谁优孰劣的问题。“它们只是人类文明的不同侧面于不同方位的展现”,两者间的关系,乃相异互撞相溶互补的关系。守此拒彼,守彼拒此不可取,邯郸学步是悲剧。若想以单一模式一统天下,我们只能走向枯萎和衰没。这也是老子在巴黎给我的一点现实性启示。

 

1996年3月18日于重庆歌乐山

 

    杜青钢,男,1959年7月31日生于武汉,巴黎第八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四川外语学院法语系教授、系主任,专著有法文本《东西相糅  米修与虚之诗学》,译著有《米修诗选》《雨果诗选》等5部,论文35篇。

 

    转载于《出版广角》1996年第4期,第55—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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