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与美国诗歌作品,1980至2007
钟 玲
[摘 要]寒山诗在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在美国青年与知识分子之中广为流行。在60年代至70年代,史耐德译的寒山诗被编入美国大学教科书,入选重要的英译中国文学集,因此由70年代起,美国作家的作品多受史耐德与华特生所译寒山诗的影响。20世纪末21世纪初寒山影响仍然强劲。有些美国诗人改写寒山的译文作为自己创作;有些仰慕寒山,引寒山诗为典故;有些在诗的内涵、风格、思维上模仿寒山。寒山成为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重要案例。
[关键词]寒山;美国当代诗歌;诗歌翻译
[作者简介]钟玲,香港浸会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文学博士,香港 九龙塘 999077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08)07-0061-05
寒山诗与寒山传说在美国青年与开放的知识分子之中广为流行是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的[1]。寒山诗经历经典化过程,而被编入美国大学教科书,入选重要的英译中国文学集之中,则是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发生的[2](P167-185)。就在寒山诗经历经典化过程的70年代,寒山诗与寒山传说开始成为一些美国诗人创作作品中的典故,成为他们仰慕及追寻的精神与境界,也成为他们诗歌作品模仿的对象及灵感的源泉。这距离寒山之英译首次面世已20年了。寒山诗之英译首次出版是在1954年,著名汉学家阿瑟·韦理Arthur Waley在当时文化圈中享有盛名的《相逢》(〈Encounter〉)杂志上刊印了27首寒山诗①。
美国诗人盖端·史耐德(Gary Snyder)(大陆通译为“加里·斯奈德”——博主注)是寒山诗流行于美国最重要的媒介,因为他于1958年出版的24首英译寒山诗已成为美国诗歌的经典;加上跨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作家杰克·克洛厄(Jack Kerouac)(大陆通译为“杰克·凯鲁亚克”——博主注)采用史耐德英译寒山诗的经过及追寻寒山精神境界作为其小说《得道流浪汉》(〈The Dharma Bums〉)(大陆中文译本为《达摩流浪者》——博主注)的重要情节,于是寒山与史耐德双双成为美国青年的偶像。
美国诗人们认识寒山主要是通过阅读史耐德的英译本。除了他译的24首寒山诗,由白顿·华特生(Burton Watson)译、1962年出版的《寒山:唐寒山子诗百首》(〈Cold Mountain: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han〉)也影响不少美国诗人。此外,1983年出版由比尔·波特(Bill Porter,汉名赤松)所译的《寒山诗歌集》(〈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②集中了寒山全部307首诗,并附有中文原文,文字也生动传神,对美国作家的影响越来越大。
以下把美国诗人采用的寒山诗与寒山传说作下列四类讨论,这是根据他们所采用的不同内容及深化吸收程度来分类的。第一类是有些美国诗人小幅度地改写其他译者的寒山英译文,改写完当作自己的诗作发表;第二类是在自己的诗中引用几句寒山诗英译句为典故,通常表现作者的博学或机智,也表现对寒山的仰慕;第三类是美国诗人以寒山作为榜样,充分认同寒山的内心世界,诗的内涵与思维都学习与模仿寒山诗;第四类是以寒山诗为灵感之出发点,自己加以发挥,但内容主要显示了西方的思维和内涵,故本文不讨论第四类。
第一类诗可以邓特(P.Dent)1983年在《议事》(〈Agenda〉)杂志上发表的《六首诗仿寒山》(“Six Poems after Han Shan”)③为例。这六首诗并非如其题目所说是“仿”(“after”),而是小幅度地改写华特生的英译文。因为邓特用了华特生译文中一些词汇,故可以判断他改写自华特生之译文,如华持生以“abunch of poor scholars”来译“诸贫士”[3](P28),邓特的第一首则用“Poor bunch of scholars”;华特生把“沓嶂恒凝雪”的“凝雪”改为“chocked with snow”(给雪噎住的),邓特的第三首也用“chocked”一字;华特生把“光华明日日”[4](P185—186、P422)的“光华”译为“resplendent”,一个并非平常用的词汇,邓特的第六首也用了“resplendent”这个字。邓特基本上是把华特生比较典雅的词语改写为生动的英文口语,又把中国有归隐之心的士人塑造为在美国资本主义社会中忍受贫苦的诗人知识分子。下面并列邓特等三种文本:中文原文,华特生的译文及邓特所谓之创作《六首诗仿寒山》之第六首。
①文学杂志<Encounter>1953年由美国诗人StephenSpender主编,在英国出版。此杂志至1990停刊。韦理的译文刊于<Encounter> (Arthur Waley,“27Poems by Han-shan”,in Encounter,Vol.12,Sept.,1954,p.3—8)。
②BillPorter的译本(Red Pine,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Port Townsend,CopperCany on Press,1983.)由Copper Canyon Press出版,2000年由同一出版社出的译本又加入了丰干诗与拾得诗的译文。
③Dent,P,Agenda20(3—4),1983:100—101.
中文原文:“余家有一窟,窟中无一物。净洁空堂堂,光华明日日。蔬食养微躯,布裘遮幻质。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4](P422)
华特生的译文:“In my house the reisacave,/And in the cave is nothing at all— /Pure and wonderfully empty, /Resplendent,with a light like the sun. /A meal of greens will do for this old body,/A ragged coat will cover the phantom form. /Let a thousand saints appear before me— /I have the Buddha of Heavenly Truth!”[3](P107)
邓特之创作:“Inside my cabint here’s a cave!/In there not one thing to be found— /quite pure,itsemptiness a joy, /resplendent,brilliant as the sun. /Some greens to keep the old frame fed, /A coat of rags to dress the ghost./Come on,you thousand saints,see what/You make of it,my Buddha Truth.”
中文原文之“窟中无一物”是指“了无一物可以执着之境界”;“千圣”即千种不同的佛;“天真佛”指人的佛心,人本有的佛性;“幻质”是指人的身躯是虚幻的而非真实,即为四大(地水火风)之聚合,时时刻刻在变化。因此,这首诗表现了唐朝盛行的禅宗思想:人人本性都有光明清净的佛性,学禅就要达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诗中这些禅宗思想本来就不容易翻译,华特生的译文已经稍有偏差,如把“幻质”译为“phantom form”(魅影),“魅”与“幻质”无关,但“魅影”也可以是视觉引起的幻象,故与“幻”有关,加上“form”字能加重其虚幻之性质。但邓特改写为“鬼”(“ghost”)字,则完全脱离了中文文本的原意了,而呈现西方的鬼之形象——丑恶而可怕。华特生把“千圣”译为“thousand saints”,变成含有基督教圣人之意,邓特延用之。华特生之以“I have the Buddha of Heavenly Truth”来译“我有天真佛”,虽说“I have”二字可以意指诗人本性有之,但“Heavenly Truth”会引起西方读者对基督教天国的联想。邓特又把佛的形象除去,变成抽象的“佛理”(“Buddha Truth”),可以说与人本有之佛性完全无关了。总的来说邓特所谓的创作实是改写成另外一种英译本,在文字上,其口语生动很多,如“Come on,you thousand saints,see what/you make of it.”(你们千位圣徒,尽管过来,看你们懂得几分……)邓特的改写本具有更浓厚的基督教意象和内涵。
美国诗人移植寒山诗的第二种方式就是采用引文与典故。美国诗歌中引用寒山诗句与传说为典故的例子不少,如史耐德《致中国的同志》(“To the Chinese Comrades”)一诗中出现寒山子大笑的意象;迈可·奥康那Mike O’Connor的《访寒山译者之宅不遇》(“On Visiting the Translator of HanShan and Not Finding Him Home”)以及马可斯S.J.Marks的《失去自我》(“Losing Myself”)都引用或模仿寒山的诗句①。而奥康那在他2005年出版的一首诗《我穿着西装打了领带去丹佛,念及老友赤松子,又念及他之为榜样》(“On the Road to Denver in a Coat and Tie,I Think of My Old Friend Master Red Pine and the Example He Inspires”)中[5](P201—203),就以相当复杂的手法引用寒山诗典故。该诗以同情的笔触描绘他的老友赤松(即比尔·波特)的俗世与精神之双重生活。此诗的现实背景是1980年代初奥康那与波特都住在台北,学习中国文化与佛法,并英译中国古典诗。两人都很向往中国诗隐的生活。当时波特的理想就是住在台北郊外的阳明山上翻译中国佛教诗歌,并且“洗温泉,喝春天产的绿茶”(“take hot sulphur baths,drink spring green tea”)。但为了生计,波特先去卖血,到后来接了跑单帮的工作,西装革履,坐飞机的商务舱,往返亚洲大城市,走海关漏洞,携带名牌商品。他这般卷入红尘就是为了能够回到台北的山居翻译寒山诗:“就为了回来/回来喝一杯芳洌的茶/回到寒山的/绝句诗/一千多年前/寒山洗手远离‘红尘’/为了回归茅庐/回归心灵的平静/以及天台山上/永恒的云雾/并写下/你们全是一群天仙/在海上漏水的船里”(“Just to get back/To a cup of fragrant tea/And the four—line songs/Of Cold Mountain-Han Shan— /Who wiped his hands of“read dust” /More than a thousand years ago/For a thatched hut,/Some peace of mind,/And the immortalmists/Of the Heavenly Terrace Mountains,/And wrote/You’re all a band of angels/in a leaking boat at sea”)
①史耐德诗见其诗集(Gary Snyder,The Back Country,New York,New Directions,1968,p.114—144)。
奥康那这一段诗最后两行引用了寒山的诗句“如许多宝贝,海中乘坏舸”[4](P592),但“A
band of
angels”(一群天仙)是误译了“宝贝”,宝贝表面上是指商贾乘船去海外搜购珍宝,其象征意义是指每个人都有宝贝,即自己的佛性,不应外求;“leaking
boat”(漏水的船)也译得不准确,因为“坏舸”可能只是船的情况很差。原来奥康那诗中的误译是源自波特1983年版误译的英译寒山句子“You’re
all a bunch
of angels/on
a rotten bark
at sea”①。可见在奥康那的诗《我穿着西装打了领带……
》中,除了引用寒山的诗句,还描绘波特以翻译寒山诗为其生活之最高理想,情愿为此作极大的牺牲。
美国诗人采用寒山诗的第三种方式是以寒山其诗其人为榜样,在作品中表现诗人认同寒山的精神与内心世界,并学习及模仿其诗风及内涵。我们已知道对美国诗人影响最大的是史耐德与华特生两种译本。史耐德译的24首围绕寒山住在寒岩上的高山美感经验与心灵意境,杰克·克洛厄的小说《得道流浪汉》与查理·弗雷色(Charles Frazier)的小说《寒山》(〈Cold Mountain〉)都受史耐德译文的影响,并采用了寒山诗的典故。华特生译的一百首呈现的寒山其人则比较有血有肉,他经历贫苦,而为饱学之士,又爱诗成狂,努力追求精神境界,这个形象非常吸引一些美国诗人,他们热爱写诗,也追求精神的满足,但又不愿投入美国的资本主义社会生活模式,所以常难求一家温饱。寒山的世界给了他们慰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詹姆士·冷弗斯特(James Lenfestey)的诗作。
冷弗斯特不仅认同寒山的精神与内心世界,而且视寒山为其救星、为其兄弟。2007年他出了一本诗集名为《一车的书卷:仿唐诗人寒山诗百首》(〈A Cartload of Scrolls:100 Poems in the Manner of T’ang Dynasty Poet Han-shan〉)。因为他是透过华特生的译文来认识寒山的内心世界,所以他在前页上把书献给华特生:“给白顿·华特生,他富音韵美的译文令我听见寒山之歌。”(“To Burton Watson whose musical translations allowed me to hear Han-shan’s songs.”)冷弗斯特认为华特生译文的优点除了音韵文字皆美,更能呈现寒山的内心世界,而且华特生“只选择那些充分表现人性内涵的诗”(“selected only the poems rich in human content”)。冷弗斯特还认为美国人容易接受寒山还有其原因,即寒山“开放、滑稽、局外人的感性,易为美国人喜爱”(“open,antic,outsider sensibility easy for American to love”)。冷弗斯特之言可谓一针见血,20世纪的美国诗歌大多以局外人的角度来审视与分析自我,自我不再是英雄,而是反英雄(anti-hero),故对自我会持嘲笑态度,自我又常以滑稽的形象出现。冷弗斯特特别欣常华特生的选诗准则,他选出的诗大多强调寒山软弱的、故意表现自大一面,冷弗斯特说:“我们可以把类似的尘世渴望、疑惑与胡思乱想全都投进去。”(“into which one canpour similar mundane longings,wonderings and ravings.”)[6](P4—6)
冷弗斯特《一车的书卷》第一首诗《找到我的哥哥》,就称寒山为“哥哥” (“Finding My Older Brother.”)[6](P17)。
他一千二百岁,大概是这个岁数/他的名字叫寒山,厨房的临时工,/那位叫寒山的诗人/自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思念他的声音。(He is 1,200 years old,more or less,/His name is Han-shan,a kitchen helper,/The poet called Cold Mountain. /Since the day I wasborn,Imissed his voice.)
①原句(Red Pine,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Port Townsend,Copper Canyon Press,1983,p.229)在波特2000年版的译文中,已改正为“all of you are precious gems/aboard arotting shipat sea”(Red Pine,The Collected Songs of Cold Mountain,Port Townsend,Copper Cany on Press,2000,p.193)。
第十一首诗《寒山能医疣》(“Han-shan Is The Cure for Warts”)[6](P27)陈述他初次读到华特生的译文,他长在手指上的小疣全消失了,觉得寒山诗竟有宗教奇迹的疗伤作用,原本即将离散的家庭也变得和乐,可以说是寒山救了他。在《我的儿子读寒山》(“My Son Reading Han-shan”)[6](P43)一诗中,寒山不仅令冷弗斯特欢乐,也带给他儿子笑声。第三首《丧家之犬》(“Homeless Dogs”)与第十六首《作诗》(“Making Poems”)[6](P19—32)都描写当代美国诗人的状况,冷弗斯特注明这两首各自呼应一首华特生译的寒山诗。
《丧家之犬》如下:在车上我消沈,同车的朋友个个憔悴,/我们一度要改革的世界,依然如旧。/年轻人不听从我们,老一辈/讥笑我们一头乱发。/在绝望中,我们一面开车一面读寒山。/抄在岩石上的诗逗我们笑。/刻在树皮上的诗引我们哭。/我们狼吞虎咽这些千年老饼/犹如丧家之犬!(I languish in a car with battered friends, /the world the same as before we tried to fix it. /Young people won’t listen to us,and old ones/mock our shaggy hair. /In despair,we read Han-shan’s poems as we drive. /Those scribed on stones make us laugh. /Those carved on trees make us cry./We devour these thousand—year—old biscuits/like homeless dogs!)
这首《丧家之犬》表现了1970年代的嬉皮(hippies)精神,他们为了反叛中产阶级及基督教的价值观,而变成资本主义社会主流外的诗人和知识分子。到了20世纪末这群人已是人到中年,与世俗的成功沾不上边,他们在寒山的诗歌中找到了安慰。冷弗斯特点明这首诗是“仿”(“after”)华特生的第十首诗,即邓特也改写过的寒山诗第九十九首《蹭蹭诸贫士》。但冷弗斯特改写的幅度是很大的,他只采用华特生译文中的少数词汇和意象,如“languish”,“batter”,“biscuits”,“homelessdogs”等,内容均是冷弗斯特自己的想法。华特生的译文是写贫穷的知识分子,只爱写诗,但他们的诗根本没有人赏识。冷弗斯特的诗则描写20世纪末的美国中年知识分子,虽然在现实世界不得意,但却在寒山诗中得到心灵的慰藉,即使是丧家之犬,仍有美味的寒山“狗粮”。所以冷弗斯特的诗是富有创意的,有其积极性及时代性。他又以自嘲语气写自己是夹心的一代,得不到上下两代的欢心。而且冷弗斯特由寒山诗学到在英文中用对仗法,如“年轻人”与“老一辈”的对仗,又如“岩石上的诗”与“树皮上的诗”之排比。
冷弗斯特诗集的结尾一首诗[6](P19;P32)几乎是亦步亦趋地模仿华特生的第一百首,即寒山的绝句“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书放屏风上,时时看一遍”。冷弗斯特的创作诗只换了两词,把“the poems of HanShan”(寒山诗)改为“the poems of Lenfeste”(冷弗诗);把“ascreen”(屏风)改为“television screen”(电视荧幕)。冷弗斯特的第九十八首《我既然已在天堂我做什么?》(“What AmI Doing Now That I’m in Paradise?”)[6](P114)可以说是深得寒山诗的神髓:
既然我已在天堂,在密西根,/我在做什么?/在写诗。/以前在碌碌红尘,我做什么?/写诗,当我不那么忙碌时。/当我与我的诗俱成灰时我做什么?/你没看见微风拂动清凉的潭水?/你没有听见那棵白松的吟声?(What am I doing now that I’m in Paradise,/Michigan?/Writing poems./What was I doing before,in the busy world?/Writing poems,when I wasn’t too busy./What will I do when I and my poems are dust?/Do you see the breezer iffling the cool waters of the lake? /Do you hear the moan in that white pine?)①
这首诗表现了禅宗打破二元的思维。西方一般的思维方式是二元对立,如冷弗斯特这首诗,如果用二元对立思维,则会说如果在天堂似的生活中写诗,在红尘生活中当然就不写诗了,然而冷弗斯特打破二元对立,在红尘生活中也写诗;此一思维之转折,也表现他的幽默感。这种诗风与寒山相似,如寒山诗曰“寻究无源水,源穷水不穷”[4](P110)。禅宗的思维既打破二元对立,又打破西方逻辑学中的“排中律”,吴汝钧如此解释“排中律”及禅宗思维的“第三个可能性”:“就有关取与舍的事例来说,我们不取着事物,便表示我们舍弃事物;另一方面,我们不舍弃事物,便表示我们取着事物。取与舍是相对反的,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不是那个便是这个;此中并没有第三个可能性,或中间的东西。这便是排中。但《坛经》说自性,却不是这样,却是它既不取着也不舍弃事物,在事物中表现灵机无滞碍的运作、作用。”[7](P38—39)
①White
pine学名为pinusstrobus,长于北美东部;树干高直,树皮平滑,松果较长,松叶五针。
寒山诗曰“智者君抛我,愚者我抛君。非愚亦非智,从此断相闻”[4](P74),此诗很明显就有“第三个可能性,或中间的东西”,就是智者与愚者以外“非愚亦非智”的人。冷弗斯特这首《我既然已在天堂我做什么?》之二元思维是:活在天堂如何如何,活在红尘如何如何;他更提出第三个可能,就是如果人不再活又如何呢?可见他透过寒山诗学到了禅宗的思维方式。冷弗斯特此话的结尾句更以透露饶有深意的禅悟:“你没看见微风拂动清凉的潭水?/你没听见那棵白松的吟声?”回应“我与我的诗俱成灰时我做什么?”的问题。这两句不是答案的答案,也是一个开放式的答案,可以意指一个人的自我并不重要,也可以意指他的诗与心境已达到大自然的宁静庄严。颇似寒山诗“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终不是禅”[4](P750)的旨趣。
总的来说,在美国诗人之中,只有少数比较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与中国古典诗歌的人(如史耐德与奥康那),所引的寒山典故才引得确切;也只有非常钦慕、认同寒山的美国诗人,如冷弗斯特,才能写出真正寒山诗风的作品。寒山诗由中文文本译为英文文本,再由此英文译文影响到美国文学作品文本,可以说完成了一个文化移植的小循环。过去半个世纪,许多这类循环的案例已完成,而终点站的美国文学作品文本又变成了另一个影响循环的起点,继续影响其他美国作家的作品。这一次寒山文化移植的影响层面是很广的,包括对垮掉一代、花孩(Flower Children)、嬉皮、爱好东方文化的知识分子等的影响,他们欣赏寒山诗歌之余,多少会在自己的人生观或人生意境上作一些提升和调整,或许这些很难求得实证。只有在寒山译文广受欢迎和美国诗人作品吸收寒山诗这两方面,确确实实留下了文化移植的痕迹。在中国文化西渐这个大移植、大场景之中,寒山诗歌、寒山传说进入美国文学作品的文本之中,可以说是融合中西文化的时代先驱之一。
[参考文献]
[1]钟玲.寒山诗的流传[A].邝健行,吴淑钿.香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论文:诗词曲篇[C].南京:江苏古藉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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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urton Watson.Cold Mountain:100 Poems by the T’ang Poet Han-shan[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2.
[4]项楚.寒山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0.
[5]Andrew Schellinged The Wisdom Anthology of North American Buddhist Poetry[M].Boston:Wisdom Publications,2005.
[6]Charles Lenfestey.A Cartload of Scroll:100 Poems in the Manner of T’ang Dynasty Poet Han-shan[M].Duluth,Minnesota:Holy Cow!Press,2007.
[7]吴汝钧.游戏三昧:禅的实践与终极关怀[M].台北:学生书局,1993.
转载于《学术论坛》2008年第7期,第61—65页。
博主补记:
寒山,唐代著名高僧,长住天台山客岩幽窟中。与拾得、丰干皆隐栖天台山国清寺,故称“国清三隐”。寒山好峰谤唱偈,没有篇句,即题于石间树上。寥山诗有鲜明的乐府民歌风,通俗易懂,机趣昂然,多作佛门警世语。全唐诗汇编成《寒山子诗阜》一卷,收录诗歌三百一十三首。今人项楚编《寒山诗注》(中华书局版),收录诗歌三百二十五首。20世纪50年代以来,寒山诗多次英译,风靡美国,影响加里·斯奈德、杰克·凯鲁亚克等作家,被“垮掉的一代”奉为鼻祖。

